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夏喬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曾經，天真的她認為，隻要是熱鬧的地方就有溫暖，于是她愛上了大街，愛上了遊樂場，愛上了人山人海。

　　可是後來發現，她錯了，她心裡的溫暖隻是因為身旁有程嘉木，能夠牽着他的手，無論走多遠，就算是在家門前的小花園散散步，那也是溫暖。

　　可是現在，她隻有一個人，右手邊空了，可事實上卻有一道無形的繩子圈套着她的自由。

　　但是她的自由相對程錦鵬對她的好來說卻是微不足道的，從她有記憶起，她便叫程錦鵬爸爸了，叫着叫着，就算後來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孩子，這一句爸爸，也叫的真心實意。

　　人潮擁擠，金秋，周遭刮起了寒風，卷着金色的葉子，落在夏喬腳邊，一踩，嘎吱一聲，金色的梧桐，葉脈脆弱，一腳，便踩碎了。

　　就連葉子也看不過她，一片接一片的在她腳下變成碎片，人再多，周遭的聲音再熱鬧她還是感覺不到，那些聲音是别人的，快樂是别人的，熱鬧是别人的，隻有孤單，隻有心疼是她自己的。

　　就這樣跑出來了呢！

　　夏喬拎着包，身上還是一身晨跑時的運動裝，有些格格不入，走了一個多小時，腳酸酸的，好累。

　　可是卻找不到落腳點，不想去咖啡館，不想去商場，也更不想回程家。

　　本來她便沒有什麼朋友，曾經的她因為程嘉木得罪了太多人，就算有人與她親近，那也是帶了接近程嘉木，接近程家的目的。

　　夏喬如一抹幽魂，走啊走，街上櫥窗中獨獨把她的形單影隻映得格外清晰，而身後不遠處，一道黑色的身影一直不緊不慢，卻又忽然加快了腳步。

　　啪地一下，夏喬肩膀一痛，又是吓了一跳！

　　回頭，臉色不善，以為是惡作劇随意搭讪的路人。

　　“你....”話沒說完，看見沈濬甯戴着墨鏡上揚的唇角，還是很驚訝的，“怎麼是你啊！”

　　“不然以為是誰？”沈濬甯好歹是個公衆人物，大街上，這出衆的外表已然吸引了不少顔控迷妹的目光。

　　若是摘了墨鏡，恐怕經紀人長了一雙飛毛腿也跑步過來救場。

　　夏喬努努嘴，沒好氣道，“不以為是誰啊，隻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

　　其實，夏喬對沈濬甯還是有些尴尬的，自那日晚上，她似乎傷了他的心。

　　“人海茫茫，不覺得相遇就是緣分嗎？”沈濬甯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不羁的樣子。

　　文绉绉的，貌似是電視劇的台詞？

　　身旁，廣場滾動的電視屏上，正播放着沈濬甯代言的廣告，那一抹陽光的笑容在他臉上，正如現在這般站在她面前的人，如出一轍。

　　“文绉绉的，吃錯藥了？”夏喬遇見了熟人，心情也算是好了些，也能開玩笑了。

　　這算不算幸運呢，在低谷的時候總是會碰見這麼一兩個可以說話的朋友。

　　顧回眸當仁不讓的好閨蜜，沈濬甯，雖然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她依舊把他當成是朋友。

　　隻是，她細細地看了看沈濬甯，發現沈濬甯這些天是不是也有些改變了。

　　或許是那日，在酒店，她壓根都沒仔細看。

　　現在經陽光一曬，沈濬甯整個人說不出來的憔悴。

　　夏喬的目光讓沈濬甯十分不自在，墨鏡下的眼露出幾分促狹，“喂，你看着我幹嘛，難道，愛上我了？”

　　沈濬甯開玩笑道。

　　夏喬猛然收回心思，又瞪了他一眼，“沒正經的，不知道我是已婚婦女嗎？”

　　“哦——已、婚、婦、女。”沈濬甯特意把這四個字尾音拉長，别有深意啊。

　　就連夏喬說出這幾個字都覺得諷刺，可是卻是能打發沈濬甯的，她不能給他希望，否則，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夏喬無奈道，“這人來人往的，你不怕被粉絲發現？”

　　“不怕啊，這不是有你嘛！”沈濬甯吊兒郎當聳肩，邁開步子，走到一處樹下。

　　夏喬沉眼，快步跟了上去。

　　“什麼還有我，你别亂說！”夏喬看了眼，周圍還好沒有人。

　　不然看見沈濬甯在路邊勾搭妹紙，說不定明日頭條，就熱鬧了。

　　沈濬甯微微拉下眼鏡，看着夏喬不耐的臉色，哼了聲，“我喜歡你。”

