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傅問漁并沒有大病一場,也沒有消沉很久,她隻是偶爾陪着千洄坐着發呆,更多的時候是主動要求參與到回豐國的事情安排中,方景城怕她一個人的時候會胡思亂想,便幹脆讓她一起參與進來,有些事情做,總好過太過空虛無事可做。
祈國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胡膏精心篩選過的人都是方景城可以托付之輩,主理大事的人是栾二千,整個舊祈要徹底接受他們已是豐國之人這件事,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成就的,是需要大量的時間與潛移默化,這個過程或許要用上五年,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而架在商洛與池陵之間天塹之淵上的那座過路橋,也在顔顯貞的命令下徹底開放,舊祈與豐國的人可以随意來往,不必再有什麼官方檄文,這是表明了豐國的态度,舊祈與豐國的子民一樣平等,沒有任何區别,算是是最大的優待。
舊祈一塌糊塗,不堪入目的經濟也在流七月的操控下慢慢複蘇,物資匮乏的情況逐步好轉,流七月将祈國與豐國北疆的生意打通,那些再也派不上用處的戰船徹底改成了商船,在海上來往穿梭,但方景城之前的禁令依然有用,那便是不可打擾黑海海島上的居民,不可破壞他們原本甯靜的生活,船隊過海需要歇息時,在那裡落腳可以,但不能上岸叨擾。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栾二千對方景城徹底信服的轉折,按說,原本是應該将舊祈領土重新劃分城池的,這樣一來方便打碎之前舊祈的格局,也能毀掉一部分人想再次集結起來推翻方景城的想法,但是方景城憐百姓不易,城池毀了再重建也是勞民傷财,便讓舊祈保持着原形,隻是每城都派豐國來的官員前去治理罷了。
也對這些豐國的官員下了嚴令,任何人不得有淩駕于舊祈百姓之上的優越感,在豐國是怎麼做官的,在舊祈依然怎麼做官,若是發現有人為非作歹,方景城是第一個不饒他們之人。
所有舊祈的一切都走向好的方向,栾二千從内心最深處裡感激着姑奶奶與方景城,舊祈除了沒有國号在,其他的東西都未變,變也隻是變得更好。
這樣的做的後果便是,整個祈國隻知方景城,不管對方景城的這份認知到底是恨還是懼,都隻知道是方景城拿下了整個舊祈,是他攻占了這個地方,而與豐國皇宮關不大。這樣一來,倒是對豐國的皇帝沒有幾分敬仰在。
不過,這也是方景城的目的。
後來的一些瑣碎事便不需要一直在這裡苦等苦守,交給别人去做便可,在第二年的三月初一,方景城一行人啟程回豐國。
回去的時候他留下了他那四十萬大軍在祈國,也留下了郭芒與執寒兩位悍将,如果舊祈有人鬧事,仁慈了許久的方景城,也會讓舊祈的百姓認識到豐國的戰刀與長槍從未生過鏽,不殺人,不代表不敢殺人。
馬車在從睿陵城駛向豐國的路很長,他們沒有選擇坐船,倒是那二十萬大軍先行坐船回去了。tqR1
傅問漁睡在馬車裡,方景城久久地看着她容貌,握着一縷白發在指間輕輕地繞,這幾個月來,她不再多提沈清讓的事,偶爾派人去打聽溫琅的下落,也是尋不到他半點音訊,他好像就這樣突然消失在了世間。
她還會去給蕭鳳來上一柱香,陪她說很久的話,自言自語,想着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還有她的笑聲回蕩,腳鈴回響。
她總是靜靜的樣子,不哭不鬧不流淚,她好像在慢慢蓄力一般,隻為了對付水南天。
這樣的她,說不清是好還是不好,好的地方在于,她能堅持下去,不會像那日沈清讓離開時,她幾乎整個人都失了心魂,不好的地方在于,帶着仇恨的執念而生,總是傷人傷己。
“你沒睡啊?”傅問漁捧住他寬大的手掌,挨在自己臉上。
“睡不着,看看你。”方景城輕聲道。
“睡吧,回了豐國,還有很多事要做,既然你決定做了,我們就隻能赢,不能輸。”傅問漁拉着他躺下來,靠在他兇膛,現如今,這是唯一令她覺得安穩的地方。
“問漁,其實那天沈清讓的血侍說,千洄不是他叫去找沈清讓的,你能明白是什麼意思嗎?”方景城柔柔的目光看着她,雖不忍提及,但總是要說的。
傅問漁睜開眼,眼中有些憐惜的神色:“知道,那時候我在末族,沈清讓幾乎完全放下了國師的責任,隻陪着我在末族大殺四方,想來那個時候,水南天覺得沈清讓快不能阻止我,而我成長太快,他不好控制,所以才去找到千洄。那時的千洄最是公正不過,一心一意地想着成為大國師,為大國師一生為天下的精神所動容,這樣的千洄,是最容易拉着沈清讓回到正軌的,回到壓制我這個異人上的正軌。”
“不錯,而且當時你在末族知曉了上任異人,他怕是擔心你查到更多,聯想到他身上,才派了肖顔開來擾亂你的視線,而千洄,則是讓沈清讓分心,那時候的我,是沒有任何多餘的精力去考慮這些與你我無關的事情的,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他們兩個一來,我們的目光就徹底轉移到了末族身上,不再問過去那位異人的事?”
