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壓在半空裡不上不下,讓人心生難受壓抑,更有陰風呼嘯個不停,襯着背後的白骨滿地,這景緻看着的确是殺人的好時候。
這些人武功身手不凡,更像是存了必殺之心非要取傅問漁性命不可,花璇和畢苟漸漸力竭不支,腳步也有些搖晃,心頭更是着急。她們兩個死了都不打緊,暗衛嘛,死活本來就不由自己定,可是那傅小姐卻是少主千叮咛萬囑咐要保護的人,若是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花璇,畢苟,退。”傅問漁始終不曾挪過一步,她一直站在那裡不躲不閃,隻漠然地看着這場厮殺,眼見她們兩人快要不敵的時候便讓她們後退。
兩人放倒各自眼前的人,退到傅問漁身邊,花璇臉上有一抹血,透着狠辣:“你放心,我們死了你也不會死。”
“我們都不會死。”傅問漁拿去帕子來拭去花璇臉上的血,動作很是自在閑适,“畢竟城王爺舍不得讓我死。”
花璇聽了她話内心翻滾着莫名的情緒,那天桃花林裡捂住了肖小開的嘴,終究沒有算到會來一個沈清讓。少主的舍不得讓傅問漁死,不過是為了那個莫名其妙的三年之約。
她不知該不該對傅問漁生出些同情。
就像是為了應證她的話一樣,方景城從天而降,手持一杆長槍,那槍是花璇和畢苟都認得的,當年在戰場上,他們的少将軍憑着這一把居天槍橫掃四方,所向披靡,未嘗敗迹。
後來他們的少将軍變成了少主,這槍便隻能在平時練武時拿出來耍一耍,已是有許久未曾飲過人血。
饑渴了太久的居天槍一掃,一道破空之聲炸響驚醒了滿眼意外的黑衣人,那位兇名鎮天下的惡鬼從來不隻是會用陰謀殺人,他的槍,無人能擋。
方景城剛毅的臉上帶着幾分倨傲的神色,鄙夷地漠視着圍着的黑衣人,隻聽得他輕聲嘲弄:“區區蝼蟻!”
而後他手腕一翻,揚起一片黃沙,隻眨眼,那黃沙就染成紅色,很像那天他們一起看過的桃花,美豔,也凄豔。
陰沉了太久的天色終于失去了耐心,一道驚雷滾滾炸起,大雨鋪天蓋地砸下來,打落了浮在半空的飛沙黃土,地面變成泥濘不堪,傅問漁讓花璇和畢苟去躲雨,自己卻仍站在那個位置上一動不動,隻定定地看着方景城是如何以一人之力殺盡四方宵小的。
那長槍在他手上像是生了根,有了靈,每一招一式在大雨裡都是一道風景,洇上死亡獨特的味道,那些想繞開向傅問漁沖過來的人無一例外倒方景城腳下,殘腳斷臂看着便令人反胃作嘔。
待得他長槍一定,槍尖穿透最後一人的腹腔,汩汩而出的鮮血和着雨水流下來的時候,方景城滿是殺意的眼睛釘在了傅問漁身上,像是要看穿傅問漁這張冷絕漠然的臉後面,到底還藏着怎樣的殘忍兇機。
他方景城,一生最恨被人擺布,而傅問漁卻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
“說,為什麼這麼做!”他的聲音不比低雷更動聽,含着憤怒和質問。
“宮裡的人要殺我,請城王爺出手相助,有何不可?”傅問漁的情緒被這場大雨感染,也透着清冷的味道。
“你大可直接來找我,為何要用這種方式,傅問漁,你以為你是誰!”方景城拔出長槍,反手一指,槍尖點向傅問漁,紅纓滴血輕顫。
“我是于王爺有大用之人,今日多謝王爺,将一幹宵小殺盡。”傅問漁淡聲說道,微合眼看了一下抵在她脖子上的槍尖,嘴角拉扯着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他會殺自己嗎?怎麼可能,城王爺,怎麼可能舍得殺了自己?
方景城十分清楚,傅問漁是故意以身涉險來亂葬崗的。
這些天宮裡的人一直在找機會對她下手,隻是苦于沒有機會,方景城一開始還疑惑,為什麼宮裡的人會突然動手,後來他聽說了傅問漁四處買紙錢,聽說了大夫人進宮,他便明白了,不過又是傅問漁的詭計而已。
傅問漁擔心傅家太過愚蠢,一直尋不到機會對她動手,幹脆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傅家和皇後的關系如今危急,正需要一件事情來緩和他們之間的矛盾。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不湊巧,最大的敵人正是方景城,以及傅問漁。
之前在清風觀,傅問漁把大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傅問漁四處買紙錢之事破綻百出,她都來不及細想其中有何緣故,隻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傅問漁落單,又是在埋她娘親的亂葬崗,最适宜動手不過。
但傅家不能親手做這件事,皇帝和方景城都盯着傅家,隻等傅家稍有動作,就是會立刻拿下。要如何向皇上解釋,一個文臣左相府上養了一批死士?最好的選擇就是皇後了。tqR1
一來可以利用此事與皇後重修舊好,二來,皇後對傅問漁也是恨之入骨的。
給她娘親以血骨相祭是真,以身作餌誘敵出穴更是真,還有一樣也是真,她明明知道方景城看中她的性命,絕不會讓宮中的人對她有威脅,會用盡方法保她性命無憂,她還故意如此,不躲不避甚至以身犯險,隻是為了……報複方景城。
本來派人過來解決此事便可,可是方景城卻自己親自前來,他要來問一問傅問漁,她這麼做,故意跟自己作對是為什麼。
她大可早早安排人在此埋伏,可是她竟然沒有來找自己!非要等到最後一刻,逼得自己現身!
