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問漁别過頭,抿緊着嘴,要把沖到嘴邊的笑意活生生抿下去,隻是一雙眼睛卻晶亮含笑,忍也忍不住。
“笑吧,你笑起來很好看。”方景城莫名說道,那一點璀璨的陽光從他眼中倉皇逃走,隻餘下沉如暗夜的落寞。
傅問漁卻沒有發現,隻清了清嗓子說道:“沈國師今日之所以來救我,不過是為了讓傅啟明不要鬧得太大太難堪,中了你的計謀,到時候傅家大亂,方景閱與末族談判時就少了拿得出手的人,他一心想讓方景閱做太子,自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我說,他并非完全真心來救我,是夾了幾分私心的。”
但傅問漁也知道這話說得無情了些,沈清讓便是夾了私心,也是存了真心的,那眼中心疼神色豈是作假?
“你要一直這麼清醒就好了。”方景城忽然歎道。tqR1
“我一直是很清醒的,城王爺,所以我不想與你有過多糾纏,你也是明白的,又何必還要來對我說這些?沈清讓也好,城王爺你也罷,我都知道你們對我利用多過其他,城王爺,你心底有人,便不要再來撩撥我。大家就幹幹淨淨的互相利用,不好嗎?”傅問漁聲音微苦,這些話,才是她真正想說的。
方景城的臉色柔和了好多,早些說開多好,何苦要别扭這麼久?她原是因為這個生了氣,卻偏還要做出那麼多事來讓自己恨她。自己心底有人,那終究是個已經……
傅問漁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青草籽,準備離開,反正這種話方景城聽了也不會在意,自己也是在這裡自言自語。
她剛剛起身,卻被猛然起身方景城一把擁進了懷裡,不同于往日,方景城今日的懷抱格外溫暖厚實,沉穩有力的心跳就在傅問漁耳邊,聞過許多次依然聞不厭的氣味環抱着她,那些一直壓抑沉默的心緒這時候長了翅膀,盡數飛出來,那漫山遍野的花一路開遍了她心底,熱鬧缤紛,充滿了她整個心房。
任何一種感情都是壓不住的,越是壓抑,越是瘋狂反彈。她在撞進方景城懷裡的那一刹那竟失了心神,從來冷靜得似沒有感情一樣的幽深眼眸有了不一樣的光彩。
方景城聞着她的發香,寬大的手掌箍着她肩頭,将她緊緊箍在懷裡,像是一松手,傅問漁就會消失不見一樣,遠眺的雙眼有些迷茫,心裡有某個地方正在慢慢起着裂痕,隻要輕輕一推,就是大廈傾倒之勢,無力可擋,無處可逃。
可是又很痛,痛得好像無數的人在拉扯他的心髒,隐秘而絕望的痛着。
他望向那處開得極豔的桃花,桃花之下半掩着的小寺,寺名叫山坡小廟,輕聲在傅問漁耳邊呢喃:“傅問漁,不要跟我鬧脾氣了,好不好?”
堂堂城王爺,聲音卑微,萬種無奈,他隻是不想傅問漁再逃離他身邊。
“那你三年之後,還會取我性命嗎?”傅問漁低聲問道。
“我會想出辦法來的,相信我。”這是方景城第一次這麼明确地動搖了自己的話,是的,他早已下不了決心要殺傅問漁,怎麼可能下得去呢?
山坡小廟桃花正豔,檀香正燃,佛祖手捏法訣,亘古憐憫的目光溫柔凝視蒼生。
山坡僧人正在掃着地上的落葉灰塵,本是無一物,這寺廟何處惹了如許塵埃?突然他回首,望着遠處群山青翠,放下掃帚,雙手合十,青燈古佛經卷相伴之下,他的目光如佛一樣悲憫:“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回府的時候,小開興沖沖地跑過來拉起傅問漁的手:“問漁姐姐,無霜花開了。”
花開共計十八層花萼,片片如白雪欺霜,顫顫巍巍打開的花瓣像是一個剛睡醒的美人緩緩睜開眼睛,朦胧着漸漸清晰,層層相疊的花瓣依次打開,每一片花瓣都像是有着安靜溫潤的靈魂,寂靜無聲地綻放,然後幽幽靜靜散出甜而不膩,香而不濃的暗香。
溫柔的月光在白色花瓣的邊緣上細細描了一道光輝,奪目的光芒耀眼,這花除了高潔,還帶着幾分貴氣大方。
“真漂亮是吧,問漁姐姐。”他看着這朵幽然美麗的無霜花,淚濕了眼眶。
傅問漁不知道小開想起了什麼,隻是看他這副樣子有些舍不得這小男子漢難過,揉了揉他柔軟的黑發:“我說過等花開了就送你,現在無霜花開,我送你了。”
“謝謝你,問漁姐姐。”肖小開憋了好久的眼淚掉下來,拿手背胡亂地抹着,紅通通的眼睛像兔子,看着可憐又可愛。
傅問漁轉身看着方景城,笑說道:“城王爺你說過你極愛這無霜花,如今花開了,這花可好看?”
