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中,蕭绾青正百無聊賴地調弄着湯藥。冰绡見蕭绾青如此愣愣地出神,不由得擔心起來,道:“恭妃娘娘,您趕緊把這藥喝了吧。眼下夜已經深了,您也該休息才是。”
“是麼?”蕭绾青略一挑眉,道,“冰绡,本宮問你,皇上今個兒歇在哪兒了?”
冰系咬了咬嘴唇,憤然道:“還能是哪兒,自然是宸淑妃的柔儀宮了!”
蕭绾青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未央宮中,當真是隻有宸淑妃寵遇深重。即便如今賢貴妃重新冊封,恩寵也是萬萬比不上宸淑妃的。”隻見蕭绾心将碗中湯藥一飲而盡,旋即用絹子拭去了唇邊褐色的藥汁,道,“宸淑妃,果然擅長花言巧語。”
冰绡憤然道:“奴婢就是看不慣宸淑妃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樣子!恭妃娘娘,您也實在是忒好心了,怎的宸淑妃三言兩語就把您說的動搖了麼?”
蕭绾青凄然笑道:“冰绡,這麼多年,本宮用過的湯藥也不少了。你聞聞,這重華宮裡的藥味兒是用任何香料都驅不盡的。這麼多年,我這麼多苦都受過來了,還在乎那一點點辛酸苦楚麼?”
“但宸淑妃是您的親妹妹!”冰绡咬牙道,“哪有親姐妹不幫襯着親姐妹的!奴婢瞧着,宸淑妃分明是想獨占聖寵!還要眼下皇後娘娘就要生了,若是皇後娘娘無子,宸淑妃還指不定要翻起什麼風浪來呢!”
蕭绾青冷然呵斥道:“住口!”
見蕭绾青驟然發怒,冰绡也隻好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但見蕭绾青扶着心口道:“雖然本宮對宸淑妃說了那樣的一番話,可是冰绡,本宮當真做不到對她絕情。畢竟,她是本宮從小愛護着的妹妹。且不管她如何争寵,也的的确确從未将本宮置于危險境地。這麼多年,本宮三易主子,也唯有在她這裡,才算是靠得住的。”
聽得蕭绾青如此一說,冰绡不由得搖頭道:“其實,奴婢倒有些想不明白了。原本您便是追随皇後娘娘和嘉貴妃的,怎的如今又轉頭淑惠長公主了呢?”
蕭绾青冷冷一笑,道:“賢貴妃雖然跋扈,但終究是不成氣候。算起來,皇後才是這未央宮中的參天大樹。如今皇後眼看着就要生下皇子,更是根基穩固。本宮若是要好好活着,便隻能依附皇後。”
隻見蕭绾青眉心一沉,低低道:“但是,本宮若是想一步一步爬上去,便隻能依附淑惠長公主淑惠長公主雖不是後宮妃嫔,但一向能不聲不響地參與後宮諸事。且這麼多年,本宮也算是看明白了,淑惠長公主與皇後娘娘,早已經是水火不容。”
冰绡颔首道:“恭妃娘娘的意思是,要二者皆用之?”
“是!”蕭绾青一咬嘴唇,道,“皇上不愛重本宮不要緊,但能一直陪伴在皇上身邊才是最重要的。夫人、四妃、貴妃,乃至是皇貴妃,本宮要一步一步爬上去!”
冰绡見蕭绾青的目光竟如此狠辣,竟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心寒之意。冰绡低低道:“是,奴婢會一直陪着恭妃娘娘的。”
正當這個時候,卻是慕容景步入殿中,淡淡道:“恭妃――”
蕭绾青不想慕容景天竟會突然過來,不禁吓了一跳。片刻的失神之間,蕭绾青竟不小心打翻了藥碗。見碎瓷四迸,蕭绾青便下意識去去伸手――
這時,慕容景天卻是溫柔地握住了蕭绾青的手,溫然道:“别碰,當心傷了手指。”
蕭绾青見慕容景天竟對自己如此親昵,頓時臉紅了起來,忙遮掩着道:“皇上……皇上……”
隻見慕容景天緩緩起身,對着冰绡道:“你把這些東西都收拾了吧,今夜朕要留宿重華宮,不用你們伺候。”
冰绡驟然聽得慕容景天如此一說,不禁喜不自勝,連連道:“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如此,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内殿之中便被收拾地井然有序。
待看見宮人們都下去了,慕容景天這才疏懶地绾了绾蕭绾青的頭發,溫然道:“你怎麼在發抖?”
