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江沅臉色一變:“芙蓉妹妹,你這是要幹什麼?”
“江沅哥哥既然沒有追上素心,自然也是覺得芙蓉不會真把敏妹妹怎麼樣不是麼?”
謝江沅的雙眸漸漸浮上了一抹憐惜和無奈:“聖人有雲,女子無才便是德。芙蓉妹妹,身為女子就該深居閨中,以女紅及相夫教子為重,實在不該如你這般……這般抛頭露面,有些事情畢竟是我們男人該做的事情。”
謝芙蓉從謝江原的話中聽出他隐約已經察覺自己在暗中做的一些事情。
淡笑着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芙蓉也想隻懂得繡樓繡花,相夫教子,隻可惜我榮國府男丁單薄,芙蓉自幼父母雙亡,芙蓉無長兄。”
“就算如此,榮國府不還有國公爺和二爺、三爺,還有雲溪兄。就算雲溪兄離家出走,也是一時想不開,往後他想開了,自然會回來。就算再不濟,也有我和靖岚兄,還有謝氏多少男兒在,你一個女兒家,瞎逞能什麼?”
謝芙蓉冷笑一聲,直笑的謝江沅有些心虛:“爺爺都一把年紀了,他老人家戎馬疆場一生,臨老了好不容易閑賦在家,頤養天年,難道還要他拖着身子骨去朝堂上勾心鬥角?謝氏多少男兒……是,芙蓉也覺得謝氏男兒不少,可謝氏男兒除了窩裡鬥之外還幹了些什麼。若有一日,皇權操戈,謝氏血流成河,你覺得謝氏這樣的男兒有幾個人能擋得住無情的刀光劍影?”
說着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冊子摔在了謝江沅身上,轉身便走。
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并沒有回頭:“江沅哥哥,今日去留,我不攔你。但你要想清楚了,若你今日離開,便代表着謝氏錢莊的意思,自此坐大吃空的謝氏錢莊便和謝氏沒有任何瓜葛!”
說完,繼續往前走。
謝江沅聽到謝芙蓉的最有一句話,猛然一怔,沒有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遙遙望着披一身月光漸漸消失在回廊盡頭的高貴女子,内心情緒複雜。
他緩緩府下身去,撿起謝芙蓉丢下的冊子。
當望見冊首“謝氏賬本”幾個字時頓時一驚。
他緩緩翻開冊子,表情更加驚愕。
裡邊記載着謝氏各行各業及所有支系的賬目。清晰明了,毫無遺漏,甚至有些比本家賬目還要仔細。
有的被刻意塗抹,有的被撕頁。很明顯這是一份拓印本,謝芙蓉在給他這本冊子前已經處理了他不該看到的部分,隻留下了該看到的。
他一頁頁翻開,迫不及待地翻到謝氏錢莊的賬目,當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幾頁記載之時,他内心頓時如鼓刹敲響一般,一驚。
踉跄地向後退了兩步,他又仔細地翻看了一遍,這幾年來謝氏錢莊的進出賬目絲毫不差,甚至比他在謝氏錢莊的暗賬上看到到的還要仔細。
謝芙蓉,她不過一個閨閣女子,倒地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将謝氏的所有賬目查的如此仔細?
别的行業和支系他不知道,但謝氏錢莊他卻是清楚的很,這幾年父親和母親以防那些見不得人的賬目被外人暗中查到,可是做足了功夫,有些事情就連他自己暗中查了幾回,也沒有查到。
他頓時覺得,謝芙蓉并沒有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甚至更加深不可測。
他緩緩擡起頭來,朝着謝芙蓉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暗的盡頭除了幾枝随着月影搖曳的樹枝,什麼都沒有。
明明不怎麼寒冷的天氣,他卻忽然覺得背上一陣冰涼。
腦海中漸漸回想起謝芙蓉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他忽然明白,謝芙蓉之所以讓她看到這本冊子是還想着給謝氏錢莊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就是要他自己來抉擇。
謝氏錢莊這些年暗中做下的那些事情,不僅等同于一隻碩鼠,在吃空謝氏的脊梁柱子,更甚至是毒蛇猛獸,在幫着謝氏的敵人毒害謝氏。
今日自己若留下,便是表明了謝氏錢莊還願意回頭。若離開,便是表明謝氏錢莊一條路走到黑的态度。
那麼若真如她所說,謝氏錢莊自此便和謝氏沒有任何瓜葛,接下她将會如何對付謝氏錢莊?
如果謝氏是一座高閣殿宇,那麼謝氏錢莊便如同一隻想啃倒這座殿宇的碩鼠。作為謝氏首領的榮國府焉能容忍?
他忽然想到,今日謝芙蓉的态度,或許并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代表着整個榮國府。
謝芙蓉不過一個閨閣女子,如何能暗中做得出這些事情而不被榮國公和老夫人知道?
而如今的種種迹象表明隻有一種可能,謝芙蓉的所作所為是榮國公和老夫人都默許的,甚至在暗中支持的。
月影搖曳,春風徐徐,遠處的枝頭幾瓣玉蘭凋落。
寂靜的夜空中淺淺地還能聽到遠處的湖心亭上謝氏的兄弟姐妹們飲酒把歡的聲音。
謝江沅莫名地覺得望着這座偌大富貴,人人豔羨的榮國府,背上冷汗潺潺。
…………
謝芙蓉離開後直接去了湖心亭。
雖然大家見隻有她一個人過來,内心多少有一些疑問,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菜吃了一半,酒過三巡,謝芙蓉有些微醺,踉跄着站起身來,想到岸邊吹吹風,醒醒酒。
素錦忙上前去扶住她。
剛走了兩步,便看到遠處的回廊下,謝江沅有些蔫蔫地走了過來。
素錦暗暗地喊了一聲:“小姐!”
謝芙蓉停下腳步,微醺紅潤的臉頰上一片飛霞。
等着謝江沅走近了,就如同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拽着謝江沅的胳膊柔柔地撒嬌道:“江沅哥哥,你……你騙我,你說去去就來,這都幾時了,我們菜都吃完,酒都沒了!”
謝江沅猶豫着來此,在這之前想過一萬種當一切攤開之後再次見到謝芙蓉的情形,卻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他的内心很複雜,右手有些幹幹地伸了出來,扶住快要跌倒的謝芙蓉:“芙蓉妹妹,你喝多了……”
謝芙蓉嘴角淺淺一笑,如同傍晚的霞光,好看的讓人睜不開眼,轉身踉跄地走到桌前,拿了一杯一盞,又踉跄地走到謝江沅面前。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江沅哥哥,我沒醉,我還能喝,咱們繼續!”
謝江沅隻覺得,謝芙蓉這一聲聲的“江沅哥哥”喊的他心都碎了。
倒不是因為有多輕柔好聽,而是越來越覺得同為謝氏之人,他的父親和母親拉着謝氏錢莊做下的那些事情真心不該,但他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像蝙蝠一樣,合着外人一點點地吸幹謝氏的血。
謝江沅忽然拽住謝芙蓉的手,緩緩從她的手中扣下酒壺,一雙滿是無奈的雙眸對上謝芙蓉迷離的目光:“芙蓉妹妹,你确實不能再喝了!”
謝芙蓉倒也沒有去搶,将酒壺給了謝江沅。
卻不料,身子一軟,跌進了謝江沅的懷中,聲音柔柔道:“江元哥哥,如今的你可還是我曾經的那個江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