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章逾此一生(十)
我冷靜地問:“黑色玫瑰花、黑色曼陀羅、白日菊以及罂粟花是你送我的,對不對?”
他終于停下轉圈的腳步,輕輕呵了一聲。
這是一聲很難聽,很嘶啞的笑聲。
像被野獸撕碎了喉嚨,殘破的聲道發出的聲音。
“從榕城到紐約,你處心積慮送了那麼多次花給我,所以,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你是我認識的人。”我一邊分析一邊試探,“我們有過交集,你對我還有占有欲,所以我們曾親密過?”
這可是這麼一個人,我怎麼完全沒有頭緒他是誰呢?
他在我面前蹲下,嘶啞的聲音近在耳側:“說了這麼多,你猜出來我是誰了嗎?”
我皺緊了眉頭。
這種處事風格,這種說的話方式……我隻能想到一個人,可是這個人,明明已經不在了,怎麼可能是他?
我唇顫了顫,慢慢吐出那個駭人的名字:“韓西洲……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面前的男人,發出了一串笑聲,仿佛就是在肯定我的猜測。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身體不禁快速往後爬:“你怎麼、怎麼沒有死?”
金礦被王水腐蝕,産生的氯氣引起了大爆炸,整座摩哈夫山都榻了一半,當時就在密室内,無路可逃,必死無疑的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我真高興你現在看不見,否則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害怕。”他抓住了我的手,不顧我的掙紮,強行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感覺出來了嗎?”
我膽戰心驚驚慌失措,但是這不妨礙我感受到掌心下皮膚的坑窪,我幾乎可以想象,他的臉此刻變成了什麼模樣――那場爆炸,終究還是毀掉了他一些東西。
在猜出他的身份後,我反而不是那麼害怕了,比起落在陌生人手裡,落在一個曾經的人手裡,心裡還有點底。
當初在摩哈夫山上,韓西洲對我說的話還曆曆在耳,我鎮定下來後問:“你要囚禁我?”
韓西洲在我身邊坐下,拿起鎖着我的鐵鍊,聲音嘎嘎的響:“是,我想囚禁你。”
“為什麼?”
“以前我想要很多東西,比如金礦,比如人前謙謙君子的形象,可是在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後,我才明白,其實我隻要你就夠了。”他像與老朋友談心似的,原原本本告訴我他的想法,“所以現在我什麼都不要,我放棄了一切,斬斷了和過去所有聯系,隻要能把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就夠了。”
我冷靜地搖頭:“不,你最想要的不是我,你現在選擇我是因為你現在隻能要我,如果金礦還在,如果你沒有聲名狼藉,你最想要的一定是其他東西。”
韓西洲忽然摟住我的肩膀,我被吓得渾身汗毛豎起,僵硬如同木頭,他笑着說:“不是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直都是你。”
我覺得他有些精神不正常,而且現在我落在他手裡,他想對我做任何事情都太方便了,我不敢激怒他,盡量找能讓彼此心平氣和的話題。
“你要一直囚禁我嗎?”
韓西洲放開了我,笑笑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現在已經不在紐約了,我們在國内一個小村裡。”
“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傅厲琛當然也不會知道這個地方。我們就在這裡生活,一直生活,什麼時候你不再反抗我,不再想從我身邊逃離,我就解開你的鎖鍊,以後男耕女織,我主外你主内,一起過自由輕松的日子。”
他的精神的确不正常了,早在摩哈夫山的密室裡他的精神就不對勁,多年來的執念壓迫着他,使他在失去自己這輩子追尋的東西後,性情大變,喪失了他原本的人格,變得陰森恐怖,仿佛一顆随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我抿住唇:“你覺得這個時間會是多久?”
韓西洲說:“一年、三年或者五年,人的意志最長堅持不過五年,最多就是五年,你一定會忘記傅厲琛,和我在一起的。”
他已經做好了要和我耗的決心。
“那就拭目以待吧。”我輕呼口氣,“現在我不想和你處在一個空間,麻煩把暖氣調回正常溫度,然後你出去吧。”
他沒有做任何為難我的事,對我的要求也無條件接受。
可是我知道,他會這麼從容,是因為很笃定傅厲琛找不到我。
以往我對傅厲琛萬分信任,但是這次,我真的是害怕了,因為他無論是擄走我的方式,還是把我囚禁的地方,都是非常隐秘的,我害怕傅厲琛找不到我,我要被囚禁在這裡一年、三年或者五年。
後來的每一天,韓西洲都會來問我一次跟不跟他,一開始我還會回他一句‘别做夢’,漸漸的,日子久了,我懶得回了,他問我就當聽不見,他剛幹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沒有為難我,沒有強迫我。
當我回憶完第一百零八遍和傅厲琛的過去,當他第三十遍問我跟不跟他時,我終于無法忍受地開口:“是不是隻要我答應跟你在一起,你就會讓我離開這個連陽光都曬不到的鬼地方?”
