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一個下着陰雨的天氣。
因着已在夏末,又下着小雨,便更是顯得涼飕飕的。壁珠自知是受不得涼的了,便早早地囑咐了内務府送來秋天的衣裳。隻是,壁珠雖然身份尊貴,卻也不過是是個大宮女罷了。且如今蕭绾心的失寵已成定局,内務府的人哪裡還會管這些呢?不過是随意應付罷了。最後,還是小德子拿了銀子給内務府通融了,内務府才勉強制了兩身衣裳給壁珠送來。
屋中,壁珠打量着手裡頭的累珠疊紗粉霞茜裙和青緞掐花對襟衣裳,心中卻是憤憤的。小德子見到壁珠面色不快,便趕緊賠笑道:“哎喲,這内務府都眼巴巴地把衣裳送來了,壁珠姑娘你可别闆着個臉。壁珠姑娘如花似玉,若是一直闆着個臉,都顯得不好看了。”
壁珠一向極為注重自己的容貌,聽得小德子如此一說,便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臉頰,驚道:“果真麼?”
“可不是!”小德子見壁珠果然是被唬住了,嘻嘻一笑,卻是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拿出了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低低道,“這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可是個好東西,未央宮中位分低的妃嫔主子都是用不上呢!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給你弄回來的,你得仔細揣着,可别丢了……”
壁珠一向是最喜歡這些首飾的了。見小德子如此一說,壁珠便忙不疊地拿過了那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壁珠拿着這碧玉棱花雙合長簪,來回摩挲着,不禁喜道:“這碧玉通透,棱花雕的也好看,當真是個好東西。”說罷,壁珠拿着那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在自己的腦袋上比了比,笑着道,“小德子,你看看,我好看麼?”
“好看!好看!壁珠你花容月貌,美得就像是月宮裡的嫦娥仙子似的,怎麼能不好看呢!”小德子見壁珠十分高興,自個兒也是高興了起來,喜道,“壁珠姑娘如花似玉,穿什麼都好看,戴什麼也都好看。小德子我笨嘴拙舌,不會說話,反正壁珠姑娘怎麼都好看!”
壁珠見小德子如此誇贊自己,也不由得喜笑顔開,狠狠地戳了一下小德子的胳膊,不由得道:“你這個油嘴兒的葫蘆,嘴裡可是抹了蜜了麼?聽了你的話,倒是甜得發膩……你也不覺得臊得慌。”
小德子見壁珠很是高興,自己便嘻嘻一笑,道:“隻要壁珠姑娘你高興,怎麼都是成的。我小德子笨嘴拙舌,說不出壁珠你的花容月貌。”
方才小德子有意擡舉壁珠,壁珠還覺得有些高興。隻是如今小德子又添了這麼一句,便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果然,壁珠雖然笑着,可是臉色卻是陰沉了幾分。隻見壁珠冷然道:“隻是,你這碧玉棱花雙合長簪雖然好,卻也不過是采女、選侍一位便能用的首飾。我瞧着,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銀鍍金鑲寶石碧玺點翠花簪、金鑲九龍戲珠手镯、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都是極好的東西。隻可惜我十分卑微,若是用了那些個東西,便是僭越了。”
小德子見壁珠如此一說,不禁一凜,忙擺手道:“旁的也就罷了,那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乃是正一品皇貴妃才能用的東西!那樣的東西都算到了咱們的手上也不敢拿出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何止是僭越之罪呢?壁珠,那些都是咱們用不着的東西。你若是喜歡,看看也就是了,萬萬不要心存貪念啊!”
“我知道……”見小德子如此疾言厲色,壁珠不由得冷冷道,“我知道那些都是咱們用不了的東西。隻是咱們用不了的東西,還不讓咱們眼巴巴地看看麼?我就是看看,又沒說别的。”
見壁珠如此遮掩,小德子隻得賠笑道:“是是是,壁珠姑娘說的是。”
壁珠又愣愣地瞧了一眼桌子上的衣裳,道:“這些衣裳,料子不好,花飾也有些舊了,一看都是頭幾年時興的樣子。不過,哪怕是這樣的衣裳,還是你小德子用了大把的銀子通融了内務府才得來了。”
小德子面露為難之色,旋即道:“咱們都是宮人,自然用不得什麼好東西。隻是,我費了心思給你弄來這些衣裳首飾,可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别的不說,你看看明伊的衣裳,也不如你多了!”
