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室安靜極了,就連空調工作的那一點嗡嗡聲響也被無限擴大。
陸昊文話說的不急不慢,說完了,就那麼看着傅子遇。
他其實不屬于那種喜歡和人撕破臉皮争什麼的人,他年齡大,不好戰,隻是他下一個決定很難,一旦決定好了,要改變的難度也很大。
他認定了路念笙,陸靖也喜歡路念笙,路念笙對他來說就是最合适的,他決定好了,就不可能因為傅子遇三言兩語打退堂鼓。
更何況……
他已經可以肯定,路念笙曾經墜入大海,失去孩子,都和傅子遇脫不了幹系。
一段失敗的婚姻,讓路念笙如今傷痕累累,傅子遇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
無論他和路念笙最終結果如何,在她身邊的那個人也不應該是傅子遇。
這一段沉默堪稱冗長,好久好久,傅子遇神色有了變化,他閉眼又睜開,問了句:“陸靖和她相處的好嗎?”
陸昊文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幾秒才點頭,“挺好。”
傅子遇唇角勾起個慘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可眼底卻彌散迷霧一般的哀傷,“那就好……”
頓了頓,“她很喜歡孩子。”
他看過一些偵探拍來的照片,和陸靖在一起的時候,她會笑。
他想不起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她笑。
他目光對上陸昊文的,“就算她是因為陸靖才靠近,你也不介意嗎?”
陸昊文笑了笑,“陸靖就是我的一部分。”
傅子遇點了點頭。
好像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擡手扳一下輪椅制動閥,陸昊文起身,“我送你……”
“她過去受了很多苦,”傅子遇打斷了,沒擡頭,“如果她真的選了你,别再讓她受傷。”
陸昊文愣在原地,而輪椅輪胎摩擦地面,傅子遇已經不回頭出了門。
離開惠恒銀行,唐煜問傅子遇,“傅總,接下來去哪裡?”
傅子遇吐出兩個字,“建安。”
唐煜不由得一愣,看一眼傅子遇臉色,是認真的,便硬着頭皮開車往建安方向去。
建安如今已經早就脫離了D.S.的管制,是傅承修的天下,傅承修上任之後經曆過一場員工大換血,如今的這些員工,大到高管小到一個前台接待文員,都沒太見過傅子遇,居然還将唐煜和傅子遇攔在了門口。
唐煜有些無語,和前台解釋清楚傅子遇身份這才推着傅子遇進去。
文員領路要去會客室,傅子遇出聲,“唐煜,去總裁辦。”
那文員有些為難,唐煜一聽傅子遇這語氣,也知道他是鐵了心,便不顧文員阻攔,将輪椅往總裁辦推。
年輕的女員工哪兒能攔得了?唐煜一路将輪椅推的很快,在總裁辦公室門前,傅子遇甚至連門也沒敲,便推開門。
辦公室裡面,傅承修正在和人商量什麼,見到突然闖進來的人,一愣。
小文員跟着解釋,“傅總,我攔不住他們……”
傅承修視線落向傅子遇,擺擺手,“沒事,你們都先出去。”
小文員出去了,傅承修眼前的那個人也被使喚出去,而唐煜也被傅子遇支出去了。
辦公室裡面剩下兩個人,輪椅緩慢前行,停在辦公桌前。
傅承修不太意外,目光掃過傅子遇沒有表情的臉,“親自來興師問罪?”
傅子遇淡淡開口,“D.S.高管層,廢了三個人,董事會那一個,手裡股份不多,我已經買下來了。”
傅承修摸到煙拿了一支,“我知道。”
複又将煙往前遞出去,卡在半空煙讓的沒有什麼誠意,“要煙嗎?”
傅子遇擡擡眼皮看着懸在半空的煙盒,“我來談和。”
傅承修眉心微皺,将煙盒受了回去,自顧自點了唇間那支煙,扯着唇角笑:“你把我的人都清光了,你赢了,來談和?”
傅子遇說:“我根本就沒打算和你争。”
傅承修低了頭,含着煙,白色煙氣就在眼前繞,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敵意,因為小時候的事情,我知道那時候我自以為是的善意在你看來很惡心,後來我也後悔過,”傅子遇輕歎口氣,“你和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尴尬,這是注定的,但是我對你本來沒有敵意,之前針鋒相對,是因為念笙,現在這個理由不存在了。”
傅承修眯眼,一言不發抽煙。
“你已經有了建安,也做的很好,這樣下去還會接手别的公司,我以為夠了,可你伺機這麼久,對D.S.下手,如果不是我這次車禍,恐怕我還會繼續被蒙在鼓裡,不知道手底下養了幾個叛徒。”
傅承修彈了彈煙灰,“你也不賴,出院就立刻回公司,比我想的早太多……”
要不是那樣,也不至于不但計劃失敗,還被傅子遇給查出來了。
停了幾秒,傅承修眯眼看着他,“就不怕真留下後遺症?”
傅子遇手按在自己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爸,我隻要D.S.,其他的公司随你。”
傅承修怔住,擰眉:“你開玩笑?”
“攔着你的從來就不是我,”傅子遇眉心微蹙,“你把我當成假想敵,而你的野心讓我媽處處提防你,傅承修,我之所以想要保住D.S.是因為我對D.S.有感情,我不想像我媽一樣,防狼一樣防着你,沒意思,你想要權利,要錢,要公司,你可以去争取,我沒興趣。”
傅子遇這一席話語氣不溫不火,傅承修手指間,煙灰蓄了很長,面色難得的凝重。
傅子遇這話說的,大有看破紅塵的意味。
他和傅子遇從來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談話,他覺得傅子遇有些奇怪。
他把煙按滅在煙灰缸,但凡是男人總是有野心的,他不太信傅子遇這番話,“你隻要D.S.?”
傅子遇點頭,“但是我有底線,你若像這次這樣,再動D.S.,就不要怪我。”
傅承修說不清什麼感覺,像是一拳頭砸在棉花上,輕飄飄的沒什麼力氣。
他差一點點就将傅子遇從D.S.總裁的位置上拽下來,傅子遇不急不躁,來談和,什麼都想好了,甚至,什麼都讓給他了。
傅子遇又說:“你現在想要這些東西,是想要争口氣,但是等你真的得到了,你也不會滿足,傅承修,你回家之前過的太辛苦太壓抑,不去争奪什麼就無法宣洩,但是到最後無論你成功失敗你還是會失望,能夠給人帶來的幸福的從來就不是物質和地位。”
傅承修冷笑了一聲,“你在和我說教?”
“實話實說而已。”
傅承修厭煩他這種口氣,手指在辦公桌上輕叩幾下,“看來念笙的事情對你打擊确實不輕。”
何止不輕,現在的傅子遇,說的話滄桑的像是個垂垂老矣時日無多的人,好像看淡了很多東西。
傅子遇沒有回答,隻說:“你這次私下聯系D.S.内部人企圖彈劾我的事情,我手中已經有證據,這些東西交給老爺子,你會一無所有。”
傅承修說:“你在威脅我。”
“沒有,我隻是覺得,對你來說這個條件很好,既滿足了你的野心,也保住了你的地位,現在你拒絕,你就是真蠢。”
傅承修攥緊了拳頭,“可我不喜歡聽别人的話,更别說是你的話。”
傅子遇不置可否,擡手操縱輪椅轉方向,“你可以考慮,想好結果告訴我。”
見傅子遇要走,傅承修默了幾秒在他離開之前出聲。
“傅子遇,當年念笙沒有背叛你。”
輪椅一下子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