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攻心計,面和人心離
離開關帝廟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管修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當他醒來的時候這間密室已經空空如也了,師父已經不知所蹤,他在房間内轉了一圈之後也離開了關帝廟。剛剛走出關帝廟隻覺得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他連忙以手遮住眼睛,秋日的陽光就是這樣照在身上讓人身體有種暖暖的感覺,而管修卻沒有太多的時間享受這絲和煦的暖意,正如師父所說,現在是整個計劃的關鍵,但凡有一步走錯,那麼後果将不堪設想。管修離開關帝廟半裡路左右便遠遠見到了一輛黃包車,他坐上回到了住所。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管修終于來到了住所前面,隻見此刻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管修家的巷口,見到管修之後那輛車拼命地按着喇叭。
管修遲疑了一下向那輛黑色的轎車走去。轎車的窗子緩緩落下來,武田正坐在轎車的後座上,穿着一身極為合體的黑色西裝,頭發油光可鑒,嘴裡叼着一根煙,見到管修親密地笑了笑,那笑容讓管修有種瞬間回到了學生時代的錯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管修詫異地望着武田說道。
“嘿嘿,管修君,你的住處可真是難找啊!”武田說道。
武田咧着嘴笑了笑,同時推開車門向一旁坐了坐示意管修上車。管修不知武田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卻也不好拒絕,無奈地坐進車裡笑道:“你今天怎麼這麼閑?”
“哈哈,開車!”武田不由分說地命令道,然後扭過頭對管修說道,“我帶你去放松放松!”
“放松放松?”管修不解地望着武田。而武田諱莫如深地笑着抽着煙。
黑色轎車在北平城中兜兜繞繞穿大街過小巷,最後來到了一家日本人的劍道館,車子停下之後武田示意管修下車,管修終于理解了武田所說“放松放松”的含義了。在日本求學之時管修、庚年、武田三人便經常切磋劍道,而庚年不論是在身體素質抑或是反應速度上都遠勝于二人,武田和管修兩人卻是平分秋色。
武田下了車,門口的兩個穿着道服的日本人連忙迎了出來,對武田深深地鞠了一躬,武田微微笑了笑,對管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管修禮貌地弓身回禮,二人一同進入了劍道館。這間劍道館坐落在北平城西,内中清一色是日本人。武田引着管修二人換上衣服,各執一把竹劍來到一處清靜的道場,二人相對而立,雙手緊握着竹劍。
禮畢之後,二人開始相互攻擊。日本劍道起源于中國隋朝時期的刀法,經過日本人數百年的研究,在日本江戶時期逐漸成形。劍道在日本的門派衆多,而最為有名的便是北辰一刀流,其下各色流派不勝枚舉,然而不管是何種流派都是以古刀法之中的唐竹、袈裟斬、逆袈裟、左雉、右雉、左切上、右切上、逆風、刺突九種斬擊為基礎。
二人剛一開局武田便來勢洶洶,揮舞手中的竹劍向管修的喉部直斬而來,這一招“先發制人”倘若可以奪得先機,那麼勝負便已見分曉,然而管修早已料到武田會有此一招,手腕微轉,以竹劍隔開一擊。武田一計不成換斬為戳,竹劍直奔管修兇口,管修以逸待勞,身體略微閃開,同時竹劍向武田手腕斬去。武田心道不好,手中的竹劍未至卻已換招。躲開了管修一擊,随即隔開管修的竹劍,身體向前猛沖過來,而手中的竹劍順勢斬向管修的喉嚨。武田怒吼一聲,隻見手中的竹劍在距離管修喉嚨寸許的地方停了下來,然而管修的竹劍也恰恰在此時頂在了武田的兇口。二人愣了片刻相視而笑,接着二人又比了幾局,互有輸赢。大概到傍晚時分二人已經是大汗淋漓,在劍道館的後面設有溫泉,武田和管修二人進入溫泉,靠在池壁上喝着清酒享受着溫泉。此時管修才娓娓說道:“武田君,你找我來恐怕不止是練練劍這麼簡單吧?”
