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頭頂被雲層遮蔽得時明時暗的滿月,徐言髒兮兮的小臉上現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他即将逃離洞口的時候,山體徹底崩塌了,原本的通道變得四分五裂,不管地面還是頭頂全都在下沉,如果被埋在深處,徐言也會必死無疑。
還好他的左眼不懼沙土,在那種危機的情況下,徐言仗着左眼的視覺,更激發出先天五脈的全部真氣,狸貓一般縱躍在落石上,這才堪堪逃出了塌陷的中心地帶,雖說逃到了外圍,還是一樣被壓在了廢墟裡。
好在有兩塊落石豎立在身邊,徐言的身體又不算太大,正好将他護在了裡面,埋是埋住了,但沒被太大的石頭砸中,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等養足了力氣,徐言準備逃生,怎奈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上方,他用盡力氣也沒搬開,狹小的空間就像一個石頭囚牢,他根本動彈不得,連真氣都運轉不出,如果出不去,這可真叫活埋了。
正在徐言無計可施的時候,頭頂的巨石居然自己滾走了,然後傳來又一次坍塌的響動,等到外面平靜下來,徐言這才爬出了這片廢墟。
回頭看了眼碎石廢墟,月光下的少年帶着一絲疑惑。
是二次坍塌造成的巨石挪移,還是有人搬開的那塊大石頭?
險地不可久留,能逃出來就算命大,徐言不在多想,幾個縱躍便消失在玉林山,隐沒到荒林深處,既然太保們全都喪命,他的目的終于算達成了。
大年夜裡的願望,在這一刻實現,徐言今年殺掉的人,的确比去年還多,元山寨不過千多人而已,他這一次,算是一舉誅殺了萬人!
石窟裡的石柱,大多是被徐言砍斷的,所以造成這次山體崩塌的元兇,就是他這位十七太保。
夜已深,寂靜的死地無聲無息,遠處,兩道黑影踏着武者們無法理解的腳步,風一樣無聲而來。
站在廢墟邊緣,其中一道黑影低語着:“天鷹果然失算了,百年玉林寺,無智和尚做了一甲子的方丈,怎能毫無布置。”
“過萬門人,難道無一活口?”另一人聲音低沉,顯得躁動不已。
“死多少人無所謂,少宇的生死最為關鍵,隻要他不死,其他人死多少都無妨。”
“這種程度的塌陷,即便你我身在其中,恐怕也難逃一死吧……”
低語變成了沉默,身為鬼王門護法的兩位高手到底晚來了一步,卓天鷹自從派出十八太保前往玉林寺,這些天來他始終心神不甯,這才派遣四大護法中的兩位,來援助大太保,沒想到援軍來晚了,太保們早被砸成了肉泥。
嘩啦啦!
廢墟的深處,一根根劍狀的豎鱗從巨石的縫隙中出現,很快,一頭巨大的穿山甲頂開了頭頂的巨石,從廢墟中爬了出來,雖然傷痕累累,眼中的血輪卻更加猩紅了幾分。
本就是擅長挖洞的穿山甲類妖物,仗着妖靈的強橫,在這種程度的坍塌之下居然還能存活。
剛一爬出廢墟,巨大的穿山甲立刻盯向廢墟邊緣,那兩道黑影的氣息,令它發出一陣低沉的嘶鳴。
“妖靈!”
“穿山獸!玉林山居然會出現這種妖獸!”
兩位隐在黑暗裡的鬼王門護法,手中各自出現了一柄利刃,腳步更是退後了兩步,看起來十分忌憚廢墟裡的巨獸。
一道蒼老的身影從巨獸身後轉了出來,伸出幹枯蒼老的手掌,拍了拍妖靈的腦袋,無智和尚的目光顯得深邃而平靜,看了眼遠處的兩道身影,他翻身騎上妖靈,兩腳一磕,那頭穿山獸立刻扭頭離去,載着老和尚離開了這片山體廢墟。
如臨大敵的兩位護法,長劍上全都出現了寸許多長的光芒,直到穿山獸消失在夜幕裡,兩人長劍上探出的豪光這才被緩緩收回。
那是恐怖的劍氣,隻有修行者才能催動而出。
咔嚓一聲,其中一道黑影揮手一劍,距離他丈許開外的一塊巨石被一股劍氣輕易切開。
“放他走?”說話的是那位切開巨石的護法,聲音裡明顯隐含着怒意。
“探不出他的虛實,還有一頭妖靈助陣,我們不是對手。”另一位護法明顯忌憚不已。
兩個築基境的修行者,可不是一頭妖靈的對手。
“哼!毀我鬼王宗的外門,他早晚要死無葬身之地!”
收起長劍,之前斬開巨石的護法忽然看到自己切開的巨石下邊出現了一節弩箭的箭尖,不由得咦了一聲,兩人對視了一眼,開始在石頭下翻找了起來,在這種程度的坍塌之下,活人存在的幾率十分渺茫,然而大太保的重要,不得不讓他們全力搜尋。
鬼王門的兩位護法挖石頭的時候,徐言已經遠離了玉林山的範圍,他此時正躺在一條小河邊,将頭臉全都沉到水裡,任由冰涼的河水灌進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
嘩啦。
過了許久,水花翻動,徐言從水裡擡起頭,坐在河邊大口地喘氣。
他不渴,卻喝了很多冰涼的河水,他也不困,不需要以冷水讓自己清醒,他隻是感覺到心癢難耐,一股與饑餓的感覺類似的欲望遍布心間。
烏罂草的毒,即将發作了,徐言已經感受到了渴望,就像船闆上的魚兒渴望着入水,而溺水之人想要拼命爬上岸一樣,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像一團火焰,灼燒着他的兇膛。
侵泡了半宿的河水,徐言好不容易甩掉了那股駭人的感覺,太陽還沒有升起,河邊更是清涼,他卻渾身透汗。
“烏罂草……”
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徐言望向小河的上遊,眼神裡現出一絲疲憊。
小河彎彎曲曲,好像一條紐帶,一頭連接着大海,另一頭,則連接着通天之河。
據說晴州的所有河水,都是通天河的分支,這條百年泛濫一次的無邊大河,孕育着大地上的生靈,也會毀滅世間的生命。
嬰孩時期的徐言,就是老道士在鎮外的小河邊撿到的。
老道士說他沿着河水而來,趴在一片薄薄的木闆上,飄在河水裡非但不怕,還會咯咯直笑,小小的嘴巴一張一合,抿着口水,好像在述說着什麼。
所以,他才叫徐言……
徐言不知道自己嬰兒時期是要說些什麼,他認為自己應該是在喊着爹娘的名字吧,順水而下的嬰孩,如果沒遇到老道士,最後的結局,隻能是葬身在大海。
為什麼要遺棄我呢?
徐言曾經在臨山鎮外的小河邊憤怒的嘶吼過,後來他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在世,有時候,不是任何疑問都會得到答案。
就像他的身世,他的父母。
他也有過親人,老道士就是他的親人,可惜,師父已經死了,不能再陪伴他這個孤兒,還好,後來遇到了三姐,于是徐言将三姐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在很多時候,當人們感到絕望襲來的那一刻,都會下意識的尋找最為親近的人,就像被雷鳴驚吓的嬰孩,會撲進母親的懷抱一樣。
小河邊,帶着滿頭汗水的少年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虛浮,所行走的方向,正是豐都城所在的地方。
在那座充滿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巨城裡,還有着他唯一的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