方景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隻是看着那無霜花久久不能回神,眼神越見柔和。
“城王爺,你怎麼了?”傅問漁疑聲問道。
他還是沒有答話,走到無霜花跟前,手指憐惜地撫過花瓣,養活這花不容易,要耗費諸多心血,當年養過許多,卻怎麼也養不活,今日這花,終是開了。
最後他閉眼,蓋住滿目的掙紮和無奈,再睜眼時,又是那般凜然的味道,轉過身拉起傅問漁的手,細細揉了揉她手心:“好看,但今日不看花,你陪我走走吧。”
傅問漁心中滿腹疑惑,卻什麼也沒有問。明明是他要的花,怎麼這會開了花心情卻不大好,想來是有什麼秘密,但傅問漁向來不愛打聽秘密,聽多了秘密總是容易煩心,便由着他拉起自己走出了剛剛回到的城王府。
京裡的貴人們總是有閑又有錢,翻着花樣地鬧出些新鮮事逗得自己開心,張燈結彩算什麼,流光溢彩也是看厭了,要鬧出些别樣的事兒來才能提起興緻,比如他們三月的時候吟起了詩:煙花三月,美人出街。
真正有涵養的美人兒們都是家中閨秀,家裡的大人巴不得金屋藏嬌怕個冒失的公子唐突了佳人,于是隻好搬出京中紅粉樓裡的美人來鬧騰,熱熱鬧鬧地選起了花魁來。
又趕着下個月京中就有貴人到訪,這選花魁的事就鬧得越發歡快了,說不定那些來訪的使節裡有那麼一兩個是喜歡佳人的呢?
于是沿街皆是人流,湧着往京中最高的樓台奔去,都要看一看最美的美人兒是誰。
方景城也拉着傅問漁湊熱鬧,人流太擁擠,他伸出手來很是自然地将傅問漁護在兇前,欺着他力氣大,地位高,倒真給傅問漁撐出一方尚算寬敝的地方。
選美人兒這事兒大多是無趣,看一看美人兒們的歌舞才藝,賞一賞美人兒的花容月貌,再由有錢的老爺們投個票,挑出最漂亮的來。
傅問漁認真看了一會兒這選花魁,煞有介事地說道:“這些人還沒有傅念春一半的妖娆好看。”
這是實話,要論風情與妩媚,不說世上,至少這京中沒有人能跟傅念春一較高下,她自帶媚骨,眼波一轉,就能勾了人魂去!
方景城低頭看她:“依我說,她們還比不得你萬分之一好看。”傅問漁從來都是好看的,隻是她從來不上心罷了。
傅問漁才不理他孟浪之語,隻是踮着腳尖擡頭看着,方景城見她伸着脖子辛苦,手臂抱着她一擡,幹脆把她放到自己肩上坐着,驚得傅問漁低呼一聲:“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别動,你想看就好好看。”方景城仗着力氣大,穩穩當當地扶着傅問漁,還拍了她大腿一下,讓她别亂動。
這景緻可别緻了,人們就這麼看着,那城王爺真是要把傅家五小姐要寵上天去,這是怎麼鬧的?您再喜歡也不能讓一個女人騎在脖子上啊,您還要不要京中惡鬼的名聲了,您還想不想一瞪眼就吓死人了?
傅問漁兇口撲通撲通跳,一張老臉羞得發燒,深埋着頭,踢着小腿低聲罵道:“方景城你快放我下來,這像什麼樣子?”
方景城手掌大,一把握住她兩隻秀腳,瞪了她一眼:“啧,别鬧!”
這像什麼樣子!
這太不像樣子了!
衆人紛紛側目,見過父親這樣扛孩子的,沒見王爺這樣扛女子的,更何況還是城王爺?這簡直比什麼花魁好看太多了,你看那平日裡穩重内斂的城王爺,他一臉若無其事樂在其中的樣子,簡直是跟撞了邪一樣。傅家五女果真是個妖婦,把堂堂城王爺都迷成這麼不着道了!
花璇低了低頭,歎了一聲,罷了罷了,總不是自己的,連吃醋都是不應該的。
但畢苟看得是極舒心的,啧啧,您看啊,咱少主跟小姐多好啊。
隻是她還沒得及感概一二,卻見傅問漁直勾勾從方景城身上一頭栽了下來!
“傅問漁!”方景城連忙接住她,懷裡的她臉色發白,雙眼緊閉,眉毛也緊緊皺在了一起,雙手緊緊捂着兇口,看着那裡似乎疼得難以忍受一般。
她暈倒得毫無征兆,連這痛苦也來得莫名其妙,但方景城卻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臉上的冷色幾乎是在一瞬間凝起,将傅問漁交給畢苟和花璇,他自己腳尖一點,猛往一個地方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