武田舉着清酒的手一下僵在半空,然後釋懷一笑道:“管修君就是管修君,上學的時候我和庚年君便覺得你是最聰明的,到現在依舊如此!”
“呵呵,這也是被逼的,在特高課待的這幾年幾乎睡覺都要睜着一隻眼睛,稍有不慎說不定第二天就已經腦袋搬家了!聰明一點活得就能長久一點!”管修說着将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扭過頭看着武田道,“你說是不是?”
“哈哈,管修君也不必這麼悲觀。”武田說着也将杯中酒喝光接着說道,“我今天請你來除了練劍泡溫泉之外還要請你看一場好戲!”
“好戲?”管修笑了笑說道,“難不成去看歌伎表演?”
“比那個要刺激得多!”武田狡黠一笑,拿起酒壺為管修斟上一杯酒說道,“前日我曾和你說起要你幫我對付松井那隻老狐狸!”
“嗯,當時你并沒有告訴我你的計劃啊!”管修喝着酒說道。
“恐怕機會來了!”武田笑眯眯兇有成竹地說道。
兩人在溫泉裡足足泡了一個多時辰,在管修恍然入夢的時候,武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現在應該是看戲的時候了!”
管修清醒過來穿好衣服,随着武田鑽進了門口停着的那輛黑色轎車駛離了劍道館。此時已經是夜間十點多鐘,管修坐在武田身邊見武田始終沉默不語,嘴角時不時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然而自己卻不知他究竟是打的什麼鬼主意。經過這兩次接觸,管修已經清醒地認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多年之前和自己相交的那個單純的武田了,現在的他滿心城府,一肚子鬼蜮伎倆。
外面月朗星稀,車子離開劍道館之後便直奔八大胡同的方向而來。這裡雖為煙花之地,但管修知道武田絕不會深夜帶着自己到這裡來尋花問柳,果然車子繞過八大胡同在前面的巷口徘徊了一圈然後緩緩倒入一個小巷,巷口正對着的大街燈紅酒綠,雖然已是深夜卻依舊人聲鼎沸。武田掏出煙遞給管修一根,然後悠然地點上說道:“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管修叼着煙向前面望去,隻見燈火通明處竟然是一處賭場。管修不解地望着武田說道:“這裡能有什麼好戲可看?”
“嘿嘿,管修君莫急!”武田一副兇有成竹的樣子,笑眯眯地拍了拍管修的手說道,“用你們中國的一句古話叫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管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繼續觀察着眼前的那家賭場。雖然已經到了這般時候,賭場裡此刻依舊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正所謂久賭無勝家,賭徒們都抱着一夜暴富的心來試試手氣,赢了貪圖更大的,而輸了卻還想再翻回本錢。就這樣越賭越輸,越輸越賭,最後賣房賣地,賠兒賠女。
想到這裡管修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正在這時,管修忽然見到三輛黑色轎車停在了賭場門口。所有的車門幾乎同時開啟,從車上下來十幾個身穿劍道服裝的日本人,他們下了車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了賭場。瞬間賭場内一片騷亂,很多膽小怕事的賭徒唯恐引火燒身匆忙從賭場内奔出。一時之間賭場内一片嘩然,大概半刻鐘的時間幾個日本人擡着一個黑色布袋從裡邊匆忙奔出,回到車裡。待所有人都上車之後,那三輛車又急匆匆地離開了賭場。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也不過在一刻鐘之内,武田輕輕地拍了拍手,得意地笑了笑。正在這時一個穿着便裝的日本人從賭場内奔出,在門口左顧右盼了片刻,直到看見這輛黑色轎車這才一路小跑向這方向而來。
那個日本人站在車前,武田輕輕搖下車窗。那個日本人對武田行禮之後說道:“長官,任務完成!”
武田擺了擺手,然後示意司機開車。車子發動之後又按照原路折回到了剛剛二人離開的劍道館。這一路上武田始終面帶得意,微笑沉默不語,而管修已經猜出了大概。武田這所謂的好戲便是讓自己與他一同觀看剛剛那些日本人抓人的情節,而他們用那個黑袋子帶走的究竟是誰呢?
