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便已經到了夏末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失了恩寵,空有名位的蕭绾心——此時此刻,未央宮中最得寵的便是賢妃與趙選侍了。
這一日夜晚,夜風甯靜。蕭绾心獨自立于蘅蕪院中,卻隻覺得寒氣逼人。蕊珠擔心蕭绾心,便趕緊拿了件厚的衣裳給蕭绾心披上,關切道:“二小姐,夜裡風涼,您還是不要在這兒站着了,趕緊進屋去吧。”
蕭绾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旋即神情木然地搖了搖頭,道:“無妨。左右也是無事,蕊珠,你先去睡吧,本宮心中煩悶,想出去走一走。”
蕊珠見到蕭绾心如此神色凄然,憂心忡忡地道:“二小姐若是想出去散心,就讓奴婢陪着吧。若是二小姐單獨出去,奴婢也是不放心。”
“不——”蕭绾心卻是執拗地搖了搖頭,旋即道,“其實本宮不過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罷了。且本宮也不會走得太遠,至多到了禦湖之畔,吹吹風就是了。蕊珠,你不必擔心本宮。”
見蕭绾心如此神色決絕,蕊珠又知道蕭绾心一向是勸不回來的,也是無奈,隻好道:“既然二小姐執意要去,那奴婢也就不說什麼了。隻是,二小姐萬萬要珍重自己的身子,莫不要吹了風了。”
蕭绾心木然地點了點頭,便提着燈籠去了。
因為蕭绾心如今生活在蘅蕪院,因此一概衣着打扮也是極為清減,甚至連普通的美人、貴人都是不如。蕭绾心走在宮道上,月色昏暗,許多路過的宮人們瞧見了蕭绾心,便都以為是那個不得寵的選侍、采女罷了,也都是不盡理會。偶爾有幾個宮人發現了蕭绾心,也隻是勉為其難地福了一福,旋即跟躲避瘟神似的逃開了。
蕭绾心自然是看慣了未央宮中的人拜高踩低的,便也就什麼都不說,隻是自顧自地走着。
不過片刻的功夫,蕭绾心便到了禦湖邊上。盡管已是夜晚,卻依然有人在湖上泛舟。蕭绾心隐隐聽着,那穿上的女子吟唱的,便是趙選侍一舉得寵的好時光——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鬓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這個時候,站在湖邊侍候的小宮女卻是不由得開口道:“哎呀呀,你還别說,趙選侍當真是寵遇深重。我聽内務府主管彤史的楊姑姑說,一個月中,趙選侍足占了半個月呢!啧啧,這樣的盛寵,即便是當年的宸妃娘娘也是要望塵莫及了。”
另一個小宮女聽得這麼一句,不由得咋舌道:“怎麼,竟有這麼多麼?即便是寵冠後宮的賢妃娘娘隻怕也是比不上吧!”
那小宮女撇撇嘴,旋即道:“那有什麼?賢妃娘娘自然是得寵慣了的。隻是,賢妃娘娘如今也是三十好幾了,還能蹦跶幾年呢?這個趙選侍可就不一樣的,才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花兒一樣的時候。皇上是個男人,是男人就喜歡年輕的女人!你若是不信,咱們就打個賭,趙選侍的恩寵以後還多着呢!”
另一個小宮女不由得打趣道:“其實趙選侍也不是什麼出身高貴的女子,從前也不過是樂府歌姬罷了,如今竟是這般得寵了。”那宮女戳了一下她,旋即失笑道,“哎喲,哎喲,你該不會是也想讓皇上臨幸你吧?”
那小宮女臉一紅,憤憤道:“你個小蹄子,胡說個什麼?我才不稀罕什麼恩寵呢!”說罷,那小宮女略微壓低了聲音道,“别的不說,當年宸妃娘娘當真是風光無限,可是你瞧瞧,這人哪,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下子,别說是固寵了,連孩子都沒有了。啧啧,居然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也不嫌臊得慌!”
另一個小宮女隐隐覺得有些不安,道:“好了,好了,咱們做宮女的,不應該妄論主上。更何況,宸妃娘娘當年被丢到了北苑那種地方,後來又廢除位分逐出宮廷,最後不都是好端端的回來了麼?可見啊,這位宸妃娘娘也是個有手腕的。說不定那一天就又得寵了……”
“那又怎麼樣?”那小宮女卻是不屑道,“沒福氣生下孩子,就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即便宸妃娘娘得寵又能如何?皇上的身邊可不缺女人——别的不說,趙選侍便是新貴直上呢!”
