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刮得人臉生疼,立在風口的陳铉卻像是毫無所覺似的,一避不避。棱角分明的面龐上一雙星目閃爍着興奮的光芒,整個人都透着一種亟不可待的蠢蠢欲動。
踏踏腳步聲傳來,陳铉耳尖輕動,側過身便見副手漆樊疾步而來,看清他臉上神情那一瞬,陳铉眼底光芒更甚。
漆樊附在他耳邊悄聲禀報,說罷攤開手掌,手心裡赫然躺着一隻碧玉簪還有一對珍珠耳墜,無論是材質還是雕工,一看就不是凡品。
“人到手了!”漆樊道。陳铉微微一眯眼,似笑非笑:“給咱們淩閣老送去了嗎?”他伸手拿起那對耳墜,似乎還聞到了這上面的馨香。陳铉收緊手心,慢慢的笑起來,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在這一瞬間奔騰洶湧起來,裹挾着令人心驚
的力量,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漆樊笑道:“送了一副紅玉手镯過去,自己妻子手上的東西,淩閣老總該認得的。”
陳铉挑眉一笑,望着廣場上的人群,可惜了,還不能馬上看見他的表情。祭天儀式終于進入尾聲,繁冗複雜的禮儀過後,早已氣喘籲籲的皇帝吐出一口濁氣來。時不我待,去年明明還遊刃有餘,今年卻是明顯力不從心了,若不是内侍不着痕迹的攙扶,皇帝覺得自己可能早就倒
下了。
陰霾之色籠罩了他的整張臉,令周圍一幹人等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緩過氣來的皇帝在内侍的攙扶下下了祭壇,去天水閣稍作休息,待會兒還要親耕。
陳铉踱步到陳忠賢面前,朝伯父打了個眼色後攤開手心。
看見那對珍珠耳墜,陳忠賢目光凝了凝,又看一眼陳铉。
陳铉微微一點頭。
陳忠賢半眯了眼,看向遠處的淩淵。剛剛他的親衛急急忙忙跑過來,神情凝重,他應該得訊了。
陳忠賢嘴角一扯,利用妻兒讓淩淵反水絕不可能,真要這麼做了,最後淩淵也沒好下場,他心知肚明鄭家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不過把淩淵引出去應該是可以的,關鍵時刻還能讓淩淵投鼠忌器。他這把年紀才有個孩子不容易,且他那小嬌妻似乎極得他寵愛。
柳樹下的淩淵若有所覺的看過來,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淩淵的目光利如刀刃,所過之處似乎能割下一層皮肉來,涼絲絲,陰森森。
陳忠賢不以為然的微微一笑。
淩淵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如同潑了墨一般,眼底陰鸷翻江倒海,似乎随時随刻都能噴湧而出。
陳铉舔了舔唇角,目光灼灼。
深深看二人一眼後,淩淵闊步離開,腳步邁的又大又急。在他走後,陳铉對陳忠賢略一點頭,也帶着人離開。
……
在天水閣裡休息的天順帝聽宮人禀報了淩淵的離開,可有可無的哦了一聲。刺殺不行,千軍萬馬總行了吧!
太子有些着急,這樣的場合中途離開,到底有些不敬,可太傅的夫人動了胎氣,這事可大可小,也不怪太傅急着回去,這孩子來的不容易!
太子張了張嘴,打算替淩淵描補下。
“呵!”太子一驚就見一旁的鄭嫔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弧度,見太子望過來,她眼中嘲諷之意更甚:“淩閣老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别說區區祭天就是天塌了,怕是他也得趕回去的。臣妾在宮裡都聽說了,光祿寺少卿
章大人的夫人開了淩夫人幾句玩笑,淩閣老竟然大張旗鼓的去找章大人讨說法。”
鄭嫔不無唏噓道:“為此章大人親自帶着章夫人上門賠禮道歉,淩閣老還真是一點委屈都不肯讓他夫人受呢!”
靜坐在一盤的太子妃握着錦帕的手微不可見的緊了緊。
錢皇後神情一厲,直直的看着鄭嫔:“鄭嫔倒是好耳目,本宮都沒聽說過的事,你竟然知道的這麼清楚。”後宮嚴禁與外界私通消息,雖然這條規矩如今成了擺設,但規矩就是規矩。
鄭嫔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時至今日她還怕得罪皇後不成,反正得不得罪都是這個結果了,皇後得勢是萬萬不會放過她們母子。那她還不如死前痛快點呢!