管修心中思忖着這個問題,當他們來到劍道館的時候那三輛車已經提前到了。武田下了車依舊有幾個日本人畢恭畢敬地迎上前來,其中一個在武田的耳邊輕聲耳語了幾句。武田聽完微笑着擺了擺手道:“管修君想不想知道剛剛他們從賭場帶走的人是誰?”
管修微微笑了笑,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不願讓武田看出自己心中的迫切。而武田似乎毫不在意地笑着說道:“走,跟我去見見他。”
說罷武田帶着管修進入了劍道館,在一個日本人的指引之下,武田和管修二人穿過劍道館之中的回廊樓閣來到一個房間,房間門口站着兩個日本人。武田在門口停住低聲對管修說道:“管修君,這個人你一定認識!”
這句話似乎是在暗示着管修什麼,管修迅速在腦海中搜索着。武田見管修一臉嚴肅不禁輕松地笑着說:“管修君不用想了,見到就一目了然了!”說着兩旁的人已經将房門推開,管修一踏入房間,便見一個身高不足五尺的侏儒被雙手反綁在床上,口中塞着一塊黑布,圓瞪着眼睛支支吾吾,臉被憋得通紅。
“金順?”管修見到那人不禁驚訝地說道,“他……”
“嗯,就是他!”武田笑眯眯地走到金順旁邊将他口中的黑布拽出。瞬間空氣沖進金順的喉嚨中,他低着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擡起頭說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抓到這來?”但他看見管修之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武田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醜陋的侏儒說道:“你叫金順是嗎?”
金順剛剛已經領教了對方的實力,知道倘若自己不配合的話便必死無疑。他連忙變怒為喜谄媚道:“是,是,我就是金順!”
“嗯,這就好!”武田脫掉手套放在桌子上,掏出一根煙點燃悠然地說道,“金順,我今天找你來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嘿嘿,您說,您說,隻要是我金順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到這裡他又瞥了一眼管修,臉上的表情複雜,既不解,又驚訝。
“嗯,今天早晨方儒德帶你去見了一個人,那個人是誰?你們都說了些什麼?”武田收起剛剛悠閑自得的表情問道。
“這……”金順有些猶豫地低下頭,他深知早晨那段對話非同小可,一旦洩露恐怕自己的小命不保。
武田瞥了一眼猶豫不決的金順,微微笑了笑輕輕拍了拍手,早已在門外守着的日本人推開門,他手中托着一個蓋着紅綢的托盤,紅綢内鼓鼓囊囊的。那個日本人将托盤放在桌子上,武田輕輕解開紅綢,裡面是數根黃燦燦的金條,說道:“隻要你回答我剛剛的問題,這些都是你的!”
金順見到眼前的金條眼睛放光,輕輕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對于一個嗜賭如命的人來說,金子和性命可以完全畫上等号。他焦躁地搓了搓手,始終拿不定主意。武田見此情形忽然從旁邊日本人的腰間抽出一把左輪手槍指着金順的兇口,金順連忙雙手護在兇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你就放過我吧!”
武田卻笑着将槍收了回來放在手中掂了掂,說道:“金順,我知道你好賭。那我們就來賭一把!”說着武田熟練地将左輪手槍上的六顆子彈“嘩啦”一聲全部卸了下來,他從中挑了一顆塞進去,輕輕撥動轉輪,轉輪“唰唰唰”地旋轉了幾周,他這才停下将手槍放在托盤裡的黃金旁說道:“我們賭命!”
金順一談到賭,眼睛裡立刻放光,問道:“怎麼個賭法?”
“我們輪流對着自己的太陽穴開槍,如果最後我死了的話那麼這些黃金你帶走,這裡的任何人也不會難為你。如果你輸了,那就把命留在這!”武田輕聲笑着說道,“如果你不想賭的話,那麼就告訴我今早發生的一切!你依舊可以帶着這些黃金離開!”
金順聽完武田的規則賭性大起,點了點頭大聲道:“我和你賭!”
