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飄散,露出皎潔的圓月,淡淡的月光如水傾瀉,在庭院内的花草樹木之上籠罩了一層薄紗。洛婉兮望着牆角的幾株梅花,輕輕籲出一口氣。她能說的能做的都說了做了,接下來如何?便不是她能掌控
的了。
她手裡有一座位于西郊的小莊子,是父母生前留下的産業。在被通知洛婉如要回來時,她便命人去悄悄收拾了。
洛婉兮覺得自己跟洛婉如不可能和平相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洛婉如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她那種一切都是别人的錯,自己最無辜的性子,怎麼可能輕易改了。
事實果然如此,這才多久,洛婉如就迫不及待地動手,還學會了借刀殺人。這次不成下次又該耍什麼新招?她不想日日活在防備中。
倘若大伯父無法主持公道,那麼她隻能帶着祖母和洛邺搬走,在自己的地盤上總比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安全。
守在院裡的桃枝幾個見她出來,立時迎上來,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洛婉兮打了眼色,示意她們有什麼回去再說。
桃枝等會意,給她披上錦鑲銀鼠皮披風披風,簇擁着她離開。
廳裡氣氛在洛婉兮離開之後,降到了冰點。
洛大老爺的臉色如同潑了墨一般,黑不見底,冷聲吩咐:“把今天跟着二姑娘去了淩府的丫鬟婆子帶來。”
何氏放在袖子裡的手倏爾握緊:“老爺這是懷疑婉如了?”
洛大老爺冷冷的看着她:“那你說我該懷疑誰,這些事咱們捂的嚴嚴實實,許家那個丫頭從哪得知?”
何氏嘴唇一顫,勉強道:“說不得是她自己猜出來的,别人猜不出,她畢竟知道點内情,猜出點也……”在洛大老爺寒沁沁的目光中,何氏不由自主的消了音。
洛大老爺指了指何氏,氣極反笑:“不早不晚,就這檔口猜着了,還猜的這麼準,猜的和婉如一樣。你别以為我不知道,去年出事那會兒,婉如就認定許清揚養外室那事是婉兮派人做的。”
何氏抖了抖,一張臉面無人色。“把她的丫鬟拉來問一遍。”洛大老爺眼神一利,一把扣緊扶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到底是親女兒,洛大老爺也盼着自己錯怪了她,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确認一下。然他又不想和洛婉如掰扯,他怕自己
忍不住一巴掌拍死那孽障。
他厚着臉皮在洛老夫人面前求情把女兒接了回來,可她才回來多久就忍不住生事。洛大老爺隻覺得面皮火燒火燎的疼。眼見何氏還要說什麼,洛大老爺厲聲一喝:“你給我閉嘴,當初你發現那個孽障和許清揚醜事時沒說出來,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洛大老爺指着面如血色的何氏:“婉如就是被你活生生慣壞的。”若是在事
情隻是萌芽階段時發現,及早遏制,哪會發生之後那麼多事。
何氏如遭電擊,肩頭一跨,整個人都癱在了圈椅内,一張臉上縱橫交錯着後悔與難堪。
不一會兒今日跟着洛婉如去淩府赴宴的丫鬟婆子都來了,領頭的鄭婆子和黃芪并另一個大丫鬟芍藥被帶了進來,其他人則被在另一處審問。
一看這陣仗,鄭婆子幾個就知道紙是包不住火,遂低着頭避開何氏的視線實話實說:“姑娘拉許家二姑娘去了無人的角落,不許我們跟着,奴婢們聽不清兩位姑娘說了什麼。”
洛大老爺臉色一陰:“說話時,許清玫是何表情你們總看見了吧!”
鄭婆子瑟縮了下,支支吾吾道:“一開始還好,說着說着許三姑娘就生起氣來。”
何氏仿若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身子軟得像根面條,差點滑下椅子,她慘白着一張臉哀求的看着洛大老爺。
洛大老爺揮手讓人退下,空曠的廳内隻餘下夫妻二人。珊瑚木座桌燈上的燭火突然扭曲,發出‘噼啪’的爆裂聲。驚得何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知道洛大老爺已經認定了是洛婉如挑唆許清玫,一味否認下去隻會讓洛大老爺氣上加氣。遂她不顧形象地撲到洛大老爺腳邊拉着他的衣擺,哀哀求饒:“老爺,如兒遭了那樣
的大罪,連身子都敗了,她隻是一時心氣難平,您繞過她這一回吧,我保證,她以後再不會……”
“求我接她回來時,你是怎麼保證的?”洛大老爺低頭,看着珠钗淩亂,狼狽不堪的妻子,神情之中難掩心痛與失望:“可她又是怎麼做的,你讓我怎麼相信她不會再犯!”洛大老爺目光一變,變得堅定:“京郊有一座溫泉莊子,讓她去那養身子,沒我的命令不許出莊子半步。你再給她找戶老實本分不在京城的人家,不拘其他,人品為重。”洛大老爺這也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女兒到底是親的,再恨她不争氣,還真能掐死不成,隻能把她看管起來,省得她再造孽。替她擇京城外的人家,則是希望她能在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待她嫁人生子,有了新的寄托,心中怨恨也能随着
時間淡卻。
“老爺!”何氏凄然一叫:“您不能這樣!”“那你想讓我怎樣,繼續縱着她作惡,等着她哪天把那點醜事鬧得人盡皆知,等着咱們洛家因為她被人恥笑。”洛大老爺一把拂開何氏的手:“我是她爹,也是洛氏族長,我不能為了她拿整個洛氏的名譽冒險
。如今我已是徇私,若她不是我女兒,你覺得憑她所作所為還能活到今天嗎?”
