用過午膳,一行人移步到梨月樓聽戲。
台上的青衣花旦咿咿呀呀,唱腔圓潤優美引人入勝。
洛婉兮借着喝水的動作,用袖子遮了臉,悄悄地打了個哈欠。她慣來欣賞不來這些個,且她有午睡的習慣,尤其是懷了孕之後,午睡的時間随着月份的變大而增加。
“聽來聽去我覺得還是流雲班的戲最地道。”陸靜怡笑吟吟的對甯國大長公主道:“比宮裡的戲班子唱的還要好。”流雲班在京城久負盛名,豪門世家但凡有喜事都會請他們過去唱幾折戲。也因為太有名氣了,等閑人家還請不到。甯國大長公主素來愛聽戲,尤其鐘愛流雲班的花旦,陸靜怡跟着大長公主長大,耳濡目染
之下,也好這一口。
“你喜歡,就讓他們多唱兩出,待會兒就是《玉堂春》,你看看,還有什麼要聽的。”甯國大長公主道,有些人覺得宮裡不管什麼東西都比外頭好。可有些人卻覺得宮外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心境不同罷了。
甯國大長公主望着雍容華貴的孫女兒,心裡頭滋味有些複雜難辨。
《玉堂春》是她最愛聽的。
陸靜怡嘴角彎了彎,很高興的樣子:“還是祖母心疼我。”神色間露出一絲明媚。
甯國大長公主便笑了笑,心裡卻是不知怎麼的澀了下,台上蕩人心魂的唱念做打再是入不了耳。為了家族的利益,把這個孫女兒嫁進了皇宮,終究家裡對不住她。
一炷香後,一曲落幕,聲調一轉,變的悠揚婉轉,《玉堂春》開始了。
陸靜怡看的津津有味,眉頭舒展,神色松快,透出了幾分在家做姑娘時的自在。
甯國大長公主在心裡沉沉一歎,錯眼間就看見了掩嘴打了一個哈欠的洛婉兮。同是在她跟前養大的,她倒是從來都不愛聽戲。
觀她神色迷離,雙眼困頓,懷了孩子的人,精力總是格外不濟一些,甯國大長公主側臉看一眼許嬷嬷。許嬷嬷便俯身側耳過去。
聽罷,許嬷嬷輕手輕腳的走到洛婉兮身後,低頭柔聲說了幾句話。
動靜雖小,可這兒是主位,下面的人哪個不分了神留意這邊,早就分了一縷目光看過來。便是陸靜怡也看了過去,旁人離得遠聽不清,她卻聽見了。祖母讓她下去休息。
洛婉兮擡眼看向甯國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便對她輕輕一颔首。
洛婉兮便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上揚,喜悅之情顯而易見,她也朝甯國大長公主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就着桃露的手站了起來。又對陸靜怡微微一欠身,陸靜怡笑了笑,神色如常。
洛婉兮便走了,扶着腰小心翼翼的離開,懷孕的女人,尤其是月份大的女人,走路的姿勢委實說不上好看,笨拙的很。
可陸靜怡卻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她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台上濃墨重彩的戲子,突然覺得這出戲也沒那麼精彩了。
洛婉兮在客院裡睡了大半個時辰,一覺起來頓覺神清氣爽,剛洗漱好,就有下人端來了一碗燕窩粥和幾碟子小菜點心。她胃口向來好,把一碗粥喝的幹幹淨淨,還每樣糕點都吃了一塊。
吃飽喝足後,洛婉兮問:“大家夥兒還在戲台那嗎?”
“還在的。”桃露回話。不比姑娘們節目多,劃船遊湖,鬥詩比畫……這種場合,夫人們多是聽聽戲,看看雜耍打發時間。再是家長裡短兒女經的議論下,若是你家有個正當年的兒子侄子外甥,我家有妙齡的女兒侄女外甥女,那就
更好了。
洛婉兮以前不懂,這有什麼好說的,眼下,她輕輕的撫了撫自己的腹部,有點兒明白了。
“那我們過去吧!”