　　夏喬一愣，生氣了，“這事不許再說！”

　　“憑什麼？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又管不着。”沈濬甯似笑非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麼魔，就算夏喬真的是已婚了，他對夏喬還是有種戀戀不舍，忍不住想親近。

　　“......”夏喬抽了抽嘴角，這句話真欠揍。

　　誰知，沈濬甯嘿嘿一笑，轉而變成大笑，“傻了吧？傻夏喬！”

　　說完，伸手捏了捏夏喬的臉。

　　臉一疼，夏喬揮手擋掉，“毛手毛腳，欠揍。”

　　她在沈濬甯面前可不是溫柔的，時常打打鬧鬧，這還是拜顧回眸所賜。

　　沈濬甯的手背立刻紅了一塊，說來也奇怪，都說男人皮糙肉厚，這沈濬甯的手，卻是滑滑嫩嫩，跟小白臉的手似得，夏喬很多次都想研究研究，這到底是演員的手啊，一亮出來就是一道風景。

　　隻是現在一塊紅，煞是刺眼。

　　沈濬甯吇地呼疼，“喂，你也不能仗着我喜歡你欺負我啊！”

　　不僅被拒絕，還要被打，沈濬甯心裡苦啊。

　　夏喬拎着包，搖頭，“無聊的沈公子，您大少爺慢慢玩啊，我先走了。”

　　她算是看出來了，相遇是偶然，這赤luo裸的調戲是真啊。

　　“哎哎哎，你别走。”沈濬甯跑上前，拉住她，“你去哪兒？”

　　夏喬臉色立刻黯淡了下來，去哪兒，她不知道，漫無目的閑逛吧，哪裡累了，就在哪裡落腳，大不了回淺川。

　　隻是，顧回眸本該有自己的生活，她也老大不小了，據說她是和家裡鬧了矛盾跑出來的，可是親人間哪裡有真正的矛盾呢？

　　說起來，夏喬還真是有些羨慕顧回眸，至少她有血緣相接的親人，可她夏喬，卻連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誰。

　　程錦鵬對這件事向來諱莫如深，夏喬自然也不敢多問了。

　　“我去前面逛逛。”夏喬敷衍道。

　　沈濬甯帶着墨鏡，透過深色的鏡面看着夏喬閃躲的眼，不消多想，心裡也有了答案。

　　“他對你不好？”他開門見山。

　　夏喬沉眸，家醜不可外揚啊，就算她再傷心，這件事也是不能和外人說的。

　　夏喬搖頭，“不是。”

　　“那你離家出走做什麼？”沈濬甯依舊拉着夏喬不放。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離家出走啊！”夏喬有些慌。

　　沈濬甯低頭，扯唇笑了笑，“出門逛街穿棉拖？可真有你的。”

　　額...

　　夏喬愣了，對啊，她出門，連鞋子都忘記換了，隻想趕快離開，誰還管腳上穿的是什麼呢。

　　“噓，你别解釋。”沈濬甯知道夏喬下一刻要說什麼，按住她的嘴唇。

　　夏喬嫌棄地退後一步，“我也不想解釋，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大街上晃悠，作為一個男人，我不允許。”沈濬甯盯着夏喬的眼，強勢地拉過她。

　　夏喬蹙眉，“這事你管不着！我有我的去處。”

　　“那你說說，你能去哪？”沈濬甯可沒打算放她一個人。

　　夏喬隻好撤出蹩腳的理由，“我去同事家。”

　　“哪個同事，家住哪裡？”沈濬甯立馬道，“我送你。”

　　前提當然是要告訴他地址了，可是夏喬怎麼肯。

　　“我們不順路，我自己過去就好了。”她很想躲開沈濬甯，可偏偏他就像是一隻口香糖，甩不掉。

　　夏喬也不能把沈濬甯的一片好心踩在地上，隻能一個又一個編造理由。

　　可沈濬甯力氣大，拉着她，“你别在我面前忽悠，這點小把戲，你用過很多次了。”

　　哪次她把他甩掉，不是用了各種理由的？

　　這次，沈濬甯不會讓夏喬再跑掉。

　　不管她有沒有嫁人，這個人始終是他心底的白月光啊。

　　不過，他卻也還有所隐瞞，如果讓夏喬知道了他的身份，這道白月光會不會徹底消失呢？

　　其實沈濬甯也會害怕。

　　夏喬跺着腳，“你放手放手！”

