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侍衛緊随其後出現,直奔癱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福王。
不消吩咐,在場的淩家護衛便自覺将福王圈在中間。
打頭一濃密髭須的侍衛擡手向洛婉兮行禮:“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末将這就将人帶走。”說着一揮手,便有兩人上前要拉福王。
“不要,夫人救我!他們會殺了我的!”福王猶如老鼠見了貓,一個勁兒往後躲,語無倫次的尖叫:“太後要殺我,夫人救我,太後要殺我!”
“放肆!”一面白如粉的太監尖聲道:“福王得了癔症胡言亂語,還不快将他帶回去治療!”癔症嗎?洛婉兮目光在瘦骨嶙峋血迹斑斑的福王身上饒了又饒,印象裡還是個陽光白淨的小少年,這會兒倒像是從哪個煤礦裡跑出來的難民,瘦的一張臉都脫了形,神情彷徨又膽怯,哪有昔年的神采飛揚
。
“夫人救我,夫人救我!”福王看着洛婉兮,嘴裡來來回回這一句話,眼底的乞求猶如實質。
“慢着!”洛婉兮向淩風使了一個眼色,淡聲道:“福王身受重傷,當務之急還是請人為王爺包紮。若是有個好歹,到底有損陛下和太後娘娘聖名。”
不管是為了小福王這凄慘模樣而生出的憐憫之心,還是沖他說的錢太後要殺他,洛婉兮都不可能把人交出去。皇帝既然把福王放在皇陵想昭示自己寬厚,就得承擔他娘虐待福王的後果。
“事關宗室,還是派人去通知祁王一聲為好!”聞言便有護衛離開,自然會順便通知一下淩淵。
薛公公細長的眉眼一拉:“淩夫人放心,咱家帶福王回去後,定會派禦醫給福王包紮。太後娘娘聽說福王犯病跑了出來,十分擔心,眼下還在等着呢。”
洛婉兮掃他一眼,拿太後壓她,就是因為錢太後所以她才一定要把人留下,她還準備讓這白馬寺裡所有人都來看看小福王的慘狀呢!“那公公還不趕緊派人回去向太後報個信,免得太後擔心!”洛婉兮擰眉不滿的看着薛公公:“眼下小王爺傷成這模樣,自然是以包紮止血為主,不止血反而急着送回皇陵,豈不是本末倒置。路上要是出個三
長兩短,這結果誰擔當的起。”
說罷洛婉兮不理臉色難看的薛公公一行,命人抱起福王去找僧侶治傷。
十三歲的少年被輕輕松松的抱了起來,錯眼間洛婉兮瞥見他空蕩蕩的褲腿,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鄭氏一系固然讨厭,可福王到底還隻是個半大少年。女人總是對孩子格外柔軟一些,尤其她還做了母親。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麼虐待一個孩子,委實讓人齒冷。
尤其見福王這模樣,洛婉兮不由思及己身,若是在與皇帝這一場較量中,他們輸了,福王的今日便是她們一家子的明日。
洛婉兮不禁心下一涼,忍不住握了握拳頭。
“且慢!”薛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洛婉兮:“夫人放心,咱家會先請人為福王治傷,再送回皇陵。”
“不要,我不要跟他們走!”洛婉兮還沒拒絕,被抱起來的福王已經尖叫出聲,瑟瑟發抖的縮在護衛懷裡,歇斯底裡的叫起來:“他們會殺了我的,太後想殺我!”
薛公公臉皮抽搐了下:“福王病的不輕,整日裡胡言亂語,就不給夫人添麻煩了。”說着打了個手勢,便有侍衛過去帶人。
淩家護衛向前一步,攔在福王面前,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之上。
“淩夫人!”薛公公臉色驟變,聲音冷下來:“這是什麼意思!咱家可是奉太後娘娘之命行事。”洛婉兮微微一笑,指了指噤若寒蟬的福王:“小王爺驚成這模樣,我怎麼敢把人交給公公,萬一吓出個好歹,豈不是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眼下咱們可是在寺廟裡頭,更得積德行善。薛公公也不用着
急,你帶福王去療傷和我帶福王去治傷又有何區别,公公不放心,大可在一旁看着。”
她側過身對淩風道:“還不趕緊送去廂房,再耽擱下去,怕是不好。”
薛公公急了:“淩夫人這是要跟太後作對!”“公公的意思是給福王療傷就是跟太後作對。”洛婉兮臉色一整:“公公莫要忘了,縱使鄭氏有罪,可福王終究是天家血脈。太後身為嫡母,豈會見死不救。公公在這百般阻擾,才是給太後娘娘臉上抹黑,讓
人以為太後娘娘容不得庶子。”
薛公公大怒:“放肆!”
