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曾經猜測過軒轅雪與龐紅月有所關聯,否則對方不會對他徐言如此鐘情。
尤其是在往生洞的時候,徐言得知了軒轅雪的那個怪夢,雖然看不到對方夢境裡的背影,徐言卻能斷定随風而行的身影,應該是林惜月眼中的言通天。
從妻無魂,到算出魂在天外。
從軒轅雪,到林惜月的意念遺留。
從黎婆婆,到軒轅家的死胎複生,将種種線索串聯到一起,得到的,将是一段匪夷所思的真相。
徐言仰起頭,沉沉的呼出一口氣。
他的确是言通天的轉世無疑,而瓶中界的龐紅月,他那位無魂的妻子,則是幻月宮宮主林惜月的一縷殘魂,也就是當初遁入瓶中界從而留下一聲泣的人。
言通天隕落之際,林惜月曾經動用了魂力,隻為在靈寶界相助自己的道侶,所以才會有龐紅月的存在。
龐紅月與魔影同歸于盡,神魂并沒有完全消散,而是離開了瓶中界,回歸到林惜月的本體手中,之後便是林惜月找到了一具滿意的肉身,也就是即将出世的軒轅家三小姐,在對方沒有出世之前抹滅了其神魂,将名為龐紅月的那縷殘魂,宿如其中,于是有了如今的軒轅雪。
隻要得到的線索足夠,推斷出這種種真相其實不算太難,又何況徐言早有猜測自己與言通天關聯頗深。
隻不過這其中有一點他無法理解,那就是林惜月為何單獨将龐紅月這道分魂留下來,還為其尋找一副肉身重生,軒轅家可不算好惹的勢力,哪怕林惜月是散仙修為,面對有鬥仙劍意遺留的軒轅家,也不該輕易殺掉人家一個嫡系後輩。
無論龐紅月還是軒轅雪,其實都是林惜月的分魂而已,說成是分身也不為過,作為本體,林惜月本該可以随時收回這些分魂。
可是偏偏林惜月将龐紅月的殘魂保存了下來,從新塑造出一個軒轅雪,如此舉動,不像一個修為高深的散仙所為,到好像一個母親在照料着自己的孩子。
“為何她不收回這道分魂?”
對于幻月宮宮主的舉動,徐言疑惑萬分,絞盡腦汁也想不通林惜月這種古怪的做法,究竟用意在何處。
本是一人,卻分為兩個不同的個體生存,如此做法必定有深意在其中。
徐言一時看不透林惜月的用意,但他卻能預示到一個悲傷的結局,那就是軒轅雪有可能随時被林惜月這位本體收回,從而徹底消失在世間。
“紅月,雪兒,你們是同一個靈魂,那麼林惜月對我來說又是什麼呢?”
沉浸到深深的苦惱當中,徐言凝眉沉吟:“我不想成為言通天,那幻月宮的宮主也不是我的娘子,紅月既然輪回成雪兒,我就不會讓她消失!!!”
狠狠地捏起手,徐言的目光中泛起了冷芒。
盡管這種敵意有些不倫不類,堪稱怪異,可是在徐言的心底,無論龐紅月還是軒轅雪,都是真正存在的生命,都是他徐言這一生中最為珍貴的所在,所以他固執的決定,要守護這些或許會成為鏡花水月的人。
第一次,對于生命的理解,在徐言的心頭出現了改變與分歧。
存在于世間的生命,沒人會永恒,無論殘魂所化的龐紅月,還是奪舍了嬰孩而重生的軒轅雪,亦或是他徐言徐止劍,總有一天,都會消失于天地之間。
永恒的,隻有無盡的虛空,連綿的歲月,與真仙……
“修仙!”
從不知何時就會遺失珍貴之物珍貴之人的苦澀中,徐言感悟到了修仙的真谛,隻有兩個字……永存。
永存于天地之間,才不會被流逝的時間之河沖刷得毫無蹤迹,才會在無盡的虛空中永垂不朽,才會無視天地的限制,一眼萬年。
古往今來,唯有真仙,方可永存于世,所以數之不盡的修仙者前仆後繼,演繹出千萬年的修仙之途。
“不!”
“不該隻有真仙永存!”
“世間所有的生靈,都該有他存在的痕迹!”
陷入感悟中的徐言,掙紮着發出不同的聲音,他雖然感悟到了修仙的真谛,卻并不認為隻有真仙才能永恒。
“蝼蟻雖小,卻能挖穿河提。”
“麻雀雖小,卻能展翅長空。”
“世間英豪,該當永垂不朽!”
想起固執得以黎民為君的左相,想起靈水城上粗糙的将軍雕像,想起面對浩劫徒留慘笑卻半步不退的修士,徐言的心中有一股惡氣在翻滾。
“憑什麼!”
“憑什麼隻有真仙才能永存!”
“憑什麼隻有千萬載的存在才叫永恒!”
“存在即有道理,每一個人,每一個生靈,都在時間的長河上刻下過或深或淺的痕迹,而那些英魂,永遠存在于天地之間!”
“所以往生之河,才會波濤不息,因為……英魂不散!”
陷入了悟道的徐言,遇到了何為永恒的兩份感悟,他所生出的兩份感悟,一為正,一為反,必須決出勝負,分出對錯,否則徐言的神魂将陷入混沌當中無法自拔。
悟道是造化,也是絕險。
悟得通,可令神魂意念變得更加強大,悟不透,隻能空留遺憾。
而一次感悟出兩種道理的現象,極其少見,這兩種道理又存在着相生相克,所以徐言此時的狀态,堪稱極度兇險,一個不慎,就要永墜其中。
他就像闖進了一處隻有兩間房子的迷宮,每一間房子都有一個出口,他必須選擇一個,至于離開之後會抵達何處,那就聽天由命了。
遲疑與迷茫漸漸在心底升騰,徐言徹底陷入了一種空靈的境界,眼底的清明不再,眼瞳變得空洞又深邃,他一邊期待着成為真仙,真正的永存于天地之間,一邊謹守着生命永存之說,不想讓龐紅月或是軒轅雪消失在天地之間。
糾纏的感悟中,徐言仿佛陷入了死結,掙脫不出。
一旁的黎婆婆漸漸清醒了過來,老婦想起了自己那份痛苦的回憶,于是歎息了一聲,繼續為徐言編織着長發。
“也算有緣,也算有緣,能成為天賜之身,總好過成為鲛人族的奴仆,從今往後呀,你就是鲛人族的驸馬了,人族的過往,就忘了吧,忘了吧……”
黎婆婆的念叨不知是開解徐言還是在勸慰自己,總之什麼用處沒有,她放不下人族的故土,徐言則仍舊沉浸在兇險的悟道當中。
嘩啦一聲,紗布般的門戶忽閃了一下。
身高兩丈開外的鲛人勇士闖了進來,此人容貌無比兇戾,額頭好像貼着金紙,怪物一般,二話不說一把抓起徐言。
“就是這家夥?這麼瘦小的家夥怎麼能比得上我鲛人族的勇士,哇呀呀氣死我了!就讓我鲛人族第一勇士銅頭,來會一會這位天賜驸馬!”
名為銅頭的鲛人族第一勇士,的确有勇士的風範,他沒用武器,也沒用拳腳,而是以自己的額頭對準了徐言的額頭,猛地撞了下去。
轟的一聲,鮮血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