　　已經有好幾個人往這邊投來目光了，夏喬害怕沈濬甯被人認出來，這樣兩人都有麻煩。

　　可偏偏這男人纏人的很，夏喬一低頭，眼睛一狠，咬去。

　　“啊！”

　　沈濬甯慘叫，袖子上濕漉漉的，夏喬擦了擦嘴邊，哼了聲，“别管我，我一個人走。”

　　沈濬甯揉着手腕，往皮肉上看了看，到底沒傷着。

　　他沉眸，“你别倔了，你同事在淺川，離這遠着呢，況且，回淺川為什麼不回顧回眸那，偏偏要去同事家？”

　　“那是因為....”這下，夏喬說不出話來了。

　　沈濬甯眸光閃了閃，忽然說，“去我家吧。”

　　......

　　貝貝一直哭個不停，被吓着了，臉上通紅。

　　白雪上前伸手一摸，驚叫，“哎呀，不會是發燒了吧？”

　　程嘉木把貝貝抱上牀，可是孩子不肯，非要抱着他，雙手揪着他的衣服，就像剛出生時那樣，白白的小手扯住他心前的衣服，滿滿的依賴。

　　程嘉木把孩子抱在懷裡，伸手一探，“沒事，是哭熱的。”

　　白雪摸摸心口，立馬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沒事就好，吓死我了。”

　　“媽，你臉色不好，還是去休息吧，孩子我看着。”貝貝還在哭，但是程嘉木看見白雪臉色更是不好，心裡有些愧疚。

　　為了他和夏喬的事，白雪也不好過。

　　不提這事也罷，一提，白雪呵斥道，“休息什麼！你們兩人吵架，全家都聽見了，現在連孩子也知道了，我怎麼休息得了？”

　　大人吵架，最無辜的便是孩子了。

　　貝貝還小，但是心思敏感，也指不定想到哪裡去了。

　　程嘉木沉了沉眼，拍着孩子的背，輕聲道，“是我的錯。”

　　“知道就好。”白雪這次不再偏袒程嘉木，“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談，你明明知道夏喬的脾氣，非要吵起來，這下好了，孩子被吓着了，她人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程嘉木手一頓，是啊，夏喬走了，她還會再回來麼？

　　可他心裡不願意，甚至不想接受夏喬忽然離開的事實。

　　他之所以沒去追，不是因為貝貝，是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迷茫了。

　　将心比心，夏喬說的那段話，他一直放在心裡。

　　如果夏喬和别人的孩子卻要他接受，他可以坦然接受嗎？

　　不能。

　　即使他對夏喬的感情再深，但也不能接受那個不是自己的孩子，仿佛那就是一枚綠帽子，無時不刻提醒着自己。

　　所以，夏喬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

　　如果不是，她為什麼又要這樣說？

　　程嘉木第一次覺得自己再聰明，卻還是在夏喬這裡栽了跟頭。

　　“她...”程嘉木看了眼貝貝，正好貝貝淚眼朦胧看着他，話止住了。

　　白雪察覺自己一時失言，猛地止住，起身，“你們的事，我不管了，但是如果以後你們要是再傷害孩子，我不管你們誰對誰錯，以後孩子歸我，你們都别想見！”

　　說完，白雪轉身，走了出去。

　　程嘉木沉默，真的有可能不傷害到孩子麼？

　　除非夏喬接受。

　　始終，這個問題在程嘉木腦海裡盤旋，就連貝貝晃着他的手臂他都沒察覺。

　　“爸爸，爸爸。”貝貝聲音粗啞，一雙眼跟核桃似得了。

　　程嘉木撥開貼在貝貝額頭上的濕發，“怎麼了？”

　　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其實他的聲音也是啞的。

　　“媽媽呢？”貝貝小臉很是委屈。

　　媽媽...

　　程嘉木心裡一痛，該如何跟貝貝說呢？

　　“媽媽是不是不要貝貝了？”貝貝仿佛認定了夏喬就是她的母親，一口一個媽媽叫的很自然，而臉上，是真的很委屈。

　　程嘉木頓了頓，“貝貝很乖，媽媽不會不要你的。”

　　“可是，我都聽見了。”貝貝小聲啜泣。

　　貝貝身子軟軟的，哭的渾身熱熱的，卻不願離開程嘉木的懷抱，爸爸的懷抱永遠都是那麼有安全感，貝貝終究還隻是個孩子。

　　“媽媽不喜歡我，對不對？”孩子聽到的也不多，但大緻意思都懂了。

　　貝貝知道，夏喬不喜歡她。

　　可是，她很喜歡媽媽啊，她會乖乖的，隻要媽媽陪在她身邊，她會每天都乖乖的，早起，每天喝牛奶，甚至不再挑食。隻要媽媽在啊，這樣她就能勇敢地對幼兒園嘲笑她的小朋友說，“看！這就是我媽媽！以後不要說我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我媽媽回來了！”

