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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1)

雲中歌1:綠羅裙 桐華 5274 2024-01-31 01:07

  “累嗎?”

  “不累。”

  “你還能背我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很久就是很久。”

  “如果是很難走、很難走的路,你也會背着我嗎?如果你很累、很累了,還會背着我嗎?”

  ……

  雲歌極力想聽到答案,四周卻隻有風的聲音,呼呼吹着,将答案全吹散到了風中。越是努力聽,風聲越大,雲歌越來越急。

  “醒來了,夜遊神。”許平君将雲歌搖醒。

  雲歌呆呆地看着許平君,還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處。

  許平君湊到她臉邊,暧昧地問:“昨天夜裡都幹了什麼?紅衣過去找你們時,人去房空。天快亮時,某個人才背着一頭小豬回來。小豬睡得死沉死沉,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雲歌的臉一下滾燙,“我們什麼都沒做,他隻是背着我四處走了走。”

  “難不成你們就走了一晚上?”許平君搖搖頭表示不信。

  雲歌大睜着眼睛,用力點頭,表示絕無假話。

  “真隻走了一晚上?隻看了黑黢黢的荒山野嶺?唉!你本來就是個豬頭,可怎麼原來孟珏也是個豬頭!”許平君無力地搖頭。

  雲歌想起夢中的事情,無限恍惚,究竟是真是夢?她昨天晚上究竟問過這樣的傻話沒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會在愛上一個人時問出一些傻傻的問題?

  許平君拍拍雲歌的臉頰,“别發呆了,快洗臉梳頭,就要吃午飯了。”

  雲歌看屋子的角落裡擺着一輛輪椅、一副拐杖,“公主想得很周到。”

  許平君一手有傷,不能動,另外一隻手拎着陶壺給雲歌倒水,“可别謝錯人了。我聽到丁外人吩咐宮人給你找輪椅和拐杖,應該是孟大哥私下裡打點過。公主忙着讨好皇帝,哪裡能顧到你?”

  雲歌用毛巾捂着臉,蓋住了嘴邊的幸福笑意。

  許平君說:“你睡了一個早上,不知道錯過多少精彩的事情。皇帝星夜上山,到行宮時,胳膊上、腿上都有血痕,馬車裡還有一件替換下的褴褛衣袍。聽說皇帝本想悄悄進宮,誰都不要驚動,可不知道怎麼走漏了風聲,公主大驚下,以為皇帝遇到刺客,呼啦啦一幫人都去看皇帝,鬧得那叫一個熱鬧。”

  “真的是刺客嗎?”雲歌問。

  “後來說不是,本來大家都将信将疑。可皇帝的貼身侍衛說沒有刺客,皇帝身邊的太監說是皇帝在林木間散步時,不小心被荊棘劃傷。聽公主帶過來問話的人回說‘隻看到陛下突然跳下馬車,什麼也不說地就向野徑上走,等回來時,陛下就已經受傷了。’檢查皇帝傷口的幾個太醫也都确定說‘隻是被荊棘劃裂的傷口,不是刀劍傷。’這個皇帝比你和孟珏還古怪,怎麼大黑天的不到富麗堂皇的宮殿休息,卻跑到荊棘裡面去散步?”

  雲歌笑說:“人家肯定有人家的理由。”

  許平君笑睨着雲歌,“難不成皇帝也有個古怪的佳人要陪?孟大哥明明很正常的人,卻晚上不睡覺……”

  雲歌一撩盆子中的水,灑了許平君一臉,把許平君未出口的話都澆了回去。

  許平君氣得來掐雲歌。

  兩人正笑鬧,公主的總管派人來傳話,讓雲歌這幾日好好準備,随時有可能命她做菜。給了她們專用的廚房,專門聽雲歌吩咐的廚子,還有幫忙準備食材的人。

  雲歌和許平君用過飯後,一個推着輪椅,一個吊着手腕去看廚房。

  雲歌随意打量了幾眼廚房,一開口就是一長串的食材名字,一旁的人趕忙記下後,吩咐人去準備。

  許平君看雲歌下午就打算動手做的樣子,好奇地問:“是因為給皇帝做,擔心出差錯,所以要事先試做嗎?”

  雲歌看四周無人,低聲說:“不是,我前段時間,一直在翻看典籍,看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正在琢磨一些方子,有些食材很是古怪和稀罕。現在廚房有,材料有,人有,不用白不用。”

  許平君駭指着雲歌,“你,你占公主便宜。”

  雲歌笑得十二分坦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難道這些東西,他們不是從民取?難道我們不是民?”看許平君撇嘴不屑,她又道:“就算我不是民,你也肯定是民。”

  整個下午雲歌都在廚房裡做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多為公主盡心。

  本來許平君一直很樂意嘗雲歌的菜,何況還是什麼稀罕食材所做的菜,可當她看到菜肴的顔色越變越古怪,有的一團漆黑,像澆了墨汁,有的是濃稠的墨綠,聞着一股刺鼻的酸味,還有的色彩斑斓,看着像毒藥多過像菜肴。

  甚至當一隻蜘蛛掉進鍋裡,她大叫着讓雲歌撈出來,雲歌卻盯着鍋裡的蜘蛛看着,喃喃自語,“别名次蟗、蛛蝥,性苦寒,微毒……”

  許平君一聽毒字,立即說:“倒掉!”