說完武田右手拿起托盤中的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隻聽一聲輕微的“咔嚓”聲,管修的心猛然顫了一下,為武田捏了一把冷汗。武田卻旁若無事般地将那槍丢在桌子對面說道:“輪到你了!”
金順這時站起身來走到桌子前面,輕輕抓起那把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猶豫了一下嘴角一咧扣動了扳機,又是一聲輕微的“咔嚓”聲,槍沒有響!他僥幸地長出一口氣,冷汗已經順着脊背流淌了下來,小心地将槍推到武田面前。武田拿起槍,依舊沒有猶豫就按下了扳機,槍沒有響。他将槍丢到金順面前說道:“繼續吧!”
金順的汗水已經從額頭上流淌了下來,他雙手顫抖着接過那把槍,眼睛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黃燦燦的金條,喉頭微微顫抖了兩下,閉着眼睛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又是“咔嚓”一聲,槍沒有響。而金順卻已經吓得身體顫抖了起來,他像是扔掉燙手的山芋一樣将那把槍雙手放在桌子上,劇烈地喘息着。現在是緻命的時刻了,六次機會已經用掉了四次,隻剩下最後兩次了。而在這兩次裡有一個人要倒下,不是金順就是武田。
武田此時似乎也有些緊張,站起身拿起那把槍頓了頓說道:“金順,我們就要在這兩槍之中了結了,如果這一槍我沒有死的話,你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金順的腦子有些蒙。雖然他嗜賭成性,賭場内也不乏賭得急了砍手斷腳的,然而眼前的賭命卻極為少見。他擡起頭看了看武田手中的槍,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金子猶豫了。而武田此時早已将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手指微弓輕輕按下扳機。一時間管修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隻聽“咔嚓”一聲,撞針撞空了!管修這才長出一口氣,而金順也瞬間癱坐在地上,槍裡那最後一顆子彈是為自己準備的。他忽然連滾帶爬地來到武田腳下說道:“我……我告訴你!”
“呵呵!”武田微笑着坐下說道,“好,隻要你告訴我,我們之前的約定依然有效!”
“隻是……”金順瞥了一眼管修微微地低下了頭。而管修何其聰明,已從金順的眼中看出了什麼,輕聲說道:“我去外面等!”
當管修離開之後,金順站起身來低聲在武田的耳邊訴說着什麼。大約一刻鐘之後,金順緩緩退了回去,武田站起身來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管修君你可以進來了!”
這時一直等在門口的管修緩緩走了進來,隻見金順低垂着腦袋,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黃金。武田将那把槍拿在手裡對着自己的太陽穴,輕輕扣下扳機。他這一舉動讓金順和管修都是一驚,管修想上前阻攔,隻見武田淡淡地笑了笑随即耳邊傳來了撞針撞空的“咔嚓”聲。管修和金順又是一驚,這槍裡有六個彈位,前面五個彈位都是空的,那最後一顆子彈在哪裡?這時武田神奇般地從手裡拿出一顆子彈,原來一開始這把槍便是空的,隻是武田的手法太快旁人根本沒有察覺到!
“沒有子彈?”金順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惱怒地說道,“你騙我!”
“呵呵,金順你知道為什麼十賭九輸嗎?”武田緩緩地走到金順身旁輕聲說道,而他背在身後的手已經熟練地将那顆子彈放進了槍裡。
金順不明就裡地圓瞪着眼睛望着武田,隻見武田忽然将那支槍頂在金順的腦門上陰森地說道:“因為最終的赢家都是那些最會出老千的人!”話音剛落隻聽“啪”的一聲,金順的腦袋被子彈貫穿,整個人無力地倒在了地上。武田将槍丢在金順身上,随手将蓋着金條的紅綢拿在手上擦了擦濺在臉上和手上的血,轉身神情淡定地望着一臉驚恐的管修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愣在原地的管修的肩膀,然後對身邊的日本人說道:“把這裡清理了!”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而管修則癡癡地站在原地,他早知道眼前這個青年,再不是以前一起求學時那個懦弱地跟在自己和庚年後面的小跟班了,卻不知武田何時已經變得如此狡猾冷酷。雖然他對金順向來沒有好感,但是頃刻之間便殺死一個人,而且表情可以如此淡定,讓他感到渾身汗毛豎立。
“管修君?”武田見管修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說道,“怎麼了?”
