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入宮的第一夜,蕭绾心睡得并不安穩。不知何時起,外頭開始悉悉索索下起了小雨。如今已經在冬日裡,這小雨便更添了幾分凄冷。
蕭绾心躺在新制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卻始終輾轉難眠。相比在公主府時,自己如今的生活算得上是奢華了。可是,如今闊大的一張床上,不過有着形單影隻的自己一個人。即便是蓋着繡着喜慶榴花的的錦被,蕭绾心還是忍不住發寒。
見到蕭绾心睡得并不安穩,蕊珠忙開口道:“二小姐可是渴了麼?要不要奴婢端一杯水過來給二小姐潤一潤嗓子?”
蕭绾心隻覺得渾身不适,便無力地拭去了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低低道:“無妨,本宮也不渴……”說罷,蕭绾心眼眸一動,随口道,“蕊珠,外頭下雨了麼?”
蕊珠看了一眼窗外,溫然道:“可不是下雨了呢!這雨聲不大,二小姐竟都聽見了……”
“去把窗子開一點,透透氣吧!殿裡這樣悶熱,怪讓人難受的。”蕭绾心低低道。
蕊珠見蕭绾心眼開窗,忙擺手道:“二小姐,如今天氣涼,外有又下着雨,還是不要開窗了。萬一過了寒氣給二小姐就不好了。二小姐若是嫌熱,奴婢便拿一柄秋扇過來,給二小姐您扇一扇吧。”
蕭绾心不置可否,隻是緩緩道:“對了,蕊珠,皇上今夜歇在哪兒了?”
蕊珠見蕭绾心面色平靜,似乎并沒有不快的樣子,便隻好如實道:“啟禀二小姐,皇上今夜是歇在賢妃的永和宮了。”
“永和宮——麼?”蕭绾心眉頭微蹙,卻是失笑道,“是麼?賢妃當真是聖寵不衰。”
蕊珠見蕭绾心眉頭微蹙,便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蕊珠勉強一笑,柔聲道:“如今二小姐重回宮廷,一定會比以前更受皇上寵愛的。别的不說,您瞧瞧這柔儀宮裡的布置,都快要比上貴妃的儀制了呢!二小姐隻要好好将養,等着皇上來就是了。”
蕭绾心知道蕊珠有意寬慰自己,便清淺一笑,隻是道:“這話倒是有趣了——皇上不肯來這柔儀宮,本宮要那些名貴珠寶做什麼?難道這些珠寶都跟湯婆子似的,能暖了本宮的心麼?”
蕊珠知道蕭绾心是因為皇上未來柔儀宮而不快,便趕緊勸慰道:“其實皇上心中還是有二小姐的。皇上知道您受了委屈,便用了半副貴妃儀駕接您入宮。這樣的尊榮,即便是永和宮賢妃娘娘也是沒有呢!而且,您看看這柔儀宮——以前柔儀宮算是未央宮中破敗的所在了,可是如今重新修整,隻怕是最為華麗的關雎宮都比不上呢!”
蕭绾心苦笑一聲,旋即道:“是麼?本宮是否還保留位分,是否能活在在未央宮裡,還不全是皇上的一句話。咱們又能如何呢?”蕭绾心頓了頓,卻是聲音一沉,問道,“蕊珠,本宮問你,你可知道皇上為何突然下旨把本宮重新接回未央宮?”
蕊珠無奈地搖頭道:“這個,奴婢不知。奴婢隻知道皇上早早地就派了内務府的人來重新修整柔儀宮,一概都要用最好的。二小姐您出宮時,咱們柔儀宮的宮人們離散了不少。皇上怕柔儀宮伺候的人手不夠,卻又怕人多手雜,進來了吃裡扒外的人,便讓德公公一概挑了熟悉的人進來,一定要挑放心的才行。”
蕭绾心微微颔首道:“皇上有心了。如此一來,倒是剔除了許多隐禍……”
蕊珠亦點頭道:“可不是呢?這未央宮裡吃裡扒外的東西可多了去了。咱們柔儀宮中,萬萬不能出這樣的人。”
蕭绾心嗅着殿中桃夭香粉的味道,卻是心中煩悶,不禁道:“罷了,本宮也有些乏了。明日還要去鳳寰宮給皇後請安,還是早些歇息吧。”
次日,蕭绾心在壁珠和蕊珠的服侍下換上了鏡花绫玉色繡折枝堆花宮裝,不過用了一支麗水紫磨金步搖和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钗绾成了追雲髻,便讓蕊珠扶着去了鳳寰宮了。
鳳寰宮景緻依舊。蕭绾心邁步入殿,隻見皇後身上穿着一襲金銀絲鸾鳥朝鳳繡翠紋織錦宮裝,頭上更是裝飾着紫金翟鳳珠冠和金崐點珠桃花簪。隻是,那鳳珠冠太過繁複,上頭更是裝飾了許多名貴的寶石。蕭绾心打眼一看,隻覺得那鳳珠冠若是戴着,必定是要腦仁兒疼了。隻是,皇後因為進來頗為得寵,氣色好了許多,不似蕭绾心初離宮時病恹恹的。
蕭绾心心中一動,從容跪下行禮道:“臣妾柔儀宮宸妃,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目光溫和,趕緊喚了軟玉道:“軟玉,趕緊扶着宸妃起來,她身子弱。”
“是。”軟玉應了一聲,趕忙去了。
蕭绾心勉強按壓住心中的不快,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臣妾昨日回宮,原本就應該來鳳寰宮拜見皇後娘娘的。隻是臣妾身子不爽,故而未能成行,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忙笑道:“隻要宸妃你有這個心就好了。宮中時日長久,還怕沒有機會叙舊麼?”
