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天色已暗下來,周身的空氣愈來愈冷,王城内烏雲密布,甚至隐隐有山雨欲來的趨勢。
冰冷的風灌進馬車内,掀開了車簾,蘇菀又向那兔絨毯裡蹭了蹭。她第一次穿進小狐狸的身體裡時,還頗有不适。不過,這隻小動物到底是通曉人性的靈狐,身上帶着些許人的氣息。
所以,在這個世界裡,靈狐是能夠幻化成人形的。
007不斷科普【宿主,能變幻幾個時辰,要看的是靈狐的功力。若是功力高深,則能變換自如。而若是功力稍差的,則隻能變幻成人幾個時辰。】
原主為了治愈蕭钰,棄了多少狐狸血,所以亦丢掉了些許功力。
原主的功力并不深厚,故而,蘇菀現在還不想浪費掉幻化成人形的機會。
蕭钰仍立在太極殿前,神情一片冰清,并無絲毫異色。
太極殿的燈火幾番暗了下去,又被輕輕點亮。過了許久,裡頭的内侍才提着宮燈走出來,看了蕭钰一眼,低聲道:“三殿下,請吧。”
蕭钰向那人微微示禮,而後跟随着他一同入内,消失在宮闱的道道長廊中。
蘇菀連接系統,發現蕭皇此番傳召蕭钰,竟是有意将滄州的兵權交予他。
美其名曰,曆練。
蘇菀頓時生疑,蕭皇這是何意,蕭钰并不得帝心,滄州兵權落到一個病弱的深宮皇子身上,何其紮眼,何其不得民心。
僅僅是一瞬,她便讀到了蕭皇的心思。蕭皇如此,隻是為了給他心愛的儲君鋪路。
滄州處于王城腹地,滄州兵權,不僅僅是掌管幾萬王軍這般簡單,更象征着是帝王之心。蕭皇這是将蕭钰推出來,面對朝中衆臣的質疑,擋住異黨的暗箭,而将他真正疼愛的長子蕭旦,好好地保護起來。
蕭钰一無母族外戚護着,二無權柄爵位加身。
捧着那不屬于他的虎符,他對帝王家而言,早已是一顆棄子。
饒是如此,蕭钰仍領旨,下跪,謝恩,動作恭謹,一絲不苟。
燭火中,烏摸般的長發垂下來,面容仍是那般沉靜溫和,淡如冰雪,似乎不論皇帝說的是什麼,與他并毫無相幹。
甚至,他似乎并不知,自己已被生身父親推上了烈火中烤。
蕭皇面無表情,淡淡應了一聲,便将他遣了出來。
從太極殿出來時,蕭钰的寬大衣擺掃過了冰冷的地闆。他斂着眸子,指尖輕輕捏着那枚冰冷的虎符,指尖有些青白。
扈從急忙上前,扶蕭钰上車,低着聲音道:“萬歲爺這時将滄州的兵權交予您,您明知是什麼意思,為何……不以身子不好推脫,還要接這兵符。”
暗夜中,蘇菀也不由豎起了耳朵。
蕭钰沒有看他,輕聲道:“你可明白,這些年,東宮對我做了什麼,父皇一概明白,隻是,他不想管罷了。”
他的目光掃過了高大晦暗的宮牆,“在他的心裡面,一切早有定論。”
同時,蕭钰的手指,早已落到了小狐狸的身上,他将它身上的兔絨毯掖得更緊了些。
蘇菀正閉上眼睛,裝着睡覺。
它卻能清晰感受到,說這話的時候,蕭钰的指尖有些僵硬。
馬車沿着漫長的甬道,向未央宮行駛。回宮時,已是深夜了。細雨淅淅瀝瀝,從房檐上落下來,滾落在地面上。
入内後,立即有宮人抱小狐狸進屋去上藥。
行至無人處,那宮人看了看它,低下聲來,“你就是太子殿下身邊的靈物吧。”
蘇菀睜眼,停頓片刻,發出“嗷嗚”一聲輕微的叫喚,似是在回答她。
它透過宮人,已看到了她的結局。
蕭钰登基,肅清府邸,她身為東宮細作,被賜了藥。
蘇菀也明白了,這未央宮裡,四處皆是監視的人,既有萬歲爺的,又有東宮的。
宮人卻并未察覺它的異樣,反倒笑了笑,“早聽聞地殿下身邊養着一通曉人性的靈物,如今見着了,果真是如此。”
她将藥材碾碎,再細細撒在了小狐狸身上的傷痕上,再搓散均勻。“你在咱們殿下眼裡,是珍貴的寶貝,本生殿下是舍不得将你送來這清冷的未央宮裡的,隻是……你身為靈狐,這般聰明,對咱們殿下繼承大統,總歸是有益的。”
蘇菀沒有發出聲音,眼簾半阖,眸間泛着淡青色的漂亮光暈。
那宮人以為它這是倦了,隻将窗戶阖上,“小狐狸,早些睡吧。”
聽了這聲,蘇菀也便阖上眼簾,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蘇菀在迷糊中,聽到了内室傳來的,隐忍的咳嗽聲。
幼年小狐狸的知覺總是很靈敏的,也正因如此,才是成為細作的最佳人選。