“放肆!”這一聲是桃露喊的,她粉面生威,冷冷直視薛公公:“我家夫人貴為正一品夫人,豈是你能呼呼喝喝的。”
薛公公眯了眼,語帶威脅:“淩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還請夫人看在太後面上把人交給咱家吧!”
“我看是你在這假冒太後名義行事,”洛婉兮猛然變色:“便是太後在此,也會以福王身體為重,可你卻在這阻擾我帶福王去療傷,可見居心不良。莫不是你等暗害福王,怕福王指證你們。”
薛公公來臉色大變:“夫人血口噴人。”
“既不是,你又何必阻擾我救人!”洛婉兮一揮衣袖,一臉不想與他廢話的冷漠,沉聲吩咐:“咱們走!”
薛公公瞪大了眼,心急如焚,若是讓福王這麼走了,等他說出什麼來可怎麼是好。太後娘娘定然會扒了他的皮,情急之下,薛公公也顧不得太多,悄悄一個手勢。
跟着他的侍衛便動了起來,看架勢是要搶人。
洛婉兮這邊也早有防備,第一時間将洛婉兮保護了起來,随後幾個丫鬟就機靈的大喊起來:“殺人啦!”
福王也十分靈醒,撐着一口氣開始喊:“太後要殺我,他們想殺人滅口!”
這兒的動靜早就引來了不少人悄悄圍觀,這幾嗓子喊下去,效果不亞于往沸水裡澆了一瓢冷水。
……
江枞陽原是來接慧敏郡主的,她陪着祁王妃和幾個嫂子來白馬寺上香。剛踏進白馬寺,就聽人說淩夫人和太後身邊的薛公公兩邊打了起來,為了福王。
臉色微微一變,江枞陽立刻帶着手下急趕而來,他到時場面已經漸趨結束。洛婉兮出行向來前呼後擁,不僅僅是丫鬟婆子多,侍衛更多,還都是個中高手,一個頂倆那種。而薛公公出來找福王,自然是不想驚動人,免得把事情鬧大,故而人手有限。兩相對比,毫無疑問的是洛婉
兮穩占上風。
待江枞陽帶的人加入戰局之後,結果更是毫無疑問,薛公公敗的一敗塗地,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
薛公公陰森森的盯着洛婉兮,目光陰冷如毒蛇:“淩夫人這樣,咱家可沒法向太後交代。”
“我也覺得你沒法交代了,我不過是想速速讓人為福王治傷,以防萬一。你卻百般阻擾巴不得福王不治而亡的模樣,還不惜刀劍相向,這行為怎麼看怎麼像要殺人滅口了。”洛婉兮冷聲道。
“我看不是像,他分明就是要殺人滅口!”斜刺裡冒出一道清清脆脆的聲音。
循聲望過去,就見慧敏郡主不知打哪兒跑了過去,義憤填膺的瞪着薛公公,再看一眼無比凄慘的福王,那到底是她小堂弟。
慧敏郡主氣得不行,指着臉色陰沉的薛公公:“福王都傷成這樣,你還不許他去療傷,你是何居心!”
薛公公咬着牙不吭聲,隻拿着一雙吊梢眼掃視在場衆人。
慧敏郡主被他看的心頭一涼,忍不住往江枞陽那兒縮了縮。
江枞陽手一擡,刀柄就薛公公臉上一擊,他頭一歪,瞬間血流如注,薛公公登時大怒,怒火沖天的瞪着江枞陽:“你!”
“你什麼你!敢冒犯本郡主,打你一下都是輕的!”有了靠山,慧敏郡主頓時底氣十足,拉着江枞陽的袖子兇巴巴的威脅。
不知怎麼的,看見這一幕,洛婉兮覺得說不出的好笑,明明是如此劍拔弩張的情況,她整了整臉色,對二人道:“我先帶福王去治傷。”
慧敏郡主看了看傷痕累累的福王,心頭不忍:“我能跟去看看嗎?”
洛婉兮自然不會反對,她巴不得多幾個見證人。看了看薛公公一行,洛婉兮對淩風道:“你先派人看着,待會兒等祁王來了,交給祁王爺。”
祁王妃過來時正好聽見這句話,頓時嘴裡發苦,這可不是個好差事,但凡牽扯上錢太後小事也能化大,何況是這麼一樁糟心事。她看了看在場的女兒女婿,又看了看洛婉兮,說起來汗顔,其實事發時她就在附近,女兒還讓她派侍衛去幫洛婉兮。然為了不卷進太後和淩家的恩怨裡,她沒同意。可想不到她不出手,她女婿插手了,自
個兒那傻丫頭還跳了出來。
想起背後的錢太後,祁王妃就覺頭大如牛,錢太後不會恨上他們家了吧!錢太後那心兇那手段,委實令人發憷!