  雲歌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卻用勺子在湯鍋裡攪了攪,蜘蛛消失在湯中,“入足厥陰肝經,可治小兒厭乳,小兒厭乳就是不喜歡吃飯,嗯,不喜歡吃飯……這個要慢慢炖。”

  許平君下定了決心,如果以後沒有站在雲歌旁邊,看清楚雲歌如何做飯,自己一定不會再吃雲歌做的任何東西。

  所以當雲歌将做好的一道墨汁菜捧到許平君面前,請她嘗試時,許平君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幹笑着說:“雲歌,我中午吃得很飽,實在吃不下。”

  “就嘗一小口。”雲歌的“一小口”,讓許平君又退了一大步。雲歌隻能自己嘗,許平君在一旁皺着眉頭看。

  雲歌剛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不光是吐本來吃的東西,而是連中午吃的飯也吐了出來。

  “水,水。”

  連着漱了一壺水,雲歌還是苦着臉。太苦了,苦得連胃汁也要吐出來了。

  看雲歌這樣,許平君覺得自己做了有生以來最英明的決定。

  天下至苦莫過黃連,黃連和這個比算什麼?這碗黑黢黢的東西可是苦膽汁、黃連、腐巴、腐婢、豬膏莓……反正天下最苦、又不相沖的苦,經過濃縮,盡集于一碗,雲歌還偏偏加了一點甘草做引,讓苦來得變本加厲。

  光喝了口湯就這樣,誰還敢吃裡面的菜?許平君想倒掉,雲歌立即阻止。

  緩了半天,雲歌咬着牙、皺着眉,拿起筷子夾菜,許平君大叫,“雲歌,你瘋了,這是給人吃的嗎?”

  “越苦越好,越苦越好……”雲歌一閉眼睛,塞進嘴裡一筷菜。

  胃裡翻江倒海,雲歌俯在一旁幹嘔,膽汁似乎都要吐出來。

  許平君考慮是不是該去請一個太醫來?如果告訴别人廚子是因為吃了自己做的菜被苦死,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信?

  晚飯時,孟珏接到紅衣暗中傳遞的消息,雲歌要見他。

  以為有什麼急事,匆匆趕來見雲歌,看到的卻是雲歌笑嘻嘻地捧了一個碗給他,裡面黑黢黢一團,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這是我今日剛做好的菜,你嘗嘗。”

  孟珏哭笑不得,從霍光、燕王、廣陵王前告退,不是說走就走的事情,晚宴上的菜肴也算應有盡有,何況吃和别的事情比起來,實在小得不能再小,雲歌卻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但看到雲歌一臉企盼,他的幾分無奈全都消散,笑接過碗,低頭吃起來。

  很給雲歌面子,不大會兒功夫,一大碗已經見底,擡頭時,卻看到側過頭的雲歌,眼中似有淚光。

  “雲歌?”

  雲歌笑着轉過頭,“怎麼了?味道如何?”

  看來是一時眼花,孟珏笑搖搖頭,“沒什麼。隻要是你做的東西,我都喜歡吃。我要回去了。你腿還不方便,有時間多休息,雖然喜歡做菜,可也别光想着做菜。”

  孟珏說完,匆匆離去。雲歌坐在輪椅上發呆。

  晚上,雲歌躺在榻上問許平君,“許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吃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味道,會是什麼感覺?”

  許平君想了想說:“會很慘!對我而言,辛苦一天後,吃頓香噴噴的飯是很幸福的事情。雲歌,你不是說過嗎?菜肴就像人生,一切形容人生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菜肴,酸甜苦辣辛,菜肴是唯一能給人直接感受這些滋味的東西,無法想象沒有酸甜苦辣的飯菜,甜究竟是什麼樣子?苦又是什麼味道?就像,就像……”

  “就像瞎子,不知道藍天究竟怎麼藍,不知道白雲怎麼白,也永遠不會明白彩虹的美麗,紅橙黃藍,不過是一個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字符。”

  談話聲中,許平君已經睡着,雲歌卻還在輾轉反側,腦中反複想着能刺激味覺的食譜。

  山中的夜空和長安城的夜空又不一樣。

  因為夜的黑沉,天倒顯亮,青藍、黛藍、墨藍,因着雲色,深淺不一地交雜在一起。

  劉弗陵斜靠着欄杆,握着一壺酒,對月淺酌。聽到腳步聲,頭未回,直接問:“有消息嗎?”