它睜開眼,站起身來,立即向内室跑了過去。
透過薄薄的窗紗,蘇菀看到内室仍舊點着燈,分明已夜深,蕭钰卻并未安睡,宮燈勾勒出他俊美淡雅的側臉。他指尖蒼白,拈着竹簡。一側置着一沓厚重的書卷,和一碗烏黑的藥液。
烏墨長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
“三殿下,到了服藥的時候了。”一位宮婢掌這燈,提醒道。
蕭钰微微擡起眸來,隻淡淡應了一聲,又俯下了頭去。
宮婢将藥調理好,呈到了蕭钰眼前。
這時,忽然,蘇菀的爪子故意刨着門前的珠簾,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蕭钰回過頭來。
見是那隻小狐狸,他唇角不由彎了彎,向它招了招手。
蘇菀立即跑了進去。
它蜷縮在桌案下,雪白的尾巴輕輕搖晃着,鼓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蕭钰。
蕭钰似有會意,輕輕将它抱了起來,放在桌案上。
小狐狸就在桌案上打着滾兒。
忽然,不偏不倚,“啪”的一聲,那青白瓷碗被蘇菀給打碎了。
烏黑的藥液撒了一地,在宮燈中,那些殘餘的藥渣莫名有些刺目。
蕭钰頓時目光一凝。
外頭的宮婢聽聞動靜,立即想入内查看,蕭钰卻淡淡開口:“不必了。”
似是很驚惶一般,小狐狸急切地搖着尾巴,發出了細微的叫聲。
蕭钰一愣,反倒是淺淺笑了笑,指尖溫柔摩挲過了小狐狸雪白的毛。
“别怕,無事了。”他用手拍了它幾下。
外頭傳來宮婢的聲音,她似乎并不作罷,“三殿下,可需要讓下頭的人再重新呈上一碗藥來。”
蕭钰的神情有些微怔,他抿了抿唇角,良久,才回應道:“……好。”
過了許久,他終垂下眼來:“雪翎,你來做什麼呢。”
小狐狸靜靜看了看他,瞳孔四處轉了轉,忽然,就直撲他臉上蹭去了。
然後,它就躺在了蕭钰的懷裡,打了個滾兒,而後閉上眼,像是睡着一般。
扈從愕然,“殿下可要将這狐狸趕走?”
蕭钰沉思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007報告【宿主,好感度上升5點。】
自蕭钰身染寒疾後,他已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溫度了,這未央宮本是極冷清的。來的人少,走的人更少。
就連伺候的宮婢,都是寂靜無聲的。
不知過了多久,夜是極深了。
小狐狸從桌案上躍了下去,叼起一塊玉成的石頭,又爬上了蕭钰的腿上,将那玉石放在他的掌心間。
蕭钰看着它,輕聲說:“難道是做噩夢了?”
小狐狸發出一聲軟綿綿的叫喚,像是委屈得很。
蕭钰微微笑了笑,蒼白的面容上顯出幾許溫潤,對扈從道。
“日後,準它在這宮裡四處走動吧。”
直至這個時候,蕭钰仍沒有懷疑原主的身份。
返回内室的時候,忽然,蘇菀的路被人給擋住了。
它擡眸一看,正是方才給它上藥的宮人。
她蹲下來,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又見四下無人,才低聲問:“東宮的公公方才來問了,三殿下今日可有按時服藥?”
小狐狸想了會兒,伸出爪子,在身前放了三塊石頭。
根據原主的記憶,這是東宮傳遞暗号的方式。
三塊石頭,代表蕭钰的身體會一步步變得衰弱。
一塊石頭,則代表蕭钰已有所察覺,正暗中反抗。
那宮人看了看地面上的石頭,若有所思點點頭,“幹得漂亮。”繼而,她心滿意足消失在夜色。
這一幕,恰好盡悉落入了蕭钰眼底,那雙烏黑的眼眸顔色漸深,他的十指微微蜷縮,最終,卻什麼話都沒說出。
扈從沉思片刻,低聲開口:“依奴才見,殿下今日救回這隻小狐狸,似乎不大相同,竟能通曉人性。”
他聲音愈來愈低:“難道……方才那藥被掀翻,竟是有緣由的?”
蕭钰回過神來,眼睫顫了顫,良久,才溫聲道:“暫先請醫丞好好照顧它罷。”
扈從應聲。
此時,窗外月色鍍下來,映在蕭钰臉上,給他蒼白的面容添了幾分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