錯眼間瞥見了面無表情的江枞陽,祁王妃忍不住又看了洛婉兮一眼。
見祁王妃望過來,洛婉兮對她颔首一笑,便不再耽擱命人趕緊送福王去找僧人療傷。
事已至此,不想惹麻煩,可已經惹了麻煩,祁王妃也不得不跟上去看一看。
因着男女有别,隻江枞陽進了廂房,女眷等在外面不曾看清福王傷勢,隻能聽下人回報,聽聞他渾身沒一塊好肉,燒傷,鞭傷、刀傷……應有盡有,甚至被施了宮刑。
良久都沒人說出話來,慧敏郡主更是眼眶都紅了。
祁王妃和洛婉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忍和憤怒。錢太後恨鄭氏情有可原,哪怕錢太後殺了福王也能理解,但是如此淩辱一個半大少年,但凡有絲毫憐憫之心的人都做不到無動無衷。
祁王妃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壓壓驚,眼下他們可是也把錢太後得罪了。
沉默之中,祁王和淩淵同時趕到。
一路淩淵已經聽說了,見洛婉兮神情,便知她是被福王的情況刺激的心頭不忍,女人家總是格外心軟些,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安慰。
洛婉兮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淩閣老,随我一道進去看看福王!”祁王對淩淵道,事情鬧成這樣,已經不僅僅是宗室内部的糾紛了,明兒必然會在朝上引起軒然大波。
淩淵微一颔首。
“你先進去看看吧!”洛婉兮推了推淩淵。
“父王,福王太可憐了!”慧敏郡主哭唧唧的拽着祁王的袖子,差點就要說你一定要給他主持公道啊!被祁王妃拉了一把才住了嘴。
祁王憐惜的看了一眼女兒,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稍安勿躁。
如此淩淵和祁王便擡腳進了廂房,不一會兒又有人來了,是皇帝跟前的李公公。
混亂間有人跑了出去,這不救兵就搬來了。
李公公尴尬的向洛婉兮等人行了禮,低頭匆匆進了廂房,心裡不停碎碎念,這叫什麼事兒啊,太後怎麼就不能消停下,都去皇陵了,還要捅婁子,嫌自己名聲太好了不成!
過了好一會兒,淩淵他們才出來了,兩廂辭行,待人一走,洛婉兮便問淩淵:“怎麼個說法?”
“祁王先帶福王去見皇帝。”淩淵道。
洛婉兮撇了撇指教:“最後肯定又不了了之。”皇帝豈肯讓人把他親娘怎麼着。隻是可憐小福王,被人折騰的生不如死。
見她神色郁郁,淩淵安慰:“多行不義必自斃!”
洛婉兮擡眼看他,悶悶道:“我知道,就是心裡不大痛快,你也親見福王情況了。”她頓了下:“太狠了!”
淩淵握了握她冷冷的手,放柔了聲音道:“别多想!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洛婉兮眨了眨眼,明白他知道自己聯想到自己。她晃了晃腦腦袋,甩走胡思亂想,忽爾小聲問他:“福王能順利跑出來是不是有人在背後相助?”福王腿都瘸了,若是無人暗中相助,不可能從皇陵跑到白馬
寺,還順利跑到了她跟前。對方這是把她都利用上了,知道她不可能視而不見。雖明知如此,但洛婉兮還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晉王!”
果然是他,也隻能是他了。
……
翌日朝會上便有禦史為福王之事參錢太後為母不慈,甚至還有人參洛婉兮不敬太後的。吵吵嚷嚷一番之後,皇帝推了薛公公出來當替罪羊。宣布一切都是薛公公因為與福王之母鄭氏有舊怨所以假借太後名義虐待淩辱福王,錢太後對此一無所知,反正皇帝就是這麼說的。信不信就是大夥兒自
己的事了。
參洛婉兮的禦史被集體忽視了,在福王被虐待的事實面前,再追究敬不敬太後就有些滑稽可笑了。
随着薛公公遭車裂之刑,事情看似就這麼結束了,如果忽略底下的流言蜚語。直到七日後,在皇宮内養傷的福王不治身亡。一老太監在鬧市口攔了祁王的官轎痛哭流涕,道他之前因為福王還要在錢太後和皇帝眼皮子讨生活,所以一直不敢說出真相。可如今福王已經被害死了,他拼着一死也要給福王讨回一個公道。淩虐福王的人根本不是薛公公,而是錢太後。皇陵裡多得是宮人能證明,福王遭受酷刑時,錢太後親自在旁觀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