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_81345因着慕容景天還有政事需要處理,慕容景天便也不曾陪伴蕭绾心太久,便急忙返回問政殿了。隻是,慕容景天在臨走時吩咐蕭绾心好生準備着,說晚上是要來柔儀宮過夜的。
傍晚的時候,蕭绾心獨自用過晚膳,便由着蕊珠扶着自己去了太液池邊上散心消食。
如今已經在深秋,盡管蕭绾心身上穿了頗為厚實的镂金絲暗花繡牡丹花煙雲紋織錦宮裝,外頭還罩着一件碧霞雲紋絨鬥篷,可是蕭绾心仍然止不住地發寒。
蕊珠見蕭绾心面色不好,便勸慰道:“二小姐,您昨個兒淋了大雨,身子的确是損傷了。更何況您風寒未愈,實在是不宜出行。您聽奴婢一句勸,還是回柔儀宮安心歇息吧……”
蕭绾心無力地搖了搖頭,隻是扶住了蕊珠的手,道:“本宮自然是風寒未愈,隻是,如今本宮拖着病體,不管在哪兒都是不痛快罷了。”蕭绾心望了望天邊猩紅的落日,旋即柔聲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左右咱們也是無處可去,倒不如在這太液池欣賞景色,也是舒心。”
蕊珠歎息道:“奴婢知道二小姐因為這接連的事情,實在是操勞了。隻是,皇上晚上是要過來的,二小姐您好不容易才複寵,理應好好準備才是。”
“有什麼好準備的——”蕭绾心的話雲淡風輕,隻是緩緩道,“這大周都是皇上的天下,更何況一個區區的未央宮?皇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隻是遂着皇上的心意罷了。”
蕊珠見蕭绾心如此自哀,便也知道勸慰不得,隻好垂眸道:“是……”
“宸妃娘娘這一番話說的倒是惹人傷心。隻是,這可不是正的盛寵又聰慧無比的宸妃娘娘該說的話。”
說話的,正是赫連弘晖。隻見赫連弘晖作大周人士打扮,不過一身繡雲紋玄色長袍,再用了一直烏木簪子挽住了頭發便了。隻是,赫連弘晖如此衣着簡單,倒是連宮裡頭得臉的侍衛都不如。
蕭绾心見過赫連弘晖,眉心一動,旋即微微福了一福,淡淡道:“想不到赫連公子也在這太液池邊欣賞景色——”
赫連弘晖眉心一動,旋即望向了這浩渺的煙波,隻是柔聲道:“怎麼,宸妃也喜歡看這太液池的煙波浩渺麼?”
蕭绾心淡淡含笑道:“秋冬之時,大周京都苦寒無比,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東西。眼下菊花也是開敗了,而尚且未到梅花綻放的時候。此時此刻,除卻這太液池的浩渺煙波之外,倒是也沒有什麼可觀賞的。”
赫連弘晖笑着道:“想必昨日之事,宸妃娘娘的确是受驚了。否則,宸妃娘娘一向最是樂觀通達,總不至于到了深秋,就學的跟那些酸腐古人一樣,滿心愁郁了。”
“是麼?”蕭绾心疏懶一笑,卻是撫了撫鬓邊的頭發,道,“若是滿心歡喜,即便是在肅殺冬日,見到外頭白皚皚的雪,也隻覺得晶瑩可愛;若是滿心愁郁,即便是在暖意融融的春日裡,見到百花綻放,争奇鬥豔,也不過是山河皆空罷了。”
赫連弘晖微微颔首道:“多日不見,宸妃說話倒是頗有禅意。”
蕭绾心失笑道:“本宮曾經在寶華寺之後的蘅蕪院小住,多少都聆聽了一些佛音。隻可惜本宮不過是凡夫俗子,參不透佛法彌彌。本宮不過是癡人妄言罷了,倒是讓赫連公子見笑了……”
“哦?”赫連弘晖仿佛并不在意,隻是淡淡含笑道,“你是皇帝的寵妃,怎的卻如此心灰意冷?該不是你與你的多情夫君之間,已經有了嫌隙吧?”