另一個小宮女不禁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要我說呀,宸妃娘娘也就是這個露水紅顔的命了。這回兒宸妃娘娘自請去蘅蕪院居住,皇上連個樣子都沒裝,随手便讓宸妃娘娘走了。啧啧,這帝妃二人,心結是種下了,還能怎麼樣呢?要怪就怪宸妃娘娘錯了主意……”
見兩個小宮女說的不堪,蕭绾心微微蹙眉,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驟然見到蕭绾心,那兩個小宮女顯然是吓了一大跳,趕緊行禮道:“奴婢參見宸妃娘娘,宸妃娘娘萬安!”
蕭绾心徐徐向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兩個小宮女,緩緩道:“本宮再問你們,你們在說什麼?”
一個小宮女賠笑道:“奴婢賤嘴皮子賤命,能說什麼呢?宸妃娘娘還是别打聽了,若是污了宸妃娘娘的耳朵,便是奴婢的不是了。”
蕭绾心也不答話,隻是冷然地看着這兩個小宮女。
另一個小宮女見蕭绾心如此神色平靜,一時揣摩不透,便膽怯開口道:“啟禀宸妃娘娘,奴婢們沒說什麼,奴婢們不過是奉旨在湖邊伺候便是了……”
“是麼?”蕭绾心略微點了點頭,旋即道,“那你們告訴本宮,那船上唱歌的可是趙選侍麼?”
小宮女颔首道:“是,宸妃娘娘明鑒,在船上伺候皇上的是趙選侍。”
蕭绾心眉心一動,下意識地往前走了走。遊船之上,慕容景天半倚着,聽着趙選侍依稀地唱着那一曲兒——
蕭绾心不由得心口一痛,旋即道:“怎麼,趙選侍十分得寵麼?”
“可不是?”一個小宮女快嘴道,“一個月裡,皇上總有半個月是歇在趙選侍的啟祥宮的。趙選侍當真是寵遇深重,旁人都比不上呢!”
另一個小宮女吓了一跳,忙扯了下小宮女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蕭绾心眉頭微蹙,隻是緩緩道:“本宮在蘅蕪院安心靜養,倒是許久沒聽過未央宮中的瘋言瘋語了。許多話偶然入耳,聽着倒是難受呢!”
那小宮女知道蕭绾心是把自己譏諷蕭绾心的話都聽進去了,不禁吓了一大跳,忙磕頭道:“宸妃娘娘恕罪!宸妃娘娘恕罪!”
“恕罪?”蕭绾心冷笑一聲,厲聲喝道,“本宮還沒被皇上廢去位分呢,還輪不到你們一個個的在背後亂嚼舌根!”
見蕭绾心生了大氣,兩個小宮女吓得瑟瑟發抖,連連哀聲道:“宸妃娘娘恕罪!宸妃娘娘恕罪!奴婢們再也不敢了呀!”
蕭绾心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自己偷偷離開蘅蕪院已屬不妥,若是讓慕容景天與趙選侍發現了自己,隻怕又是一場禍端。蕭绾心攥緊了雙手,勉強鎮定道:“好了,今個兒的事,本宮不會怪罪你們。”
“是是是,奴婢謝過宸妃娘娘恩典!”兩個小宮女如逢大赦一般,連連磕頭。
蕭绾心見兩個小宮女如此神色謙卑,旋即開口道:“好了,本宮雖然不怪罪你們亂嚼舌根的罪名,卻也要叮囑你們一樁事。”
兩個小宮女忙道:“宸妃娘娘但說無妨。”
蕭绾心微微鎮定了心神,這才道:“你們要向本宮發誓,不能對别人說起今夜見過本宮的事。知道了麼?”
那兩個小宮女不知道蕭绾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見到蕭绾心神色鄭重,仿佛不是說笑的樣子,兩個人又有把柄在蕭绾心的手中,便也就隻好應了。
蕭绾心強撐着身子緩緩離去,可兩個小宮女還是膽戰心驚的。
一個小宮女驚魂未定,道:“真是吓死我。宸妃娘娘不是在蘅蕪院裡安心靜養麼?怎麼灰溜溜地跑到這禦湖邊上了?”
另一個小宮女撫着兇口道:“到底也是有着位分在的妃嫔,咱們說錯了話,難得宸妃娘娘不跟咱們計較……”
“哼!”那小宮女輕蔑道,“雖然沒有被廢去位分,可是住進了蘅蕪院那種地方,也是差不多的。”
正當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卻是慕容景天攬着趙選侍的腰肢過來了,道:“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方才蕭绾心的事兒已經把兩個小宮女吓得夠嗆了,這一下子慕容景天又出現了,兩個小宮女頓時吓得魂飛魄散,趕緊跪下道:“奴婢參見皇上!奴婢參見皇上!”
慕容景天微微蹙眉,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麼?”
兩個小宮女遮掩道:“沒……沒什麼……”
“哦——”慕容景天略微點了點頭,卻在不經意之間嗅到了另一種味道——那是,桃夭香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