“皇後娘娘日理萬機,哪裡有閑心關心這些雞毛蒜皮,也就臣妾這個閑人無所事事隻能關心這些個事了。”
眼見二人又要掐起來,皇帝重重的咳了兩聲,掃一眼鄭嫔示意她适可而止。他在這費盡心機的幫他們母子謀劃後路,她倒好在那使勁扯後腿,跟她怎麼說都沒用。
鄭嫔撩了撩眼皮,才不說話了。
如此,錢皇後也止了聲。
皇帝放眼看一圈屋内衆人,虛弱道:“去禦田吧!”錢皇後有些擔心的看了看臉色蒼白的皇帝,勸他回宮的話在舌尖過了幾遍後還是咽了回去。青龍節并不是什麼非他親自來不可的節日,可皇帝執意要來,若是自己這會兒勸他,怕是要掃了他的興頭。且皇
帝若是回宮了,剩下的儀式自然要落在太子身上,說不得他又要多想了。
一行人到了西園的禦田内,皇室宗親與文武大臣都已經在那裡等候。田埂上放着農具,田裡還有耕牛,旁邊則是衣冠楚楚的人群。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命婦那邊,衣香鬓影,金钗曜日,不少人黛眉輕蹙,不适的掩住口鼻,小聲的互相抱怨着,渾然不覺外面已經是血雨腥風。
埋伏在淩淵必經之路上的刺客以為自己是螳螂的刺客,遠遠的诶看見了自以為的那隻蟬,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突然出現的黃雀殺了個措手不及。刀劍碰撞,慘叫哀嚎聲不絕于耳。
馬背上的淩淵冷眼看着身前的修羅地獄。
被殃及的百姓倉皇四逃,幸而這并非是什麼鬧市,纏鬥的兩撥人也無意濫殺無辜,遂倒無傷亡。奔逃的百姓見街頭出現官兵,登時大喜過望。
來的正是陳铉,他身後跟着大批錦衣衛。看着一地屍骸,陳铉一臉的果不其然,幾個刺客就想殺了淩淵哪有這麼容易的事,這些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正餐在後頭呢!
陳铉一舔嘴角,吊兒郎當地晃了晃手中的金龍令,金燦燦的令牌在陽光下閃爍着奪目的光暈,見淩淵依舊坐在馬背上巋然不動,他冷笑一聲:“金龍令在此,淩閣老還不速速拜見。”
淩淵擡眸,淡淡的看着他,氣度從容:“我的禮,你受得起嗎?”陳铉神情驟冷,握緊了金龍令:“都說淩閣老隻手遮天,看來果然不假,連代表聖駕親臨的金龍令都不認了,好大的氣派!”語氣突然一變,他厲聲道:“傳陛下口谕,淩淵結黨營私欺君罔上,罪大當誅!取
他頂上人頭者,賞千金!”
淩淵冷冷的看着他,不疾不徐道:“陳家私鑄金龍令,假傳聖旨意欲犯上作亂,給我拿下!”說着劍尖一指陳铉。與此同時,另一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被他指着的陳铉心頭一跳,定睛一看,就見烏壓壓的人群洶湧而來。
他有備而來,陳铉心跳徒然加速,突然就想了不久之前被抓到的洛婉兮,頓生不祥之感。陳铉直視淩淵,鎮定從容,他是裝的還是……
在他思索之間,雙方人馬已經纏鬥在一塊,金戈碰撞之聲此起彼伏,他似乎一點顧忌都沒有。
陳铉垂了垂眼,突然拔刀砍向自己的一旁的漆樊,漆樊擡手一檔正好隔開,幾個翻騰之後,已經蹿出好幾丈。
陳铉陰沉沉的盯漆樊,雙眼幾欲冒出火來:“你背叛我!”他說抓到人了。
漆樊嘻嘻一笑,一刀劈開襲來的人,遊刃有餘的回話:“從來都沒有歸順過,哪來的背叛,打一開始我就是閣老的人啊!陳大人!”
陳铉的臉一沉到底,盯着漆樊的目光恨不能将他抽筋拔骨。
被他目光籠罩着的漆樊忍不住動作一頓,險些被刺中,險險避開之後再不敢多看他。
恰在此時,一支冷箭沖着他急速而來,陳铉揮刀劈開,跳下了馬,他咬着牙提刀沖向淩淵。
隻才沖出幾步,就被斜刺裡冒出來的淩風揮劍攔下。
“閃開!”陳铉臉色猙獰,刀光凜冽,氣勢逼人。
淩風不以為杵,熟練的架住,反手一擊。你來我往,刀光劍影不絕。
淩淵面無表情的看一眼陳铉,眼底浮現一絲嘲弄之色,轉身便要離開。也不知道暢春園裡的陳忠賢敢不敢動手,他都離開給他創造機會了。不過便是陳忠賢不動手,他也要動手清君側了。
餘光瞥見他神色的陳铉登時覺得兇口有一股惡氣在橫沖直撞,就是這種眼神,彷佛自己連當他的對手都不夠格。
陳铉眼睜睜看着淩淵離開,不甘至極,心念一動大喊一聲:“淩淵,你知道洛……”突如其來的冷箭打斷了陳铉的話。
陳铉慢慢的低下頭,看着兇前還在輕顫的箭尾,雙眼因為不敢置信而大睜。淩風淡淡看一眼陳铉,他難道不知道大人箭術精湛百發百中嗎?不過也是,現在這些年輕人哪知道大人年輕時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