自打上次被皇後折辱之後,蕭绾青便不敢再貪圖恩寵。盡管自己一心牽系着皇上,可是理智卻告訴自己,倘若自己不遵從皇後的意思轉而争寵,皇後必然容不下自己。
可是,可是,可是這一切都太具有誘惑力。自己最心愛的男子此刻正與自己溫聲細語,這讓蕭绾青該如何拒絕?
蕭绾青再也撐不住,一下子撲進了慕容景天的懷中,嘤嘤哭泣起來:“皇上,皇上……”
慕容景天不想蕭绾青竟會突然如此失态,心中更是不由得泛起了幾分厭惡。隻是,這一次畢竟是蕭绾心親自勸了自己過來,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隻得道:“怎麼了?”
“皇上……”但見蕭绾青一抹淚,哽咽道,“皇上,皇上可知道臣妾等了您多久?”
慕容景天疏懶一笑,道:“朕不是才召你去乾元宮侍寝了麼?”慕容景天勉強按壓住滿心的不适,故作輕松道,“你忘記了?因為你去乾元宮侍寝,母後娘娘還特意賞了一壺好酒給咱們。後來,咱們兩個都喝的酩酊大醉。”
那一夜,慕容景天與蕭绾青的确是喝的酩酊大醉。隻是,他們并不知道,那一壺酒乃是皇太後親賜的動情酒。他們更不知道,在二人雙雙醉去的時候,壁珠竟然潛入了乾元宮,代替了蕭绾青承寵……
隻是,這樣的關竅,究竟還是因為他們二人的醉倒而不被人知。
這邊蕭绾青抹着眼淚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皇上多日不曾來過臣妾的重華宮,臣妾隻覺得仿佛已經等成了白頭宮女了。”
聽得蕭绾青如此一說,慕容景天不由得啞然失笑。隻見慕容景天也不多言,隻是緩緩伸手,輕輕解開了蕭绾青兇前的琵琶扣。不過片刻之間,蕭绾青湖綠色的荷紋裹兇便是露了出來。慕容景天略一揚眉,不由得道:“怎的穿了湖綠色?”
蕭绾青臉一紅,低低道:“臣妾聽聞,皇上喜歡莊重的顔色,所以臣妾才時常穿着寶藍、湖綠之類的顔色。”
隻見慕容景天不動神色地将手挪開,淡淡道:“是麼?朕瞧着,你殿中仿佛也多用此種莊重的顔色。”
蕭绾青賠笑道:“隻要是皇上喜歡的,臣妾都喜歡。”隻見蕭绾青喃喃道,“皇上一向喜歡吃鮮的,臣妾就也喜歡吃鮮的;皇上喜歡莊重的顔色,臣妾就喜歡莊重的顔色……”
“顔色也就罷了,隻是朕分明記得,你是喜歡吃的甜的的。”慕容景天疏懶道。
見慕容景天竟然記得自己的飲食喜好,蕭绾青更是喜不自勝,連連道:“是,是,難得皇上還記得。”隻見蕭绾青的臉上騰起了兩朵紅雲,道,“不過,臣妾還是喜歡吃鮮的,鮮的。”
見蕭绾青竟如此奉迎自己,慕容景天不由得眉心微蹙。隻見慕容景天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自己與蕭绾青之間的距離,緩緩道:“你知道賢貴妃和宸淑妃為什麼得寵麼?”
蕭绾青不想慕容景天會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頓時有些驚愕,隻得道:“臣妾……臣妾不知。”
慕容景天緩緩道:“因為她們都是真性情之人。宸淑妃性子溫婉仿若春日桃花,若是談論詩書,更是别有心境,讓朕不由叫好。賢貴妃雖然跋扈了一些,但也是愛憎分明之人,萬萬不會因為朕的喜好而扭曲了自己的性子。”
“皇上……”蕭绾青不知慕容景天話中含義,隻是讷讷道,“皇上的意思是……”
隻見慕容景天的聲音陡然一沉,道:“未央宮中願意奉迎朕的人有很多,但愛重朕的卻沒有幾個。恭妃,你容貌極佳,性子也溫婉。但倘若把你丢在未央宮的女人堆兒裡,朕便是找不到你了。你一味地迎合着朕,難道就不怕朕厭煩麼?”