傅問漁的長發貼在臉上,有些黏黏糊糊的,雨幕過大,迷得傅問漁連近在咫尺的方景城的臉都有些看不清,但她的聲音卻清晰:“果然城王爺對我一條賤命看重得緊。”
“傅問漁!”方景城低喝一聲,槍尖往前一推,劃破了傅問漁一點皮膚。
“有本事你殺了我。”傅問漁冷言冷語嘲諷,“又不能殺我,舉槍做什麼?”
以傅問漁的腦袋,她能想到一千種溫婉的方式,讓方景城舒心的方式,可是她偏偏要挑一個最讓方景城反感,厭惡的方法,将他激怒。
方景城的眼睛裡跳動着怒火,連這傾盆大雨也澆不滅,握槍的手指骨泛白,他隻用輕輕往前一推,傅問漁今日就能死在這裡!可是一如傅問漁所說,自己又不能殺她。
輕輕拔開方景城抵着自己的長槍,傅問漁輕擡腳步,錯開長槍,緩緩而行,就像那天,她從容邁步離開桃花林。
傅問漁的内心死寂如枯骨之地,靜得連風聲都沒有,隻有無情無義的味道充斥滿了她的心房,既然是自己自作多情,是自己妄想天真,不如就由自己一刀斬盡,不勞煩城王爺編織一個又一個漂亮好看的謊言,騙得自己團團轉!
與其日後痛苦,不如早早揮劍斷情絲。
激怒他,忤逆他,使自己與他之間産生無可彌補的裂痕,隻餘下幹脆直接的合作與利用,以後翻臉之時便能幹脆利落的背叛。
這才是傅問漁真正的目的,大夫人,傅家,皇後,都隻是小小的原因罷了。
當傅問漁與方景城擦肩之時,方景城突然一把握住她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手骨:“傅問漁,别逼本王将你囚禁!”
“你不會的,你還要利用我對付方景閱,城王爺,我們這樣的人總是将利益最大化。”傅問漁偏頭看她,打濕的長發貼在她臉上,有幾曲彎繞勾起妖娆色,她勾唇一笑,說不盡的嘲諷。
平淡地聲音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那些漸生的情愫和暗湧死在今日,傅問漁的内心終于再次高築心防,無人可傷。
方景城一生,都沒有見過比傅問漁更絕情的女人!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那十裡桃花,會讓傅問漁用這樣瘋狂的方式來報複他,她怎能剛烈至此?
回府的時候,傅問漁早已一身濕透,大夫人坐在堂中看着傅問漁走進大門,臉上透着震驚和遺憾。
遺憾吧,我的報複馬上就要鋪天蓋地而來了。
到了院子裡,久等了多時的小開一看到傅問漁全身淋濕就立刻拿來毯子給她捂上,又叨叨着這麼大雨怎麼也不知道避一避。
傅問漁臉上始終平淡的笑容漸漸有了裂痕,面對着滿臉焦色的小開失了心神,輕輕抱着這個實心實意對自己的小男孩:“小開,你要真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你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弟弟嗎?我一直把你當我姐姐的呀。”小開愣着不知怎麼辦才好,隻是聽了傅問漁的話有些傷心,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弟弟來看嗎?
“叫我一聲吧。”傅問漁環着小開的肩膀輕聲說道。
“問漁姐姐。”肖小開乖巧地喚了一聲,聲音軟糯。
“诶。”傅問漁便心滿意足地應了一聲。
花璇與畢苟對視一眼,心想着這可是作了大孽了,傅小姐今日是拼着一死的風險也要跟少主來個了斷,那場桃花,真不如不看啊。
城王府裡的杜畏看着一身濕衣獨坐房中的方景城,躊躇了片刻還是問道:“少主,今日傅小姐之事……”
“一隻螞蚱,由她跳去。”方景城的聲音平而穩,但杜畏跟了方景城有近十年,自然聽得出這聲音後面的怒意沖天。
宮中的皇後摔了幾個花瓶,傅家好大的膽子,竟敢再算計她一次!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傅問漁的安排,隻會把帳算在大夫人頭上,她不會相信那麼多人要殺傅問漁卻殺不了,就算有方景城又如何?所以她再一次恨上了傅家。
傅問漁巧妙地,一點點地,用一種極富耐心地方式,瓦解着傅家和皇後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