韓西洲聲音裡有了喜色:“對,是,隻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馬上就打開這鎖鍊,帶你到外面去曬曬太陽。”
我苦苦地笑了笑,面上已然心如死灰:“好吧,我答應跟你在一起,隻要你能帶我離開這間房子,我已經受不了,你快打開鎖鍊。”
韓西洲在猶豫,沒立即會因為。
我轉而換上諷刺的笑:“怎麼?不放心?怕我逃了?韓西洲,我眼睛看不見,這裡又是窮鄉僻壤,我能逃到哪裡去?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韓西洲終究是中了我的激将法,打開了我腳踝的鎖鍊。
終于沒有桎梏的感覺,真好。
我被韓西洲牽着手離開.房子,一出門,我的眼睛就因為受到強烈光線而不由得抿緊,但我雙手張開,貪婪地擁抱着陽光――我已經一個月沒有曬過太陽了。
這套房子雖然很大,但是很破舊,我摸到牆壁上,白灰刷的牆皮外翻,起碼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了,連燈泡開關都是拉繩的,記得小時候和奶奶住的房子就是這樣的。
韓西洲不疾不徐地對我說:“阿歆,這個房子好幾個月前我就買下了,這個村裡的人都去了外地,年輕一輩有點本事的都搬到了城裡,隻剩下些老的,不是走不動聽不見,就是被兒子女兒扔在這兒自生自滅,所以,沒人能幫得了你。”
是啊,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可以幫我,尤其是我的眼睛還看不見,出了大門,面對的不是大樹就是黑暗。
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能阻止我要離開這裡的決心!
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的孩子們還在家等我,念念現在很依賴我,豆豆不肯喝.奶粉沒了我她不行,還有傅厲琛,他現在一定滿世界找我,我必須要離開,哪怕是爬着離開!
接下來三天,我在屋内到門口這段路來來回回地走,記住路上每一樣東西,為我的逃跑做好萬全準備。
當天晚上,我輕車熟路地離開老房子,我曾從韓西洲口中得知,我們每天吃的飯菜都是從東市買來的,于是我一路往東邊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我多麼希望這個時候能有個好心人問問我發生什麼事,然後我就可以向他借個電話,打給傅厲琛或者蘇柏澤,告訴他們,我在這裡。
可是沒有,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了什麼地方,喉嚨喊得幾乎沒有聲音,仍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我。
怎麼會這樣?
這個地方不是有市集嗎?
怎麼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韓西洲騙了我?
我像瘋了似的一直跑,跑到筋疲力竭也不停下來,像是跑得越遠,我心裡越安心一樣。
我聽見了鳥叫聲,聽見了蟲叫聲,甚至還有野兔山雞之類的東西從我的腳邊竄過,這裡是一個森林,不缺飛禽走獸,唯獨沒有人。
我感覺到似乎天亮了,我實在跑不動,口幹得嘴巴張不開,扶着一棵樹坐下,大口大口喘氣。
“買菜的地方雖然叫東市,但方向是在西邊,你一直往東邊跑,隻會跑進小樹林,這裡一個人都沒有。”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韓西洲的聲音,像來自地獄的索命曲,我心中大駭,爬起來就往來時的方向跑。
救命……
救命啊……
我嘴裡已經發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裡大喊。
韓西洲就跟在我身後,腳步很輕,但是枯葉被他踩碎的聲音聽起來卻那麼膽戰心驚。
我總感覺他像鬼魂一樣黏在我身後,無論我怎麼跑他都如影随形。
第一次我這麼恐懼失明,原來隻能看見黑暗,是這麼可怕。
我被一棵樹絆倒,重重摔在地上,兇口硌到一塊石頭,疼得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弓着身體。
韓西洲走過來,輕輕巧巧就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逃呢?你明明答應跟我一起的,為什麼要騙我?”
他離我那麼近,近到呼吸好像都交融在了一起。
他無意間的一個小動作,我腦子裡有光一閃,牙齒一磕,幾乎斷了呼吸:“你……你不是韓西洲,你是、你是唐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