蕭绾青隻覺得心口陡然一沉,失聲道:“皇上――”
“罷了!”慕容景天無比嫌棄地一揮手,道,“朕隻是告訴你,美麗的皮囊,朕從來都不缺。”
說罷,慕容景天微微側身,自顧自地解衣道:“既然今個兒朕歇在你的重華宮,朕便不會走。但是恭妃,你也得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錯處!”
正當蕭绾青欲哭無淚之時,門外卻有人急急叩門道:“皇上!皇上!皇後娘娘動了胎氣了!”
待慕容景天趕到乾元宮時,賢貴妃、嘉貴妃與蕭绾心皆是趕到了。見慕容景天來了,諸妃便是翩然行禮道:“臣妾等參見皇上……”
此時慕容景天一心惦記着皇後腹中孩子的安危,便直截了當道:“皇後如何了?”
蕭绾心忙寬慰道:“皇上别急,皇後娘娘眼下動了胎氣,已經是要生了。”
“生了?”慕容景天驚道,“不是還有一個多月麼,怎麼會突然生了?”
嘉貴妃抹淚道:“啟禀皇上,今個兒皇後娘娘胃口極好,晚膳便用了許多。隻是,皇後突然覺得膩膩的不消化,就讓軟玉扶着在乾元宮走一走消食。想不到,竟不知從哪裡跑進來了一隻大老鼠,驚吓到了皇後娘娘。待侍衛們打死了那隻老鼠,皇後娘娘便是動了胎氣了。”
慕容景天怒不可遏道:“老鼠?乾元宮怎麼會有老鼠?”
賢貴妃忙開口道:“皇上,皇上,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了,咱們也就别管什麼老鼠不老鼠的了,眼下畢竟是皇後娘娘的龍胎要緊。”
“賢貴妃娘娘此話有理。”見賢貴妃開口,蕭绾心便也忙道,“還請皇上稍安勿躁。眼下太醫與穩婆已經進去替皇後娘娘接生了,更何況皇後娘娘平日裡便是保養得宜,此胎定然會十分順利的。”
慕容景天勉強颔首,更是死死抓住了蕭绾心的手,忙道:“绾兒,绾兒,你說,皇後的孩子會不會跟李昭容與徐美人的孩子一樣,都……”
“不會的!”蕭绾心隻覺得心中一痛,旋即斬釘截鐵道,“皇上千萬不要吓唬自己了。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福澤深重,小皇子一定是會無事的。”
隻見蕭绾心凄然一笑,旋即反握住了慕容景天的手,溫然道:“皇上忘記‘鳳凰飛天,吉星天降’的吉兆了?皇後娘娘乃是人中之鳳,小皇子更是吉星下凡,皇後娘娘母子二人都會無恙的。”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不知為何,慕容景天竟有些哆嗦了起來。
到底是賢貴妃機敏,忙喚了吉祥過來,道:“吉祥,你趕緊跟着福公公去取一件衣裳過來,夜裡涼,别讓皇上凍着了。”
“是!”吉祥應了一聲,便忙不疊地去了。
因這慕容景天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蕭绾心更是十分吃痛。隻是,此時蕭绾心也不能說什麼,便隻得勉強道:“皇上莫急,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必定無事的。”
慕容景天顯然是緊張極了,牙齒竟也有些發顫:“對了,對了,嘉貴妃,你一向與皇後交好,眼下皇後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你進去看看。”
“是,臣妾遵旨。”嘉貴妃略微福了一福,便忙進後殿去了。
後殿之中,太醫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穩婆也正在忙前忙後。
聽着皇後聲嘶力竭的哀号回蕩殿中,不知為何,嘉貴妃竟然心生了幾分厭惡。春雨知道嘉貴妃心緒不暢,便握住了嘉貴妃的手,低低道:“貴妃娘娘――”
嘉貴妃微微收回了思緒,旋即淡淡地拍了拍春雨的手,轉而揚聲道:“皇後娘娘如何了?”
一個太醫忙道:“啟禀嘉貴妃娘娘,眼下皇後娘娘動了胎氣,隻怕是要生了。”
嘉貴妃微微蹙眉道:“既然是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怎麼,皇後娘娘的情況不好麼?”
隻見那太醫一抹汗,無奈道:“皇後娘娘自有孕開始便是小心養着,更是用了許多安胎固本之藥。微臣瞧着,眼下小皇子體型頗大,而且胎位不正,隻怕是要難産!”
