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沈清讓有不一樣的信任,或者說整個豐國都國師這一職位都有着不一樣的信任和情感,他們相信,國師是上天派來護佑豐國太平的,至少在上一任國師在世的三十年裡,豐國從未有過任何人禍戰事,連天災都少之又少。
這位國師會看天象,擅算人命,懂測吉兇,集天地之靈秀于一身,是老國師千挑萬選出來保佑皇上,保佑豐國的,所以哪怕他在京中無權無勢,仍居右相之位,與傅家的傅崇左同列相位。
由此可見,他在皇帝面前有多得寵,由他說出來的話是最是值得信任不過。
上天派來的沈清讓恭敬行禮,這才說道:“此香乃是諸神香,世間凡出庇佑聖主之人時,方能得現此香,今日傅小姐與閱王爺成婚,此香現世,乃是佑主之人出現,傅小姐,乃是庇護閱王爺之人,所以,微臣才說恭喜皇上,恭喜閱王爺。”
衆人聽得沈清讓這麼說,便真的認真去聞這香味,果然這香味是從傅品泉身上散發出來!
喜帕下的傅品泉神色複雜,說不恨傅問漁是不可能的,若非是她,自己不會落得嫁給方景閱的下場,可要不是她,今日她就該死在這大婚之日了。這諸神香是傅問漁的主意,是她救了自己。
傅問漁神色微異,那日她找沈清讓來幫自己,他并未直接答應,所以一直到了今日,傅問漁還在做着如果沈清讓不肯說這番話,自己要如何圓場的計劃,沒想到,到了最後,沈清讓依然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邊。
或許,自己上一世最後看到的這個人,他真的如自己所見一般,豐神俊郎,慈悲心腸。
沈清讓話音一落,場上這氣氛立刻便不再一樣了,傅問漁望向傅憐南,她臉色一下子便變得慘白,按着她的計劃今日晚上傅品泉就該要死要新房之内,以應方景閱第一位嫡妻必死于非命的預言的,怎麼卻變了庇佑聖主?
而另一位臉色有異的人則更有意思,那人卻是皇帝。
皇帝看着方景閱的眼神深深深幾許,常人根本難以揣測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方景閱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如果傅品泉是庇佑自己的人,那他肯定是不能草草殺了她的。如果不殺她,又要怎麼向左相府給交代,怎麼給傅憐南解釋?
更為難的是,他看不出皇帝到底是何等心思,他到底是會為有這麼個人感到高興,還是……不滿?
“如此,甚好。”許久之後,皇帝這般說道,聲音不喜不怒。
方景閱這才放下心來,面露喜色拉着傅品泉入了新房。至于傅家那邊,是要另做打算的。
傅問漁向沈清讓望去,他今日着了藏藍色的衣袍,腳下一雙緞白色的長靴,果如上一世一般。他沖自己微微點頭,眉目笑意皆是溫柔,還帶着點拿傅問漁無可奈何的寵溺意味。
這場酒席吃得毫無樂趣,全是阿谀奉承的官員拉幫結派說着滿嘴的荒唐恭維話。唯一的樂子便是看着傅憐南青白着臉色,卻不得不強打精神跟桌上的千金小姐們周旋的場景,真要論起來,傅憐南的性子也算是沉得住氣的,至少到這時候了,她還沒有大發脾氣暴跳如雷。
“小姐,少主叫您跟他一起回去。”未過多久花璇過來傳口信。
月色很好,從喧鬧的酒席出來越發覺得這外面的清靜更讨人喜歡,傅問漁上了方景城的馬車,“哒哒”的馬蹄聲在街上孤獨地響着。
他像是在席間沒有喝好,在馬車裡支了個小桌子倒了兩杯酒,遞了傅問漁一杯:“你那點小伎量别說瞞過皇上,連你傅府的左相大人也瞞不過。”
“我當然知道。”傅問漁抿了口酒靠在軟墊上懶懶說道,那點小把戲唬唬傅憐南還差不多,對付傅崇左和皇帝這樣的老狐狸,未免太稚嫩了些。
哪裡有什麼諸神香,不過是傅問漁叫畢苟配了些香料和藥,叫傅品泉吃了下去,算好時辰那香味便會自她體内散發出來,叫着沈清讓再胡說八道一番,便弄假成真了。
傅品泉既然已經是能庇佑方景閱成為聖主的人,那方景閱是怎麼也不舍得對會傅品泉下手的,這就是傅問漁說的給傅品泉一條生路。
“父皇叫我去查此香的來處。”方景城又倒了一杯酒。
“這不正是王爺的打算嗎?”傅問漁轉了轉手中的酒杯,烈火烹油的傅府,可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光鮮亮麗。城王爺這個京中惡鬼,不是專替皇上殺人的嗎?
“傅問漁,你為何拉扯上沈清讓?”方景城問道。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強,我想,沈國師絕對不會跟皇上講,是我教他說的今日那番話的,王爺您認為呢?”傅問漁眼皮輕擡,看了一眼方景城。
方景笑了一聲,傅問漁以為那國師就是這麼簡單的人嗎?這京中的人,哪一個是簡單的?
