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坐在一處山坡上,靜靜的看着下面的煙火人間。
一個時辰之前,杭州城最好的郎中對他說,最多還有半年的命。
幾年前,他就暈倒過幾次,隻是沒有留意,至今……留意了也已經晚了。
他苦笑了一聲,這可真是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
可是想了想,壯志未酬是真的,英雄麼……算不上,他隻是個逆賊而已啊。
陳然躺在山坡上,青草香陣陣襲來,那是生機的氣息。可是躺在上面的人,卻沒有幾日可以活了。
他回想一生,什麼都沒有……
失去了娘親,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妻子兒女……
唯一一個叫他動了心的,還是……是他永遠不能認的弟弟的女人。
想了想,那女子的眼睛振篩機好看啊。
陽光明明很刺眼,天氣明明很炎熱……可是陳然卻昏昏欲睡。
最終,他也睡着了。
京城裡,曾經有個紅袖閣,紅袖閣裡,有個叫做鴛鴦的女子。
絕色傾城,可是還沒有挂牌子接客,就被人買了出來,安置在一處小院。
鴛鴦第一次見着康熙爺,就是那一年都七月。流火七月,那個穿着一身寶藍色常服的男子,就被人恭敬的請進了這個三進的小院兒。
鴛鴦見着他,就知道,這就是那位大人說的貴人了。
可是……貴人卻沒有為她的容貌傾倒。
當時,鴛鴦不解,後來她才知道,宮裡,有位絕色傾城的皇後娘娘,就是帶她來的那位大人死對頭對的女兒。
可是,貴人還是留了下來。
也是幾年後,鴛鴦才知道,帶她來的那位大人,就是當朝輔政大臣之一的紐祜祿遏必隆。
鴛鴦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已經見不到哪位貴人了。
那時候,她也已經知道,貴人就是皇上。
惶恐,驚訝,害怕,卻獨獨沒有甜蜜。
她自知自己的身份,妓子出身,絕無可能進宮,彼時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認祖歸宗,叫别的女人撫養也可以,隻要他好好的。
懷孕期間,倒是也有宮裡人照應着,一直沒斷了她的供應。等生下了兒子,依舊不見皇上出現。
許是那時候宮裡的确是死了不少孩子吧,才有那幾年的安穩。
後來,就是擒鳌拜,撤三藩,打葛爾丹,一年比一年忙,一年比一年亂。
皇上在沒有來過。
漸漸的,兒子大了,會說話了,能聽懂了。她就與兒子說,說身世,說以後。
陳然記憶中。娘親說的最多的就是你父親總會來接你的,到時候你就是皇子了,娘親隻要知道你過得好,就欣慰了。
陳然幼小的記憶裡,娘親已經很憔悴了。再不複當年的傾城之貌。
可是他從未想過娘親口中那個世界是什麼樣。那位父親又是什麼樣。
後來他再大一點,就知道宮裡多了大阿哥,多了太子。也知道赫舍裡皇後薨逝了。
娘親的笑臉越發少了,她知道宮裡有了正經出生的孩子,她的孩子就不在重要了。
可是那時候,她還想着,最多就是不能認祖歸宗,他們也是可以活着的……
可惜,那個溫柔的女人不知道,這樣的存在,要是不能認祖歸宗,就……沒有活着的可能了。
災難來的猝不及防。
陳然永遠記得那一天,他抱着一隻小狗興沖沖的回來,就見那熊熊烈火中,娘親七竅流血的躺着。
幾個太監見了他,就要殺人。
陳然撒腿就跑,巷子裡有個狗洞,他機靈的鑽了過去,逃過一劫。
後來,他還打聽,卻沒見人再來。
估摸着是那幾個太監不敢明說他還活着,這才躲過吧?
直到他因為沒有吃喝被人帶走。那個救了他的人看他長得好,想将他賣進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供有特殊癖好的人尋樂子。
下江南的路上,他機靈逃脫,後來遇見師傅,學了一身武藝,也殺了當初那個人。
師傅是反清複明的一個頭領,聽聞還是前明朱家的某個子弟。
可惜也死在了清朝大軍手裡。
而陳然這個名字,就是師傅給的。
他從未覺得反清複明能有結果,他一生的志向就是殺了康熙,毀了愛新覺羅一族。
不管對于反清複明有多少想法,都無所謂,因為反清複明和殺了清朝狗皇帝這并不沖突啊。
再後來,師傅死了,師叔死了,這一股勢力就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利用他們,做了不少事。
可惜,人力不能勝天,終究還是式微,一步步落敗。
他花費重金,從緬甸買來逍遙丸,又千辛萬苦尋得一個與先皇後長得相思的女子,将她送進皇宮。
順利的給康熙下了藥。
就此,他本可以隐退了。隐姓埋名,終其一生,也不會被抓住,或者離開中原都可以。
本該是這樣的……
可惜,他命不久矣。這一切都不必再說。他需要重新打算,需要做點什麼,否者這一生又算什麼呢?
陳然起身的時候,已經是月色西沉,他竟睡了半天一夜。這是他這一年裡,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既然他活不久了,那麼有些事就該去做了。康熙活的太久了,他該死了。
還有那些執意要反清複明的人,也該死了。陳然嘴角勾起殘忍的笑意,他就是這麼殘忍。
誰叫他那不能認的太子兄弟還真是個有本事的人呢?既然他快要登上皇位了,他就幫他一把,将這些逆賊都送給他吧。
反正不知何時起,他要毀了愛新覺羅氏一族的信念,早就變成了隻要殺了康熙就好。
既然如此,就為了愛新覺羅氏一族給他的這點子血脈,報答一次好了。
太子弟弟,你可準備好了麼?我要将這些人送給你,你接得住麼?倘若你接不住……那可就怨不得哥哥我了呀!
陳然一生都沒這麼輕松惬意過,死便死,又有什麼可怕?
下輩子,幹幹淨淨的來,皇家這點血脈他再也不要了。
天一點一點的放亮,新的一天又開始的,可陳然的一生,卻已經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