嘉貴妃驚道:“難産?孩子可能保住麼?”見太醫汗如雨下,嘉貴妃急道,“眼下皇後娘娘也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孕了,孩子一定能保住的,是不是?”
太醫無奈道:“俗話說,‘七活八不活’,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的。隻是,眼下皇後娘娘的生育隻怕是要艱難了。”
嘉貴妃略微撫了撫心口,道:“本宮不懂醫術,你們隻要斟酌着用藥就是。”
“是――”太醫應了一聲,便忙去了。
這邊嘉貴妃回到内殿,慕容景天忙道:“嘉貴妃,皇後如何了?”
隻見嘉貴妃面露為難之色,無奈道:“皇上,皇後娘娘雖然在孕中保養得宜,但小皇子體型過大,而且胎位不正,隻怕是要難産了。”
“難産?”慕容景天驚道,“皇後不一向是保養得宜麼?如何會難産?!”
但見賢貴妃略一撇嘴,不屑道:“皇後娘娘原本就是三十好幾的人了,早已經過了适合生育的年齡。如今能有孕已經是神佛庇佑了,如何還能貪戀一切順遂?”
隻見慕容景天呵斥道:“你閉嘴!”
賢貴妃不想慕容景天竟會如此震怒,便隻得将滿腹的不快死死地按了回去。
慕容景天微一側身,忙道:“嘉貴妃,那皇後腹中的孩子如何了?”
嘉貴妃正色道:“臣妾已經吩咐了下去,讓太醫們斟酌用藥。不管用了什麼方法,務必要保住這孩子萬全!”
見嘉貴妃如此鎮定,慕容景天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勉強道:“甚好――”
正當這間隙的片刻,後殿之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極為凄厲的哀号。慕容景天悚然一驚,便聯想到了皇後下身撕裂的情狀――當年李昭容生育三公主時,也是一樣的。
見慕容景天緊張地發顫,蕭绾心便也顧不得别的,隻能死死握住了慕容景天的手,希望借此舉給予慕容景天一份支撐的力量。
皇後哀号的聲音在内殿之中此起彼伏,慕容景天無比驚恐地望着皇後産房的方向,喃喃道:“燕宸……燕宸……”
“燕宸”,乃是仁孝皇後的閨名,蕭绾心如何能不知?隻是,聽得慕容景天驟然念及“燕宸”二字,蕭绾心也不由得暗暗驚愕,道,“皇上,眼下在生産在的是皇後娘娘。”
慕容景天吓得牙齒直打顫,道:“燕宸,燕宸,她當年也是這樣的凄慘摸樣。那樣明媚的一個女子,都是朕害了她,都是朕害了她……”
蕭绾心隻覺得心中頓時翻江倒海。隻是,如今是皇後生産的緊要關頭,無論如何蕭绾心也得支撐着慕容景天不能倒下去。隻見蕭绾心眉心一動,柔聲道:“皇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眼下在後殿之中拼了性命為皇上生孩子的,是當今的皇後,江樂怡。”
“樂怡?”慕容景天目光一亮,喃喃道,“皇後……皇後……是樂怡?”
這邊蕭绾心還未接口,卻見到一個太醫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踉跄上前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慕容景天隻覺得心口陡然一沉,厲聲道:“出什麼事了!”
“皇上!皇上!皇後娘娘胎位不正,隻怕是不能順産了。”隻見太醫深深叩首,道,“微臣雖然有強效催孕的方子,但隻怕會傷及皇後娘娘鳳體……微臣……微臣……”
“你有話直說!”隻見慕容景天怒目圓睜,一雙鷹眸上已經布滿了紅血絲。
但見太醫顫抖着道:“皇上,微臣不得不問一句――若是皇後娘娘與小皇子不能雙全,皇上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聽得太醫這麼一說,慕容景天頓時怔住。到底是蕭绾心反應了過來,驚道:“竟如此兇險麼?”
太醫一抹汗,仿佛十分為難道:“淑妃娘娘有所不知,皇後娘娘已經過了最适合生育的年紀。這麼多年,皇後娘娘又是長期服藥,傷了身子。說實話,皇後娘娘本不該生育了!但皇後娘娘為了皇上,拼了性命也要誕育子嗣。微臣……微臣……”
這個時候慕容景天卻是冷冷地撇下了兩個字:“保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