　　程嘉木知道貝貝的心思，但不想傷害她，“不是，媽媽隻是和爸爸吵架了。”

　　“不是因為貝貝嗎？”貝貝睜着大眼睛，害怕地仿佛又要哭出來。

　　程嘉木搖頭，“是因為爸爸，爸爸做錯了事情，讓媽媽讨厭了，媽媽生氣，就和爸爸吵架了。”

　　“爸爸是最好的爸爸！媽媽是最好的媽媽！所以爸爸不會讓媽媽讨厭的！”誰知，貝貝卻忽然叫到，小手用力地握拳，竟然十分認真。

　　程嘉木忍俊不禁，臉上的凝重散去，“小丫頭片子，怎麼就知道這些？”

　　貝貝的确還小，可懂得的的東西卻比同齡孩子要多得多。

　　貝貝嘟着嘴，“就是知道。”

　　她也說不出是怎麼知道的，但是她看着爸爸媽媽，就知道，他們是最好的。

　　程嘉木見貝貝放松了，便把她抱進被子裡，“乖，媽媽是最好的媽媽，她也不會不喜歡你，以後不要哭了，爸爸媽媽都不喜歡愛哭的孩子。”

　　貝貝臉一怔，立馬用被子擋住臉，“爸爸，爸爸，快出去，快出去！”

　　程嘉木卻不知道貝貝要做什麼，處在那裡一動不動。

　　貝貝又道，“貝貝要乖乖的，現在要睡覺了，這樣媽媽才會喜歡我！”

　　認真聽話的孩子一定讨人喜歡，一定是這樣的！

　　貝貝心裡暗道。

　　程嘉木心裡酸澀的厲害，之前對貝貝的冷淡更是愧疚不已，他何德何能有一個這樣懂事聽話的女兒呢？

　　可這樣的女兒卻是真的無辜，夏喬不喜歡她已經是事實了，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減少這一大一小受到的傷害？

　　程嘉木陷入了迷茫。

　　“爸爸，爸爸。”貝貝忽然叫道。

　　“嗯？”程嘉木給貝貝掖了被角。

　　貝貝捉住程嘉木的指頭，親了親，“爸爸晚安。”雖然不是晚上，但是睡覺了，要說晚安。

　　程嘉木笑道，低頭親了親貝貝的額頭，“晚安寶貝。”

　　貝貝很可愛，程嘉木終是看出了這孩子的好，心裡柔軟了起來。

　　确定孩子是真的睡着後，才走出了房間。

　　已經是大中午了，窗外太陽熱烈，夏喬再做什麼呢？

　　程嘉木從兜裡掏出手機，夏喬的号碼一直是沒有備注的那個，也是最特别的。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記在心裡的号碼。

　　撥出去，竟然很快接通了，很意外。

　　夏喬的聲音很冷，周邊轟隆隆的，像是在遙遠的地方。

　　“程嘉木，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夏喬竟然先說話了，沒有和程嘉木針鋒相對，話語間是莫名的和諧，卻又疲憊。

　　程嘉木緊抿着唇，“如果我不同意呢？”

　　“分開不是對我們最好的選擇嗎？”夏喬歎了口氣，意外的平靜。

　　程嘉木走進了夏喬的房間，粉色的公主房，淡淡的香氣，好像夏喬就在他面前。

　　“要回去淺川？”程嘉木問道。

　　夏喬愣了一會，沒撒謊也沒偏激，“是，回去住一陣子。”

　　其實她和程嘉木在醫院的編制已經調回了帝都，程嘉木已經在帝都辦好了就職手續，隻是夏喬慢了一步。

　　既然這樣，那還不如現在淺川待着，醫院一下子調走了程嘉木，人手又開始緊缺了，至于帝都，她相信，程嘉木自有辦法。

　　“那是多久。”

　　程嘉木害怕，那一陣子會是多久，是下一個五年，還是一輩子......

　　夏喬沒有回答，挂了電話，那一陣忙音，讓程嘉木心如刀絞。

　　而彼時，夏喬看着遠處經過的高山田野，看着藍藍的天空，聞着仿佛帶着香甜的空氣，心竟然安靜了下來。

　　淺川，我回來了，隻是，生活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