方景城慢慢說道,現在回想,他們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水南天精心的安排。
“是啊,或許千洄晚半年再出現,也就不會愛上沈清讓了,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他算計了我們所有人。”傅問漁緩緩說着,語調平淡。
傅問漁對水南天的這些安排已經不再驚奇了,他是布局控局之人人,他能提前布置這一切是因為他知道真相,所以,并不能再讓傅問漁感到震驚,相反,這是他的弱點,如果他不再能操縱自己這群人的人生,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力量。
他們後來又去過一次皇陵,皇陵裡那尊裝着蕭黛永死之軀的棺材果然被人挪走了,留下空蕩蕩一片,傅問漁也不奇怪,隻是冷笑,離了異人,水南天什麼也不是,那他又還有什麼可怕的?
他不過是一個依附異人而存在的怪物而已,什麼不死不滅不毀不傷都是虛妄,傅問漁就是異人,隻要她能尋到破開這些東西的方法,水南天自然消亡。
她會用最痛不欲生的方法讓水南天死去,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報仇,這樣強烈的恨意,是傅問漁在第二世臨死之時都未曾有過的,這些恨壓在她心口,像是一根根的毒針,日日發疼,提醒着她身邊的人,是如何一個又一個地被水南天殘害!
方景城看着這樣的傅問漁很不好受,不止一次地抱着她沉默,有一回他對傅問漁說:“問漁,我知道我性情變得有些難以控制,容易暴怒發狠,你是唯一能讓我冷靜下來的人,你不要也變得無所顧及,這樣,我們都會走上不能回頭的路的。”
回應他的隻有傅問漁的紅唇熱吻,交纏在他們緊緊相貼的肉體之中的,是太多太多不能言語不能訴說的痛苦,他們在這絕望的痛苦裡不停地掙紮反抗,傅問漁堅信,她總有一日,可以解脫,隻要殺了水南天,一切都能得到解脫。
車隊行駛了幾個月,終于走過了舊祈國疆土,沿途的百姓對他們沒有太多的愛戴與歡呼,不扔幾把爛菜葉子,也是害怕被他們的護衛打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就像沒有人知道沈清讓是誰,他為祈國做過什麼一樣,也不會有人知道傅問漁原本是誰,那頭白發因何而來,不會有誰感念傅問漁的付出與辛苦為誰而起,不會有人探問方景城的殘暴與兇狠因數何而來。
不過,誰在乎呢?
連至親至愛之人都保護不了,傅問漁,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在乎的了。
過了天塹之淵,顔顯貞在橋頭等着他們回來,眼中有些欣喜的神色,他早知,城王爺不顧一切要回祈國的原因,隻是為了那位天縱之姿的傅小姐,現在他們二人一起回來,又會将這豐國變成什麼樣子,顔顯貞隐約間竟有些期待。
豐國會變成什麼樣子,是顔顯貞期待之事,但是商洛變成什麼樣子,顔顯貞已經看到了,在方景城與傅問漁處理祈國諸事之時,他們并沒有忘記他們的故地,豐國,從商洛開始,這裡已經開始了某些不能說的變化。
又或者是從更早的時候,在城王爺還未去祈國之前,隻是在這裡練兵的時候起,就開始了有了不可察覺的細微輕變,慢慢蠶食着些東西。
顔顯貞做為經手人,他從最初的心驚膽顫,到後來的滿懷激情,到現在的期待這輕變成劇變。
馬車停下,春風十裡。
“顔大人。”傅問漁下了馬車對他問好。
“歡迎小姐回家。”
是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