雖然不喜歡聽戲,可在其位謀其政,作為衛國公夫人,她也不好太不合群了。
青衣花旦還在不遺餘力的唱着,台下的陸靜怡有些意興闌珊,越聽越是煩躁。
終于,她對甯國大長公主道:“祖母,我想去琳琅院看一看。”琳琅院,是陸靜怡在家時的閨房。
甯國大長公主看了她兩眼,緩聲道:“你去吧,”又對稍遠一些的蘭氏道:“你陪娘娘一塊去看看。”未出嫁時,陸靜怡和蘭氏姑嫂倆相處頗好。
蘭氏自然滿口子答應。
在場的貴夫人們見陸靜怡站了起來,忙紛紛起身,口稱:“恭送娘娘。”目送陸靜怡在宮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離開。
離開後的陸靜怡便在蘭氏的帶領下去了琳琅院,這個院落在她離開後,并沒有挪進其他人。還留了幾個丫鬟婆子看守,這些人見了舊主,既驚且喜,連忙跪迎。
望着這幾張熟悉的面孔,再環視一圈窗明幾淨一塵不染的屋子,陸靜怡仍然不可避免的察覺到了院中的冷清。屋子沒人住,再是精心保養都無用。就像她姑姑所在的青衡院,一年又一年下來,即使裡面依舊草木茂盛,芳菲不絕,可也掩蓋不了那種凄涼。時間越久凄涼之感就越重,到了後來,她們都不敢踏足了,
看一次,傷感一次。
再過幾年,琳琅院怕是也要和青衡院似的,成為禁地了。
蘭氏看出陸靜怡心情蕭瑟,說了幾句熱鬧話,可一點作用都沒有,觑着她的神情最後也不敢說了。小姑子入宮兩年,到底不同了。那一身母儀天下的氣派,讓蘭氏感受到了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陸靜怡在琳琅院裡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卻沒有回梨月樓,而是在後院随意的逛起來,時隔兩年,再一次故地重遊,哪怕是一盆花一棵樹,都令她倍感親切。
“這一片美人蕉開得可真好。”
歡快的聲音傳過來,陸靜怡下意識的循聲望過去,就見遠處的美人蕉叢外,站了一行人,說話的該是個丫鬟。
“是洛姑姑她們。”蘭氏說了一聲。
當年她可沒少禍害這片美人蕉,洛婉兮低頭尋了尋,發現那塊一尺見寬的小太湖石竟然還在那兒。說來這裡頭還有樁趣事,她哄陸钊人種在土裡就能快快長高,這小傻瓜就在這兒挖了一個坑把自己種下去了,還哭着喊着不肯出來。後來知道自己被騙了,那眼神哀怨的,讓洛婉兮覺得自己實在是罪大惡
極。
等她一個月後才敢回娘家時,就發現這坑裡被人放了塊太湖石,據說是她爹讓人放的,道是省得陸钊長大了忘了自己當年犯的蠢,攤上這麼個祖父也是沒誰了。
洛婉兮看着那塊石頭,唇畔的弧度不由擴大了,随後被請安聲從回憶裡拉了回來。
洛婉兮慢慢的轉過身,也屈下膝見禮。
“洛姑姑不必多禮。”陸靜怡走了過來,望着眼前的美人蕉,目露追憶:“洛姑姑也喜歡美人蕉?”
洛婉兮點了點頭:“這花看着讨喜。”
陸靜怡笑了笑,随手摘了一朵花在指尖把玩:“我姑姑也十分喜歡美人蕉。”
洛婉兮怔了下,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便是蘭氏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在洛婉兮面前提及陸婉兮,終歸不合适。沒哪個繼室喜歡别人對她提起原配的。
“不過我姑姑喜歡這花是因為這花能吃。”陸靜怡看着洛婉兮。
那種古怪的感覺就更重了,洛婉兮略有些不自在,于是她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蘭氏試圖岔開話題:“甯哥兒也愛吃。”
陸靜怡看一眼蘭氏,目光在洛婉兮平靜的臉上饒了一圈,忽而問:“洛姑姑吃過這花嗎?”
洛婉兮:“……小時候倒是吃過幾回。”
“好吃嗎?”
洛婉兮覺得這話題有點怪,然還是道:“甜甜的倒不錯。”
陸靜怡看了看她,才道:“我倒是覺得這花有股說不出的怪味道。”
洛婉兮怔了下,她小時候不是也挺喜歡的。
陸靜怡彎了彎嘴角:“看來美人的口味都差不多。”這一點上還是有點像的。
這話可真不好接。
陸靜怡輕輕笑了下,扔了手裡的美人蕉:“洛姑姑要回梨月樓嗎?”
“是的,”禮尚往來,洛婉兮問他:“娘娘打算去哪?”
陸靜怡就說:“正巧,本宮也要回梨月樓。”
洛婉兮便往旁邊移了移,示意她先走。
一隻腳還沒落下,洛婉兮的餘光裡突然瞄到一道黑影從旁邊的美人蕉裡竄出來,速度飛快,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就往後面退了一步,踩到了那塊太湖石上。
腳步不穩之下往後倒的洛婉兮:“……”
“小心!”陸靜怡大驚失色,搶步上前想拉她,卻隻碰到了她的衣袖。
驚恐欲絕的桃露和桃葉雙雙伸手,堪堪扶住了已經傾倒的洛婉兮。
被扶住的洛婉兮驚魂未定,出了一身的冷汗,幸好沒摔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決定回去好好獎賞這兩個丫頭。
桃露和桃葉趕緊把她扶正了,憂心忡忡的問她:“夫人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就是陸靜怡也往前走了一步,詢問:“你怎麼……”才說了一半便見洛婉兮蓦地白了臉,一臉的驚恐與痛苦。
陸靜怡悚然一驚,下意識去看她的肚子。
洛婉兮隻覺腹部一陣一陣的劇痛,同時傳來濕漉漉的異樣感,頓時如墜冰窖。生過孩子的蘭氏聞到了空氣中的味道,再看她情況煞白着臉喊:“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