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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誰家天下(六)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158 2024-01-31 01:07

  重新扶持雨成田上位是米湛盧千思萬想過的。米氏仍在禁宮,暫時動不了。在自己與米氏之間,在陛下身邊,着實需要一個得力的内侍才妥當。

  他思來想去,唯有雨成田。本就甚得米氏青眼。況且還頗讨陛下歡心。盡管遭遇低谷被貶去後苑,那也是皇後的意思,陛下還是舍不得的。文字外庫司是個好地方,專管傳達聖旨,離陛下近,又能同朝臣名正言順地打交道。将雨成田放在這個位置,既有利于自己及時知曉聖意,又能在陛下跟前幫米氏說說話。

  真是一步再好不過的棋。

  米湛盧自覺經這些日子動作,已經大大挽回之前頹勢。宮外有文武百官敬服,宮内有雨成田為應,想來這宰相位置還能穩穩當當坐上好幾年。

  時辰到,他本欲回家,不想門下中書舍人黃子詹來報說,西京提點刑獄公事陳紹禮已經進京,相公可要見一面?

  “可是自請辭官的那個?”

  “正是。”

  米湛盧皺皺眉,頗為不解:“好好的,怎會辭官?你聽到什麼風聲沒有?”

  “聽說是與西京兆尹不睦。”

  “田繼松啊!不是強硬難相與的,是為什麼事鬧的?”

  “具體下官就不知曉了,恍惚聽說是為了個跟禁軍有關的案子,兩方起了争執。陳紹禮争不過,一氣之下就辭官了。”

  “太過剛硬。”米湛盧歎口氣,道:“不知輕重轉圜的,叫吏部去見他就是了。”

  黃子詹應了好,行禮正要告退。

  米湛盧像想起什麼似的,又問一句:“我聽說西京禁軍很有些問題,這回不是出了什麼大事罷?你再去問問,他們争的到底是樁什麼案子。”

  約莫七日後,黃子詹才将前因後果打聽清楚,一溜跑來向米湛盧報告。

  米湛盧聽了,倒抽一口涼氣,着實難以置信:“你說的可都是真的?!簡直無法無天!一點良心道義也無!田繼松也是個糊塗腦子,這等事情都趕包庇!你即刻帶人,好好寫上一封奏章,老夫非得彈劾田繼松不可!”

  “禁軍那邊是否要一起彈劾?”

  米湛盧卻晃着手沒說話。禁軍,雖說西京禁軍不歸孟昱直接管轄。但孟昱說起來是禁軍統領,理當負責。若能趁此機會扳倒孟昱,那就相當于卸了宋後臂膀!隻是,孟昱軍權在握,而且看着也不像任人魚肉的樣子,要是惹急了他……

  他想了又想,還是拿不定主意,便說:“禁軍,點到即止就可。”若真要動孟昱,還得和潘洪度商議,聯合他的勢力,若能由他出頭則再好不過了。

  黃子詹又問:“那陳紹禮呢?是否要為他平凡?”

  米湛盧連連搖頭:“這等執拗不知變通的人,管他作甚?他要來打點再另說。”

  ——————

  陳紹禮在孟昱府中一連住了數日。雖不曾刻意打聽,也隐約聽得孟将軍府中隻有一位夫人,且雙目失明。二人膝下竟尚未有子息。他悄悄算過,孟将軍還長自己幾歲,看來兒女上是有些艱難了。

  起初,孟昱安排了龔洗塵助他寫奏章。但他文章本就極好,于法律條文又極熟悉。龔洗塵便不肯班門弄斧。每日過來,不過講講京中風物人情而已。也帶他出去逛過幾遭。

  有一日從外面遊逛回來,經過孟府正堂,瞥見孟将軍在上,四周圍坐了幾個人。穿着官服,且是文官服色。他想,似孟将軍這般權傾朝野,自然不可能隻結交武将了。

  他的奏章寫好,呈交孟昱閱覽。文章之中,對于禁軍*大加撻伐。他本擔心孟昱不悅,不料孟昱卻是神色如常,雖指出了些問題,也隻是詳述禁軍軍制,以及軍法不同于刑律之處,使得内容更完備。

  陳紹禮依照孟昱所說修改了一遍,不禁歎服道:“說來慚愧,下官本以為将軍出身行伍,不屑文章之事。今日才知将軍果然名不虛傳,文武兼修,果然非同凡人。”