  “奴才無能,還沒有。奴才已經暗中派人詢問過山中住戶和巡山人,沒有找到唱歌的人。如今正派人在甘泉宮中查找,陛下放心,隻要唱歌的人身在甘泉宮,奴才一定能把她找出來。”

  于安停在了幾步外。看到劉弗陵手中的酒壺吃了一驚。因為環境險惡,陛下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隻眼睛盯着,所以陛下律己甚嚴,幾乎從不沾酒。

  劉弗陵回身将酒壺遞給于安,“拿走吧!”

  “今日霍大人正在代陛下宴請三位藩王,陛下若想醉一場,奴才可以在外面守着。”

  劉弗陵看着于安,微微一笑,笑未到眼内,已經消散。

  于安不敢再多說,拿過了酒壺,“陛下,晚膳還沒有用過,不知道陛下想用些什麼?”

  劉弗陵淡淡地說:“現在不餓,不用傳了。”

  “聽公主說,前次給陛下做過菜的竹公子也在此,要不要命他再給陛下做次菜?陛下不是最愛吃魚嗎?正好可以嘗一下竹公子的手藝。”

  劉弗陵蹙了眉頭,“阿姊也在晚宴上?”

  “是。”

  因為他和阿姊的親近,讓有心之人把阿姊視做了可以利用的武器。利用阿姊打探他的行蹤,利用阿姊掌握他的喜怒,利用阿姊試探他的反應。

  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鬧劇,不就又是那幫人在利用阿姊來查探他怪異行為的原因嗎?

  阿姊身處豺狼包圍中,卻還不自知,偏偏又一片芳心所托非人。

  劉弗陵起身踱了幾步,提高了聲音,寒着臉問:“于安,公主今晨未經通傳就私闖朕的寝宮,還私下詢問侍從朕的行蹤,現在又随意帶人進入甘泉宮,你這個大内總管是如何做的?”

  于安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此事該如何解釋,難道從他看着陛下長大講起?說陛下自幼就和公主親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最後隻能說:“奴才知錯,以後再不敢。”

  劉弗陵冷哼一聲,“知道錯了,就該知道如何改,還不出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屋子,一邊摸着頭上的冷汗,

  一邊想:陛下真的是越來越喜怒難測了。

  公主究竟什麼事情得罪了陛下?

  因為公主說廣陵王眼中根本沒有皇帝?因為公主暗中和霍光、上官桀交往過多?還是公主和丁外人的荒唐事?

  唉!不管怎麼得罪,反正是得罪了,陛下連最後一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了,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于安指了指守在殿外的太監宮女,陰恻恻地說:“都過來聽話,把不當值的也都叫來。今日起,公主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事先通傳,不得随意在宮中走動。若有人敢私做人情,我的手段,你們也都聽聞過。死,在我這裡是最輕松的事情。六順,你去公主那邊傳話,将竹公子立即趕出甘泉宮。過會兒公主要來找,就說我正守着陛下,不能離開。”

  六順苦着臉問:“如果公主鬧着硬要見陛下呢?奴才們怕擋不住。”

  于安一聲冷笑,“你們若讓陛下見到了不想見的人,要你們還有何用?”

  許平君正在做夢,夢見皇帝吃到雲歌做的菜,龍心大悅,不但重賞了她們,還要召見她們,她正抱着一錠金子笑,就被人給吵醒了。服侍公主的掌事太監命她們立即收拾包裹,下山回家,連馬車都已經給她們準備好了。

  許平君賠着笑臉問因由,太監卻沒有一句解釋,隻寒着臉命她們立即走。

  許平君不敢再問,隻能趕緊收拾行囊。

  事出意外,雲歌怕孟珏擔心,卻實在尋不到機會給孟珏傳遞消息,忽想起最近随身帶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中藥,匆匆從荷包内掏出生地、當歸放于自己榻旁的幾案上。剛走出兩步,她側着頭一笑,又回身在桌上放了一味沒藥。

  “雲歌,肯定是你占公主便宜的事情被公主發現了,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許平君欲哭無淚。

  雲歌覺得許平君的猜測不對,可也想不出是為什麼,隻能沉默。“這次真是虧大了,人被咬了,還一文錢沒有賺到。”許平君越想越覺得苦命。

  雲歌郁郁地說:“你先别哭命苦了,還是想想見了大哥如何解釋吧!本來以為傷好一些時才回去,結果現在就要回家,連掩飾的辦法都沒有。”

  許平君一聽,立即安靜下來,皺着眉頭發呆。

  長安城。

  上官桀原本就因為皇帝未讓他随行同赴甘泉宮而心中不快。此時聽聞皇帝因為在山道上受傷,所以命霍光代他宴請三王,氣怒下将手中的酒盅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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