一股陰寒順着被拂開的那隻手侵襲至四肢百骸,何氏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洛大老爺深深看她一眼:“家事以後交給大媳婦吧!”
“老爺這是怕我刁難四侄女?”何氏顫了顫,露出一個含譏帶諷的冷笑:“老爺對這個侄女倒是比親生女兒還上心。”洛大老爺定定看她半響:“你扪心自問,孰是孰非?我這樣的決定是不是對婉如最好?”忽的他語氣一變,疲聲道:“四侄女是老太太命根子,她若是出個好歹,老太太受不住。阿荷,你便當是替我盡孝了。
”
何氏心頭一震,眼裡突然湧現水花,眨眼間就彙聚成淚,順着眼角滑落,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也不知是在哭自己不能護住女兒不能為她報仇,還是痛惜心性大變的女兒?
嗚嗚咽咽的哭聲透過門縫鑽入守在院裡的下人耳裡,面面相觑一陣,不約而同的低下頭,仿若自己隻是園子裡的一棵樹一株花,什麼都聽不到。
而此時此刻在淩府,跪得膝蓋麻木的德坤覺得自己真快成了一棵樹,什麼知覺都沒有了。多年的好友淩風同情的看着他,不知他犯了什麼錯,竟然被淩淵罰跪在書房外,這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了。隻他也不敢去求情,倒不是他不仗義,而是淩淵雖然待他們這些下屬甚好,然而賞罰分明,若是有
人求情,反而會罪上加罪。
頂着淩風憐憫中帶着疑惑的目光,德坤苦笑。直到月上中天,跪足了整整兩個時辰,德坤肩膀一松,差點栽倒在地。
眼疾手快的淩風扶穩德坤:“沒事吧!”
渾身跟有千百隻螞蟻在鑽,尤其是膝蓋處更是針紮似疼的德坤,哪能沒事,他又不是淩風這個大老粗,一身銅皮鐵骨:“你跪上十二個時辰,就知道我有沒有事了!”
看他還能貧嘴,淩風便知道他沒有大礙,于是翻了個白眼,言辭犀利直戳傷口:“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去跪。”
德坤被他噎的差點内傷。
“瞧你這半死不活的樣,”淩風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趕緊再去給大人認個錯,回去上藥。”說話間把人扶到了書房門口。
德坤瞅瞅他,忽的一笑。
笑得淩風臉色不自在了一瞬。
德坤心情又好了一些,不過立刻收斂,換上肅穆的神情,擡手在門上輕輕一叩。得到準許之後推門而入。
書房内亮如白晝,淩淵坐在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上,手裡拿着一份公文,肩上披着一件紫貂絨披風,聞聲放下手中公文,擡眸看向德坤。
德坤往地上一跪:“老奴不該假傳主子命令,引洛姑娘上樓。老奴知錯!”
淩淵依舊聲色不動。
德坤:“老奴不該自作主張!”
淩淵往後一靠,淡淡道:“下不為例。”德坤應聲,臉上卻浮現一抹果決之色,他咬了咬牙道:“可大人真的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下嗎?您都為夫人守了十一年了,足夠了,就是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忍心看着您這麼清清冷冷過完下半輩子,
也是希望您能找個人好生過日子的。”
淩淵卻彷佛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翹了翹嘴角,燭光下俊美如斯的面容上透出幾縷溫情,語氣笃定又帶着淺淺的溫柔:“她不會希望的!”
她可是抱怨過憑什麼女兒家失了丈夫若是要改嫁另覓幸福,就得遭受流言蜚語被人指指點點。男人死了妻子卻能光明正大的續弦,便是死了兩個,也能坦蕩蕩娶第三個。
彼時,她一位知天命的族叔娶了第三任妻子,女方僅碧玉年華。
抱怨完了,她又兇巴巴抓着他的肩膀威脅:“我要是比你早走,你可不許娶個小姑娘回來,要不然我得氣得從棺材裡蹦出來!”萬不想三年後一語成谶。
淩淵心頭一刺,面上溫情如潮水般退卻,隻剩下淡漠:“下去上藥!”
德坤觑着他的臉色,到底不敢行忠言逆耳那一套,隻腹謗,先夫人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有本事灌一輩子啊,半途而廢丢下這麼一個爛攤子算怎麼回事。
心緒萬千的德坤勉強起身行禮之後告退,一打開門就被吓了一跳,隻見一個黑影跳過門檻,一溜煙蹿到書桌旁,順着镂花利落的爬到了書桌上,目标直指桌上那剩下一半的海鮮粥。
德坤張嘴想說什麼,但見淩淵動作輕柔的順着那隻小黑貓的背,頓覺心塞,隻當沒看見,出門,關門!
吃飽喝足被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小黑貓躺倒在淩淵大掌之下,奶聲奶氣的喵嗚喵嗚。
淩淵目光一柔,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就見小家夥渾身都舒展開,不覺笑。忽然間想起了白天在梅花林裡失态的碧玺,連碧玺都恍惚了,不隻是他。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陸婉清能長得這般像她,有人神似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癱成一塊貓泥的小黑貓突然拍了淩淵一爪子,淩淵眉頭一挑,就見小家夥站起來,動作輕靈地跳下書桌。它向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他兩眼,然後高傲的收回視線,挺兇繼續前行,最終停在了緊閉的門前,氣呼呼的開始撓門。撓了十幾下都沒在這打磨光滑刷了不知道多少層漆的門上留下一道抓痕,不得不回頭看淩淵,可憐兮兮地張嘴:“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