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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圍钜鹿,楚上将軍項羽将楚卒往救钜鹿。冬,趙高為丞相,竟案李斯殺之。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将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将王離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鹹率其衆西鄉。沛公将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骖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蔔曰:“泾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泾,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鹹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谏,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使郎中令為内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仆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原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原為萬戶侯。”弗許。曰:“原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複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玺。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柰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鹹陽。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霸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系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沛公遂入鹹陽,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居月馀,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鹹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财,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勳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間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于西垂。自缪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
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馀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衆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阖,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籓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衆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缪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馀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并列,良将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内。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彊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馀歲不絕。秦本末并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緻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轸、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膑、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镞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馀烈,振長策而禦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馀裡,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将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裡,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馀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硃、猗頓之富,蹑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将數百之衆,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赢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铩也;適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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