“呸!”壁珠狠狠地唾了一口,旋即道,“她不過是個粗使的丫頭,也配跟我比麼?”
小德子見壁珠面色不快,忙賠笑道:“不配,不配。咱們壁珠姑娘是宸妃娘娘眼前一等一的紅人,誰能跟壁珠姑娘你配呢?”
驟然聽到小德子提及蕭绾心,壁珠确實不耐煩地撇了撇嘴,道:“好端端的,你說二小姐做什麼。”
小德子面色微微一滞,旋即道:“宸妃娘娘如今遷居到了蘅蕪院那種地方,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更何況,我與壁珠你都是跟在宸妃娘娘的宮人,倘若宸妃娘娘失勢,咱們也是跟着遭殃。難不成你還想着宸妃娘娘從此斷了恩寵麼?”
壁珠狠狠地剜了小德子一眼,唾了一口道:“呸!我哪裡是咒二小姐失寵了。隻是,二小姐是自請去了蘅蕪院那種地方,我有沒有辦法。難道二小姐是我勸一句就能回來的麼?”
小德子道:“不管宸妃娘娘聽不聽你的話,你都得勸一勸。畢竟,你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頭,身份不同于尋常之人。更何況,宸妃娘娘是因為負氣才搬去了蘅蕪院那種地方――哎,其實隻要是皇上稍稍松松口,大家再勸一勸,我瞧着,宸妃娘娘也就回來了。”
“你這個猴崽子,最會揣度人心了……”壁珠冷冷地瞥了一眼小德子,卻是遮掩着道,“隻是,要二小姐回來做什麼,你不覺得,眼下咱們柔儀宮清清靜靜的,不是更好麼?”
小德子聽得壁珠如此一說,卻是不住咂舌道:“内務府都欺辱咱們成這樣了,你還覺得好麼?”
壁珠微微啞口,随即恨恨地攪了攪手裡的帕子,憤憤地道:“我是覺得不好。二小姐失寵,内務府又一向是個拜高踩低的,也不就是要把咱們柔儀宮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小德子連連颔首道:“可不是!所以啊,咱們柔儀宮不能沒有靠山。”
“是,咱們不能沒有靠山。二小姐倒下了,這局面就得有人撐着。”壁珠眼眸一沉,低低道。
小德子微微一怔,仿若沒聽清楚似的,道:“什麼?”
壁珠冷冷道:“二小姐是不成了,這局面必得是有人撐着才好。皇上身邊,必須得有說得上話的人。”
聽了壁珠的話,小德子不禁歎息道:“蕭貴嫔、純嫔還有蘇美人一向與宸妃娘娘交好,隻是也不大得寵。宸妃娘娘雖然也與嘉夫人說得上話,隻是,到底也不太走動了。如今得寵的,便是賢妃娘娘與趙選侍了。賢妃娘娘一向與宸妃娘娘不睦,要是不給宸妃娘娘使絆子就不錯了。”
這個時候,小德子不禁眼眸一亮,道:“這個趙選侍,倒是可以拉攏。”
“呸!”壁珠狠狠地唾了一口,道,“人家趙選侍是烈火烹油的富貴和恩寵,還管的上失了恩寵的宸妃娘娘?人家躲還來不及呢,你還拉攏?”壁珠恨恨道,“說到底,還得是有知根知底的人在。”
小德子一凜,失聲道:“你的意思是――”
壁珠微微正色道:“小德子,我的心意一直都沒有改變。不管是為了誰,為了二小姐也好,為了我自己也好,我都要在皇上面前露臉,得寵,一步一步爬上來。”
“壁珠!”小德子失聲道,“壁珠,我勸你,萬萬不要走這條路!”
而壁珠卻仿佛沒有聽見小德子的話似的,冷然道:“你看看這衣裳,你看看這首飾。這些東西,已經是你能給我的最好的了,可也不過如此。從前的時候,每當我捧着華貴的衣裳和首飾遞給二小姐的時候,我都會想,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像是二小姐一樣享盡世間的榮華富貴呢?那樣的衣裳,什麼時候能穿在我的身上?”