  孟昱笑笑,電光火石之間想起從前在家讀書練字的情形。做了威名赫赫的大将軍,幾乎再難有人記得他亦是出身書香世家。他道:“幼時也曾習過文章。”陡然又想起入宮之後和宋揚靈一齊在樹下讀書的景象,隻覺前塵往事,恍然若夢。趕緊調轉話頭:“奏章、證據皆已齊備。明日早朝我當引你入宮,向陛下禀報此事。你無須有任何顧慮,一切照實說即可。”

  “将軍放心。此事乃下官心結,若不成,必抱憾終身。”

  孟昱點點頭:“事舉,必與君痛飲三千杯。以慰君之操守氣節!”簡單三句話,經他口中說出,竟是豪氣萬丈。

  陳紹禮不禁想千軍萬馬當前,孟昱一開口,該是何等振奮人心,讓人誓死相随。,脫口而出:“将軍風采,才讓下官歎服。”

  “過獎!”孟昱一謝,又道:“我已請龔先生過來相陪用席。隻因後宅人少,我要陪賤内用餐,恕不能相陪。”

  “将軍與夫人伉俪情深,着實令人羨慕。”

  孟昱卻突然神色一恸,眼眸黯淡,似星辰隕落。而這表情轉瞬即逝,陳紹禮并未發覺。

  ——————

  本來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上朝日子,就連孟昱說有事上奏時,米湛盧也未覺出任何不妥。

  他聽孟昱說着簡潔明了的事情,聽上去倒像與自己打算上奏的田繼松之事有□□分相似。又眼睜睜看着孟昱将奏章呈交于陛下,再眼睜睜看着陛下神情大變,怒目而視,厲聲喝道:“即刻傳陳紹禮觐見!”

  米湛盧忽然周身一顫,危險氣息撲面而來。方才孟昱所言,痛陳禁軍在西京所謂,言語之中毫不留情。他身為禁軍統帥,怎會如此毫不留情批評下屬!

  陳紹禮在内侍帶領下觐見,行過大禮之後,将早已爛熟于心的案件從頭至尾一一複述。

  蔺枚震怒,即刻下令徹查到底。

  米湛盧當即便知事情不好。想孟昱話裡話外皆指西京禁軍*一事由征召流民入伍而始。流民入伍卻是自己一力推行的舉措。

  好你個孟昱!竟是要拉老夫下馬!

  然而,未及他開言。孟昱已跨步上前,朗聲道:“兩年前,流民四起,米丞相不思安撫,反而妖言惑衆,力勸陛下征召流民入伍。以緻兵員冗雜,而軍費不足。士兵無月俸如何求生?此乃*之根源!”

  “禁軍貪腐,魚肉鄉裡,草菅人命,米丞相一道政令釀成今日大禍。上愧于君,下負于民,不懲不足以慰天下!”

  “你!”米湛盧急得上前直拉扯孟昱袖子,口不擇言:“孟昱!老夫與你何仇何怨?你竟算計老夫至此!要說禁軍貪腐,你身為統帥,治軍不嚴,如何全推到老夫身上?”

  朝堂上幾曾有過這等拉拉扯扯的場面。一時衆人嘩然。

  陳紹禮尤為吃驚。他在孟府數日,與孟昱見面不下十次,此次共同探讨的都是這樁事情。卻從未聽聞一字是将當朝宰相與此事關聯起來的。他雖然頑固執拗,卻不是蠢笨之人,一下便猜出,從自己将此事上奏給皇後那天起,隻怕皇後已與孟将軍設計要将米丞相連根拔起!

  他隻覺悚然心驚,在京城,在宮廷,權力之巅,果然步步皆有深意!

  孟昱絲毫不為所動,手上稍微使勁,就已掙開年老體衰的米湛盧。他正色道:“丞相此言差矣。我所奏,皆為百姓事,朝堂事,無私心,亦無恩怨。若查出我有失職,甘領責罰!”

  蔺枚看這吵吵嚷嚷的就頭疼不知怎麼辦好,皺着眉問孟昱:“依卿所見,理當如何?”

  孟昱雙手抱拳行一禮,擡頭直視蔺枚,昂然道:“末将請罷相!”

  米湛盧都忘了那日他是如何出宮的。

  而孟昱在早朝上所言似長了翅膀一般,不出一日,已經傳遍朝野。到第二日,奏本如雪片般飛來,皆是口誅筆伐米湛盧二年前所為。更有甚者,指責他多年為相,屍位素餐,乃天下第一大祿蠹。

  米湛盧才知,孟昱早已布好陷阱。己為困獸,而合圍之勢已成。

  倉皇忙亂之中,他想起蔺枚。任憑朝堂上下一緻讨伐,隻要陛下不松口,誰能罷他的相!

  畢竟,畢竟他是有過從龍之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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