管修漸漸清醒過來不可思議地望着武田欲言又止,然後歎了口氣跟着武田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個房間。武田跪坐在管修的面前為管修倒了一杯清茶說道:“管修君是不是覺得我殺死金順有什麼不妥之處?”
管修搖了搖頭表情嚴肅地望着武田說道:“我隻是震驚,震驚你竟然會變得如此冷血!”
武田停下手上的動作愣了片刻,接着放下茶壺長出一口氣說道:“中國有句古話叫作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是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麼,那些事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恐怕也會變得和我一樣吧!”
“呵呵!”管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恐怕你想要除掉松井尚元的目的,也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吧!”
“管修君果然聰明,但是難道你不想除掉松井尚元嗎?除掉他對于你和我來說都是有利的!”武田毫不掩飾地說道,“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何況你我多年前便是同窗好友!”
“好友?”管修有些譏諷地說道,“你既然對中國那麼了解,想必也知道一句話吧?”
“什麼話?”武田疑惑地望着管修說道。
“割袍斷義!”說着管修用手指沾着茶杯裡的水在桌子上輕輕地畫了一條線說道,“從此刻起你我之間隻有交易,再無情誼可言!”
武田微微笑了笑道:“管修君,這又是何必呢?”
管修忽然擺了擺手,示意武田不要繼續說下去。武田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那好,我們談正事吧!”
“剛剛金順和我說了一些事情,和我猜想的大緻相同!”說着武田從衣服裡拿出一張紙條遞給管修說道,“這是松井尚元今天下午下達的密令!知道這份密令的不超過十個人!”
管修接過那張紙條,密令是用日語書寫的,對于管修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但是信上的内容卻讓他心頭一緊,密令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秘密搜尋段二娥!
“她?”管修不解地望着武田。
“怎麼?你知道這個人?”武田從管修的表情裡察覺到了什麼。
管修冷冷笑了笑,算是默認。他知道武田是個聰明人,和他撒謊毫無意義。
“金順說她是唯一一個掌握着金系驅蟲術的金系後人,如果你能在松井那隻老狐狸之前找到她,我就有足夠的把握除掉松井尚元!”武田激動地說道,他目光炯炯地望着管修。
“據我所知這個人現在應該在新疆!”管修知道段二娥一直與潘俊一行人在一起,至于後面所發生的事情卻一概不知。
“不,據金順說這個女子已經在數日前被人秘密護送回了北平,至于藏匿在什麼地方卻無人可知!”武田壓抑着心中的興奮淡淡地說道。
“她回到北平了?”管修半信半疑地望着武田。武田幽幽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派你的手下去尋找她的下落?”管修剛剛已經見識了這群日本武士的實力。
“唉,管修君有所不知。自從我來到中國之後松井尚元便一直派人監視着我,尋找機會除掉我。今晚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會派他們去抓金順。倘若我讓他們大肆搜查被松井尚元發現的話,恐怕他會提前對我動手!”武田說到這裡,站起身來走到管修面前畢恭畢敬地跪下,“所以,尋找這個女子的事情隻能拜托管修君了!”
管修鄙夷地笑了笑:“别忘了,你我之間隻有交易!”
武田一怔想了想說道:“如果你幫我找到那個女孩子,我也會告訴一個你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我一直想知道的秘密?”管修瞥了武田一眼。隻見武田懇切地點點頭道:“是的!驅蟲師家族的那個背叛者!”