小德子正要說話,卻聽得外頭有人通傳道:“純嫔主子駕到……”
小德子一凜,便也顧不得什麼,忙出去迎接純嫔。隻見小德子忙跪下行禮道:“小的柔儀宮掌事内監小德子,參見純嫔主子,純嫔主子萬安。”
見小德子神情恭順,純嫔便是微微颔首,擡手道:“小德子,你起來吧。”
這個時候,壁珠慢悠悠地從屋子裡出來,不耐煩地行禮道:“純嫔主子萬安,奴婢給您行禮了……”
“壁珠。”純嫔略一挑眉,道,“見到我,你似乎很不高興?”
壁珠淡淡地看了一眼純嫔,隻是勉強得福了一福,随口道:“怎會?純嫔主子是皇上的妃嫔,都是我的主子。奴婢怎敢不尊純嫔主子呢!”
聽得壁珠的話十分敷衍,純嫔的侍女甯蘭來氣道:“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純嫔攬住了甯蘭,随即眉頭一揚,道:“宸妃娘娘雖久久不在柔儀宮中,可也不過是去了蘅蕪院安心靜養。怎麼我瞧着,這柔儀宮卻仿佛沒人住了似的?”
小德子忙叩首道:“純嫔主子息怒。這兩天的确是下頭的宮人們疏忽了,我這就叮囑下頭的人,趕緊收拾着,以備宸妃娘娘居住。”
純嫔略微點頭,沉聲道:“宸妃娘娘總會回來的,你們還得好好準備才是。”
聽了純嫔的話,壁珠卻是不屑地道:“連個孩子都保不住,還有本事回來麼?”
壁珠的這一句話看似無心,卻切切實實地落在了純嫔的耳中。純嫔眉頭微蹙,不禁道:“你說什麼?”
小德子一把拉住了壁珠就要跪下,忙道:“宸妃娘娘出了事,壁珠也是傷心,所以才會口不擇言。純嫔主子恕罪,壁珠是沒有壞心思的!”
“我知道……”純嫔略一挑眉,卻是一個旋身,隻當沒看見壁珠似的走了過去,道,“不過是個卑賤的奴婢。今個兒依着我與宸妃娘娘多年的情分,我告訴你一句,好好兒伺候着你們宸妃娘娘,可别錯了主意!”
小德子無奈地看了一眼壁珠,趕忙随着純嫔入内殿伺候了。壁珠瞧着純嫔全然沒把自己放在眼中,更是氣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純嫔嗅着内殿中微涼的氣息,不由得道:“這内殿中仿佛還有一點桃夭香粉的味道。”
小德子恭順道:“可不是!以前柔儀宮中總是常年點着桃夭香粉的。即便是宸妃娘娘去了被廢去位分打發到了甯安公主府,也是一樣的。”
純嫔眉眼一沉,道:“那現在怎麼不點了?”
小德子無奈道:“是宸妃娘娘自然拿走了桃夭香粉。宸妃娘娘說,如今要安心靜養,就不适宜點着香粉了。”
純嫔道:“宸姐姐這是要與過往一刀兩斷麼――”純嫔卻是失笑道,“宸姐姐是性情中人,雖然想讓自己狠下心來,隻怕也是做不到的吧?”
“唉……”小德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宸妃娘娘受了委屈,咱們也是沒有辦法罷了。”
純嫔撫了撫已經落了灰塵的相思引,卻是聲音一沉,道:“這相思引都落了灰了――我要去蘅蕪院看望宸姐姐。”
小德子驟然聽到純嫔如此一說,趕緊跪下道:“純嫔主子,小的知道您與宸妃娘娘情分不淺,您對宸妃娘娘的心意,小的領了。隻是,太後娘娘已經下了旨意,不能讓任何人去看望宸妃娘娘。如今宸妃娘娘已然失寵,您不能再……”
“不。”純嫔眉眼一暖,道,“我在這未央宮中,就有宸姐姐這麼一個知心人。這個時候,我若是不在,宸姐姐的日子當真是要難過了。”
說罷,純嫔略一揚手,道:“甯蘭,跟着我去蘅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