皇後的這話說的隐晦,蕭绾心隻得賠笑道:“是,皇後娘娘說的是呢!”
正當這個時候,卻是一襲金絲牡丹芍藥紋浣花宮裝的賢妃翩然入殿,也不向皇後行禮,隻是道:“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是柔儀宮的宸妃妹妹。”賢妃撫了撫頭上的珠翠,冷然道,“數月不見,宸妃妹妹清瘦了不少,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蕭绾心見到賢妃如此趾高氣昂,卻也是不惱,隻是淡然一笑,便道:“臣妾多謝賢妃娘娘關懷。隻不過,清瘦是福。若是一身癡肥,反倒是不妙了。賢妃娘娘,您說是不是呢?”
宮中女子衆多,更是環肥燕瘦,争奇鬥豔。諸多美豔女子之中,賢妃尤為體态豐滿,與宮中女子所崇尚的“清瘦”背道而馳。隻是,賢妃雖然十分豐滿,卻别有一股妖冶韻味在裡頭。蕭绾心的這一句無心之語,落在賢妃耳中卻是刺耳的難聽,仿佛是譏諷自己癡肥了。
果然,吉祥生怕賢妃惱怒,趕緊開口道:“奴婢久久不見宸妃娘娘,宸妃娘娘的容貌倒是更勝從前了呢!”
蕊珠亦按着規矩回禮道:“我代宸妃娘娘謝姑娘的誇贊。隻是,賢妃娘娘才當真是寵遇深重。”
蕊珠的話,适當地解開了其中的尴尬。果然,賢妃的臉色緩和了幾分,撫了撫鬓邊的頭發,傲然道:“即便皇上迎你回宮又能如何?昨夜,皇上到底還是歇在本宮的永和宮了!”
皇後笑道:“可不是,賢妃妹妹的恩寵可是未央宮中的獨一份呢!”
這個時候,一直在一邊沉默不語的敬貴嫔不禁道:“怎的今個兒蕭貴嫔沒來呢?這宸妃娘娘是蕭貴嫔的親妹妹,如今也回來了,蕭貴嫔應該很是高興的才對呀。”
皇後道:“蕭貴嫔自跌斷了腿之後身子一直不好,幾乎是足不出戶的,也沒有什麼。”說罷,皇後一揚手,便道,“靈芝,本宮記得,延慶王妃不久前曾贈給本宮一支千年老參,當真是好東西。回頭你包好了,替本宮送到重華宮去,給蕭貴嫔補一補身子。”
蕭绾心忙道:“是,臣妾代姐姐多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後将一抹笑意收斂在唇邊,溫然道:“後宮之中的諸位妃嫔都是本宮的妹妹,本宮自然是要愛護着的。”
這個時候,李淑媛卻是不屑道:“是啊,這後宮裡的女人都是伺候皇上的妾侍,便也就是伺候皇後娘娘的妾侍。難得皇後娘娘如此照顧諸位妹妹了。隻是——”李淑媛話鋒一轉,狠狠地剜了一眼蕭绾心,冷然道,“隻是,難道徐美人就這樣死不瞑目了麼?”
皇後聽到李淑媛驟然提及徐美人,不禁蹙眉掩口道:“好好兒的,你提徐美人做什麼?”
李淑媛憤然起身,直直跪下,道:“啟禀皇後娘娘,宮中誕育皇嗣曆來艱難,臣妾生育二公主時便是曆經了千辛萬苦……前頭有李昭容,後頭有徐美人。徐美人之事,明明白白就是有人陷害,怎的如今宸妃——”
“好了!”皇後驟然打斷了李淑媛的話,隻是喝了一口茶,這才徐徐道,“皇上說宸妃是委屈了,宸妃便就是委屈了。如今宸妃已經被重新冊立,便是堂堂正正的正三品宸妃。主上的事情,你們還是少議論的為好!”
李淑媛見皇後亦是十分護着蕭绾心,心中更是不快。可是瞥見蕭绾心神情淡然,似乎并不為李淑媛的話所動,李淑媛的氣勢也就軟了幾分。
也是,隻要皇上認定蕭绾心無罪,别人又能如何呢?李淑媛憤憤地扯了扯手中的絹子,不說話了。
如此,殿中諸妃皆是驚異于蕭绾心的東山再起,也就都憤憤的不說話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皇後便讓諸妃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