見赫連弘晖一語說破自己的心事,蕭绾心隻覺得羞憤異常。蕭绾心勉強鎮定了心神,緩緩舒了一口氣,方才福了一福,繼而道:“日子是要自己過的,嘴是長在旁人身上的。本宮自己覺得自己的日子好,便不在乎旁人說什麼便了。”
“若是宸妃娘娘當真能寬慰自己,在下也是着實安慰的。”說罷,赫連弘晖深深地看了蕭绾心一眼,旋即道,“那湘妃竹笛,不知宸妃娘娘可還喜歡?”
見赫連弘晖談起了湘妃竹笛,蕭绾心不由得一怔,旋即道:“湘妃竹笛?你怎知本宮新得了一支湘妃竹笛?”
赫連弘晖微微啞口,旋即遮掩道:“方才我去慈甯宮向太後娘娘請安,路過柔儀宮時見過你宮裡的小德子,偶然聽小德子說起的。”
聽說是小德子向赫連弘晖說起了湘妃竹笛,蕭绾心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遂道:“本宮不擅吹笛,也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說罷,蕭绾心莞爾一笑,道:“若是說起笛技,赫連公子乃是一流。本宮若是妄言自己粗通笛技,倒是贻笑大方了。”
“宸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宸妃娘娘的滿腹才情,在下是知道的。”赫連弘晖目光一柔,旋即溫然道,“隻是,小绾,我總是覺得,你這般寡淡的性子,實在不适合未央宮中的種種争鬥。”
說罷,赫連弘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那才是你應該過的日子——”
小绾,小绾……
這樣的稱呼,讓蕭绾心不由得想起從前年少時,自己與赫連弘晖一同嬉戲的場景。那個時候,赫連弘晖便如同一個大哥哥一般周到地照顧着自己。遙想幼年之時,自己極為調皮,那時的赫連弘晖便是如同現在這般,輕輕喚着自己:“小绾,慢點——”
隻是,那樣單純美好的時光,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如今的自己,是大周皇帝的妃嫔,而面前的這個男子,是赫連族汗王的胞弟。就因為這身份,彼此連促膝長談的機會都沒有了。即便是眼前偶然邂逅,卻也成為了不可奢求的一絲絲的溫暖。
蕭绾心微微抽回思緒,旋即僵硬地福了一福,緩緩道:“本宮是皇上的宸妃。不管适不适合這未央宮中種種争鬥,本宮都必須争鬥下去。否則,本宮便會被人踐踏緻死、昨日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赫連公子,你說是不是呢?”
隻見赫連弘晖的身子微微一顫,仿佛受了極狠一擊。赫連弘晖瞧着蕭绾心目光平靜,隻得勉強開口道:“我不會打擾你,因為,我不希望你為難。但是,我也不願意你過着這膽戰心驚的日子……”
“事已至此,本宮為難又能如何,膽戰心驚又能如何?本宮不妨告訴公子,本宮已經學會了如何婉轉承歡,如何将皇帝的心留在自己手中。赫連公子,本宮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無覺的單純绾兒了。”蕭绾心苦笑着道,“再說了,本宮不鬥下去,又能如何?難不成,本宮還能離開這未央宮,從此天涯羁旅,過上快活的日子?”
赫連弘晖眼眸一亮,道:“小绾,你要相信——”
“本宮相信皇上會一生愛重本宮,一生疼惜本宮。本宮的夫君,是大周的帝王,住在乾元宮裡的皇帝。這一點,本宮始終相信。”借着寬大的衣袖,蕭绾心死死攥住了拳頭,仿佛借着這樣的舉動才能給自己一絲絲僅有的力量,“本宮相信這一點,希望公子也如本宮一般相信。”
赫連弘晖沉沉地看着蕭绾心,目光中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風徐徐的吹過太液池浩渺的波面,漾起一絲絲微妙的漣漪。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隻見赫連弘晖微微歎息,旋即沙啞着聲音道:“我隻希望你知道,我會一直都站在你的身邊。绾兒,我一直都在。”
蕭绾心略微往後退了一步,保持着妃嫔應有的矜持與穩重,淡然道:“皇上是本宮的夫君,便是本宮的依靠。絲羅終要付托喬木,更何況是皇上這棵參天大樹?試問天下女子,無人能推脫掉皇上的情誼吧?”