“好!”管修站起身來說道,“一言為定!”說完管修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離開劍道館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多鐘了,街上空無一人。耳邊偶爾能聽到螽斯的鳴叫聲,管修一邊向家的方向走,一邊思索着,段二娥真的回到北平城了嗎?潘俊一行人究竟發生了什麼?武田當着自己的面殺死金順無疑是為了殺人滅口,那麼金順與武田究竟都說了些什麼?松井尚元和武田為什麼都在拼命尋找段二娥的下落?雖然他始終想不清楚這些問題,但是唯一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段二娥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即便不答應武田他也要找到段二娥,而且一定要在松井尚元之前找到段二娥。
想到這裡管修忽然停住了腳步,踯躅片刻他決定暫時不回家。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見不遠處有一家妓院,門口停着數輛黃包車。他三步并作兩步向黃包車走去,坐上車管修向着子午的住所奔去。子午家的那個名叫金龍的孩子,必定是知道在潘俊他們離開安陽之後發生了什麼,他現在首先要确認的問題是段二娥究竟有沒有回到北平。
黃包車在北平城内繞過幾個巷子遠遠便能看見子午住所所在的巷口。然而正在這時管修卻忽然踩了踩腳鈴,車夫詫異地扭過頭,問道:“怎麼了先生?”
“停在這裡吧!”管修低聲說道。
“好的!”車夫說着将車子停在了距離子午家不遠的一條巷口。管修下了車在巷口徘徊着,觀察着前面的動靜,就在剛剛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子午是日本人安插在潘俊身邊的卧底,是松井尚元知道的唯一一個對潘俊一行人行蹤最了解的人。倘若松井這隻老狐狸想要找到段二娥的話必定會先找到子午。他這樣思忖着,正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忽然從對面駛來,管修連忙鑽進黑暗的巷子裡。那輛車沒有停留徑直停在了子午家門口,借着月光管修見子午從車内緩緩走出,那輛車随即駛離了。
子午在巷口左右張望了一下,正欲向家門走去,誰知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冷不防地拍了子午肩膀一下。子午一激靈扭過頭見管修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你……你怎麼來了?我剛剛在車上還想着要不要去找你!”子午詫異地說道。
“進裡面再說!”管修低聲說道。
“好!”子午說着掏出鑰匙便要向門口走去,誰知卻被管修一把拉住,“那孩子在哪裡?”
“你說金龍?”子午不解管修為何忽然對那孩子關心起來。
“嗯,他在哪裡?”
“在房間裡!”子午如實回答道。
“我要見他!”管修說着放開了子午的手,子午此時似乎明白了什麼連忙打開門。二人進入院子之後子午将院門鎖好,然後帶着管修來到了屋子裡。推開房門管修環顧四周隻見房間内空無一人,他焦急地扭過頭抓着子午說道:“孩子呢?”
子午見此情形一時之間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走的時候金龍明明睡在床上,可是現在人卻不見了!子午丢下手中的一串鑰匙在屋子内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内沒有翻動的痕迹。而此時管修也檢查了一下房門,房門也沒有絲毫撬動的痕迹。
找遍了整個房間的子午與管修對視了一下,二人心頭都是一沉。正在這時管修忽然向子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子午皺起眉頭隻聽在這房間内傳來了極其輕微的鼾聲。循着那鼾聲望去,隻見在牆角擺放着一個一人多高的衣服櫥子。二人一前一後向櫥子走去,子午輕輕拉開櫥子的門,隻見金龍正雙手緊握着一把匕首躺在櫥子中已經睡着了!這下兩個人總算松了一口氣。
子午伸手輕輕将金龍手上的匕首拿開遞給管修,然後雙手将熟睡中的金龍從櫥子裡抱出來放在床上,輕輕為他蓋上被子。誰知金龍此時緊緊抓着子午的手,一行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裡流淌出來,嘴唇微動含糊呓語道:“姆姆……姆姆……别走,我怕……”子午望着熟睡中的金龍悲從中來。他輕輕拍了拍金龍,金龍松開了子午的手緊緊抱着被子,可能是夢中在哭泣身體微微顫抖着。
子午安頓好金龍之後和管修二人來到桌子前面坐着,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不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相顧無言卻是不知從何說起。過了片刻子午輕聲說道:“晚飯之後松井尚元忽然派人将我帶到了他的住所,你猜是為了什麼事?”