他靠在馬車上,細細端詳傅問漁,長眉如遠黛,眸子似星辰,這樣的美人胚子為何有這麼歹毒的心腸?
小小的一把香料,會害死多少人,傅問漁有想過嗎?
“你過來。”突然方景城沖傅問漁招了招手。
傅問漁一愣,放下手中的酒杯坐到方景城旁邊,隔着一丈遠。
“再過來一些。”方景城又拍了拍他旁邊的坐墊。
傅問漁隻好再挪過去一點。
離得近了,方景城笑望着傅問漁,細細将她的鬓發放好,溫柔的聲音裡藏着刀:“你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嗎?”
“王爺此話何意?”傅問漁心中生起警惕。
“當年我從戰場歸來,父皇本是要削我兵權,我應他一生不争太子之位,隻輔助聖上,你知道代價是什麼嗎?”方景城繼續說道。
“什麼?”
“成為他的劊子手,替他殺不能明殺之人,行作惡之事,這京中我親手砍下的腦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傅問漁,我好不容易才在近年來平息了殺戮,将京中各方勢力均衡,你輕輕撒一把香料,可知又要讓我提刀殺人?”他的動作溫柔細膩,冰涼的指甲劃過傅問漁的臉頰。
“王爺此話有誤,皇上若準許你放下屠刀,便不會允許方景閱迎娶傅家之女,這京中的平衡不是我打破的,是皇上。”傅問漁沉着地說道。
她非市井小民,目光短淺,她在傅府殺殺人害害人玩得開心,不代表她看不透這京中局勢萬分微妙,看不出傅家此時的地位何其尴尬。
“對,的确如此,所以我放任你去調配諸神香,給我,也是給皇上一個動手殺人的機會。但是,這并不代表你可以脅迫我替你做什麼事情。傅問漁,做棋子,要有做棋子的覺悟。”
“王爺,你又怎知你不是皇上的棋子?”替他殺人,可不就是馬前卒?
“我是不是棋子,我心裡比你清楚,這京城,這豐國是不是棋子,我也比你清楚,你若真要鬧個天翻地覆,我勸你早些死心,乖乖地聽我的話,否則,你的下場會比棋子還要凄慘。”方景城輕輕握住傅問漁的脖子,這細細的脖子他都不需用力就可以輕易擰斷,但傅問漁眼中堅毅而笃定的目光卻讓他有些訝異。
方景城這一生見過無數的女人,倔強有之,妩媚有之,聰慧有之,歹毒有之,但傅問漁是那種你永遠也猜不透她的心有多大,她的狠勁有多強,她的心思有多遠的女人。
最可怕的是,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有着明确目的的女人,會輕易就學會一件事,不擇手段。
“傅念春的卷宗我明天會送到你手裡,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我相信你這麼聰明,一定明白的。”方景城最後說道。
馬車不知已經停了多久,花璇和杜畏兩人面面相對,連呼吸也不敢大聲。就隔着一扇馬車門,裡面的談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在他們的理解裡,若換成别人,傅問漁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們的少主,最忌諱有人利用他行事,也憎惡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行小聰明。
“花璇,以後傅小姐若有事,你與畢苟一定要事無巨細都回報上來,我擔心她會打亂少主的計劃。”杜畏擔心地說道,在他淺淡至無的眉上全是擔憂。
“我從未想過,她竟然利用傅家的兩姐妹對付整個傅家,太可怕了,她的心思藏得太深了。”花璇日日跟着傅問漁,竟沒有查覺到半點傅問漁的異樣,這簡直是她不敢想的。
“她本就不是凡人,一直以來是我們太小看她了。”杜畏聲音飄渺,小聲說道。
兩人正說着話,傅問漁推開馬車門,似馬車内的那場談話根本未存在過,傅問漁面不改色進了傅家大門。
杜畏回頭看,他的少主正握着一隻酒杯自斟自飲,若有所思:“杜畏,傅問漁的卷宗送過來沒有?”
“送來了,昨日剛到。”杜畏回話。
“今晚拿過來。”
方景城一直想着傅問漁的神情,她身上有一種悍不畏死的氣質,又算無遺漏。
從她設計傅品泉嫁給方景閱開始,她就是在利用這場婚事千方百計的給傅家添油加柴,自己一個不察,竟險些讓她算計進去了。
他從馬車的窗子裡看着傅問漁走進傅府,後背筆直,半絲不輸習武出身的花璇,隐約間,花璇的氣勢竟還要輸她一頭。
他莫名笑了笑,或許有這樣一個人做為助力也不錯,隻要她懂得審時度勢。
杜畏卻有些擔心,他是跟着方景城刀裡來火裡去殺出來的,知道在方景城身上背負着多沉重的負擔,更清楚方景城的内心有多痛苦的往事,隻是他的少主啊,藏匿得太好,許多人便隻能見到冷血嗜殺的惡鬼城王爺,看不見方景城做的那些事,救過多少人。
那傅小姐,若是不明白少主是怎樣的人,以後真的有資格讓少主高看一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