蕭绾心哽咽着道:“赫連公子,本宮有本宮自己要走的路,公子亦是。還請公子看清時局,莫要再自誤了。本宮如今是大周皇帝的妃嫔蕭绾心,而不是當初那個可以随意嬉戲玩鬧的文安公府的小姐了。”說罷,蕭绾心豁然轉身離去。
待走得遠了,蕭绾心才稍稍松泛一些。蕭绾心隻覺得兇口仿佛都被掏空了似的,整個人都是空落落的。
蕊珠瞧着蕭绾心面色不好,便低低道:“二小姐,您——還好麼?”
“本宮無妨——”蕭绾心硬撐着笑意,遮掩着道,“本宮畢竟風寒未愈,在太液池邊上站久了,身子當真是有些吃不消。蕊珠,扶着本宮去坐一坐吧。”
蕭绾心有意遮掩,蕊珠怎會看不出來。蕊珠扶着蕭绾心坐穩了,見四下無人,方低低道:“二小姐,請容奴婢說一句犯死罪的話。其實,奴婢瞧着,赫連公子為人極好,當真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
聽到蕊珠說了這麼一句話,蕭绾心不由得苦笑道:“蕊珠,你是什麼意思?”
“奴婢……”
“難不成你還覺得,本宮有機會與赫連公子結為連理麼?旁的也就便了,難道蕊珠你覺得本宮會輕易放棄蕭家上上下下幾十條性命,就為了這樣一段虛無缥缈的情誼?”
見蕭绾心動了怒,蕊珠忙行禮道:“奴婢失言了!”
蕭绾心見蕊珠如此神色恭敬,便也不愈多說什麼,隻是緩緩道:“如今咱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便是再也不能回頭了。初入宮廷時,母親便告訴過本宮,本宮一旦成為了皇帝的女人,便是再也走不出這未央宮。”
說到此處,蕭绾心不由得苦笑一聲,道:“你忘記了?當初本宮被人污蔑殺害了哲明太子,被廢去位分,逐出宮廷。可即便是那樣的情況,本宮依舊要在甯安公主府做一個灑掃侍女,不能離開半步。本宮這一輩子,終究是逃不出慕容氏皇族的手心的。”
說罷,蕭绾心微微環視周邊的景緻,低低道:“蕊珠,其實本宮又何嘗甘願呢?你看看,即便這未央宮看着多麼富麗堂皇,即便這未央宮内裡是多麼腌臜不堪,本宮都必須在這裡生活下去。不為了别的,就為了本宮的家人,就為了這前朝、後宮之中千絲萬縷的聯系。”
蕊珠知道此事已經無法轉圜,便哽咽着道:“是,奴婢明白了。隻是,如此費心支撐,實在是委屈了二小姐了。”
“委屈?或許吧,但本宮已經不覺得委屈了——”蕭绾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如今本宮也算是複寵了,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蕊珠,本宮這般得寵,位分又高,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本宮有什麼好委屈的?”
“二小姐!”蕊珠失聲道。
蕭绾心微微一怔,旋即含笑道:“怎麼了?”
蕊珠眼睛一紅,哽咽着道:“奴婢……奴婢……奴婢心疼二小姐,也心疼赫連公子,其實,其實皇上對二小姐也算不上……畢竟……當年……”
“當年的事情何其之多,皇上固然曾經有負于本宮,可你敢保證,赫連公子就不會麼?”
蕊珠攪着手裡的絹子,低低道:“赫連公子他——”
“他所看重的,不過是昔年的情誼罷了。”蕭绾心深深地喝了一口氣,這才道,“他記憶中的,還是當初那個年幼天真的小绾,而不是如今也懂得稍用計策,明哲保身的宸妃。他愛的,是當初那個虛無缥缈的少女的影子,而不是如今也懂得耍手腕的深宮婦人。”
說罷,蕭绾心微微歎息道:“若是有一天,本宮也成為了一個手段淩厲,心腸狠辣,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歹毒婦人,你覺得赫連公子還會如今日這般待我麼?”蕭绾心緩緩起身,平靜道,“終究是相見不如懷念,倒不如留存一份曾經美好的回憶,在夜深人靜之時,還能細細回味。若是一定要再度相見,便是不給彼此活路了。”
蕊珠低低道:“是,奴婢明白了——”
蕭绾心扶住了蕊珠,緩緩往柔儀宮的方向走去,道:“既然已經選定了路,便要無怨無悔地走下去。本宮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便隻能咬着牙走下去。因為,一旦回頭,便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