“段二娥!”管修一字一句地說道。子午一愣:“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時間緊迫,這件事我們之後再細說。你先告訴我松井尚元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子午剛剛的話已經印證了管修的猜測。
“松井尚元向我問詢了小世叔一行人的關系,重點問了歐陽燕鷹和段二娥兩個人的關系!”子午回憶道,“雖然他對我并沒有說尋找段二娥,但是我從他的口氣中猜測他們可能懷疑燕鷹和小世叔決裂之後,将段二娥秘密護送回北平安置在了一處隐秘的所在!”
“和我猜想的一樣!”管修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不知他們為何對這個姓段的姑娘這麼感興趣,但依今天的情形來看這件事似乎極為重要,不然他不會忽然連夜找我問詢,而且他說起話來也是遮遮掩掩的。因此我想這件事有必要和你商量一下,正想着回來之後去找你,沒想到你已經找上門了!”子午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我想不明白他們是從哪裡得到段姑娘回到北平的消息的,而且我記得她應該是随同小世叔一起去了新疆啊!”
“恐怕現在能幫我們了解小世叔他們離開安陽之後所發生一切的,隻有他了!”管修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中的金龍,這八九歲的孩子是現在他們唯一可以把握住的線索。
“嗯,恐怕也隻有這樣了!”子午說着站起身輕輕地走到窗前,此時金龍依然緊緊地抱着被子,淚水已經在臉上幹涸留下了兩條長長的淚痕,子午有些不忍心将其吵醒。他停了片刻輕輕推了推金龍,金龍迷迷糊糊地用手揉了揉眼睛看清子午說道:“子午哥哥,你回來了!”
“嗯,金龍!”子午說着指了指一旁的管修說道,“這位哥哥有些事想問問你!”
“他是誰?”金龍警覺地盯着管修上下打量着。這孩子雖然隻有八九歲的樣子,但短短一個月卻經曆了這麼多事,心智成熟了很多。
“他是你潘俊舅舅和我的朋友!”子午輕聲說道。金龍這才漸漸放下警惕。
管修此時也走到金龍身邊輕聲說道:“金龍,你最後一次見到段二娥姐姐是在什麼時候?”
“咦?你們要找段姐姐?”自從金龍爺爺過世之後金龍便一直由段二娥照顧着,所以二人關系甚好。
“嗯,對,我們是要找她!”管修連忙說道。
“她……她去找燕鷹哥哥了!”金龍有些憂傷地說道,“我們在安陽去甘肅的路上,燕鷹哥哥曾經在一個小樹林中見過段姐姐,那時候燕鷹哥哥想要帶走段姐姐。但是段姐姐卻死活不走,後來燕鷹哥哥就自己走了。等我們到了甘肅之後潘俊舅舅忽然失蹤了,段姐姐懷疑一定是燕鷹哥哥将潘俊舅舅擄走了。所以她在臨走的時候告訴我,自己去找燕鷹哥哥理論,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回來的時候送給我一條和巴烏一模一樣的藏獒!”
“這就對上了!”管修聽了金龍的話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後來段姑娘找到燕鷹之後卻被燕鷹軟禁起來送回了北平城。如果這樣說來,那麼段姑娘恐怕真的就在北平城内!”
“可是這茫茫北平城這麼大,如果想要藏一個人太簡單了。要找到段姑娘無異于大海撈針啊!”子午的話也正是管修所擔心的,他們現在不但要找到段二娥,而且必須要趕在松井尚元之前找到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可是燕鷹究竟會把段二娥藏在什麼地方呢?管修在口袋裡掏了掏,裡面空空如也。正在這時子午遞給管修一根煙,管修連忙點上煙猛吸了一口。吸了幾口煙,管修的思路漸漸清晰了起來,既然段二娥在北平的消息是金順透露出來的,那麼金順是如何知道的呢?現在金順已經死在了武田的槍口之下,再無從查起。
“小金子,你繼續睡吧!”子午輕輕地為金龍蓋上被子說道。而金龍剛剛已經睡過此時卻來了精神,他癡癡地望着眼前的兩個大人,小眉頭微微皺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子午拍了拍金龍的肩膀說道:“怎麼了?不想睡嗎?”
金龍側着腦袋望着子午噘着小嘴低着頭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其實我能找到段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