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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四十大盜

罪全書前傳 蜘蛛 5949 2024-01-31 01:07

  時間:一個雨天。地點:動物園。

  人物:父親和他的胖兒子,一個少年,一對戀人,一個髒兮兮的小孩。

  用枯樹枝在地上畫個圈,這個圈就叫動物園。

  潮濕的木椅上坐着一個少年,他神情憂郁,頭發滴着水,愛情正啃噬着他的心,他盼望着一個女孩,步履輕盈,走在草地上,走到他身邊。

  亭子裡的戀人相擁。花朵濕漉漉的,金魚在水草間遊來遊去,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那一排鐵籠子裡關着老虎、獅子、狗熊、鴕鳥、狼、豹、猴子。

  籠子真的很有詩意。

  現在,籠子前站着一位父親和他的胖兒子。父親說:“兒子,要愛護動物,它們和人一樣,瞧,那隻大老虎正在給小老虎逮虱子。”

  胖兒子的嘴裡塞滿香蕉,突然哭了。

  父親說:“怎麼了?”

  胖兒子望着父親說:“我不餓。”

  父親笑着說:“那就喂猴子吧!”

  這時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翻牆進來了,他的頭發像雞窩,脖子灰不溜秋,穿着一身爛衣裳,他笑嘻嘻地對着狗熊做鬼臉,将籠子拍得震天響。

  城市裡常有這樣流浪的快樂的小精靈。

  胖兒子擡頭對父親說:“爸,我害怕他打我。”

  父親說:“别理他,走,去喂猴子。”

  他們來到關着猴子的鐵籠前。胖兒子剝了根香蕉,父親将地上的香蕉皮撿起來,鄭重地對兒子說:“要愛護環境。”

  胖兒子說:“怎麼隻有一隻猴子啊?”

  父親點燃支煙:“可能是珍稀品種,是金絲猴吧。哦,不像,它病了,可憐的小家夥。”

  籠子裡躺着一隻小猴,眼神哀傷,毛髒兮兮的。

  它就是小煙包。

  胖兒子将香蕉扔進籠子裡,說:“吃吧,小猴。”

  小煙包坐起來,打個哈欠,眼淚和鼻涕直流。它看到抽着煙的父親,便哀叫着爬過來,伸出手。

  父親說:“再給它根香蕉。”

  胖兒子将所有的香蕉都扔進去,小煙包卻不理會。它開始在地上打滾,兩手抱着頭,眼睛紅紅的,吱吱亂叫。

  兒子拍手笑着說:“瘋了,瘋了,真好玩。”

  父親說:“這小猴,到底怎麼了?”

  小煙包試圖搶奪父親手中的煙。

  父親愣了愣,說:“要這個啊。”便将煙扔進籠子裡。小煙包立刻撿起來猛吸幾口,它蹲着,哆嗦着。

  那個小孩不知何時也趴在籠子前,說:“看什麼呢,我看看。”

  小孩咽了口唾沫,他看見了籠子裡的香蕉。

  胖兒子說:“爸,走吧,他身上真難聞。”

  父親說:“走吧,回家洗個澡,這雨淋得脖子黏糊糊的。”

  胖兒子邊走邊說:“洗澡也行,除非你晚上别讓我吃雞腿,我不喜歡吃,我都吃膩了。”

  小孩看看他們,用樹枝将籠子裡的香蕉挑出來,抱在懷裡,飛快地跑了。

  兒子對父親說:“爸,快看,那是一個小偷。”

  我們來做個小測試。

  你不可能用舌頭舔到你的胳膊肘。

  你不可能空手抓住一隻蒼蠅。

  你不可能用兩根手指夾起一塊磚。

  如果你做到了,那麼你就具備了做一個小偷的能力。

  在很多地方,我們常常看到總有一群可疑的人聚集在那裡,抽煙,交頭接耳。他們打量行人,尾随跟蹤,幾人掩護,一人以極快的手法打開你的背包,将裡面的錢和值錢的東西一掃而光。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并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他們很大膽,盜竊時即使被人發現,也隻是悻悻地走開,然後盯上下一個目标。行人大多是敢怒不敢言,警察逮住他們也很難做出處罰,因為他們大多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而操縱這些孩子盜竊的頭目都是幕後指揮,很難抓到。

  公安部近年來發布的關于盜竊的通緝令,也可以看成是一份中國大盜的排行榜。其中,庫班名列第二。

  庫班,一個手藝人,一群小偷的老師。22歲那年,他就帶着一把雕刻有山羊頭的刀子,到處流浪,他走到哪兒,哪兒就留下羊肉的膻味。但他不賣羊肉串,也不賣葡萄幹。第一次盜竊是在溫城街頭,他看見一個算卦的老太婆,有一隻黃色小鳥叼出一張紙牌,那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他最近要破點小财,但會有貴人相助,一切事情逢兇化吉,從此财源滾滾。

  老太婆說了一句文绉绉的話:“命是天生注定的,運是可以改變的。”

  臨走時,他給了老太婆兩元錢,卻順手偷走了老太婆的錢包。

  從那天開始,他的命運走向了一條死胡同。

  在一起盜竊案中,一個小偷對另一個小偷說:“你躲在門後面,有人進來你就拿棒子打他的頭。”

  沒人進來,是盜竊;有人進來,是搶劫。

  一個盜竊犯會因為偶然的因素成為一個搶劫犯,棒子打得重了,或者遇到反抗,搶劫犯又很容易升級為一個殺人犯。

  庫班先是盜竊,然後搶劫,有段時間,這個大胡子男人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花錢,拿一張百元的假币,去買東西。他買蘋果、香煙、襪子,買蘿蔔與白菜,他的錢一次次被目光敏銳的小販退回來,那段時間,他懷揣着三千多塊錢流浪在街頭。

  庫班沒有飯吃的時候,使他感到饑餓的不是肚子,而是空虛。他吃飽的時候,心裡卻有一個地方空着,那裡應該有一個女人。

  他年輕的時候,喜歡跟蹤街上的漂亮女人。有一次,他沒能克制住自己的雙手,因為強奸未遂被關進了監獄。

  過了幾年,庫班回到家鄉,和村裡最漂亮的小寡婦古麗結了婚,他擺了一百多桌酒席,宴請全村的鄉親,甚至招待過路的人。他修路,打井,搭建葡萄架,全村的人都感激他,都知道他在外面發了财。

  古麗有個私生的孩子,她曾經想把這孩子淹死在臉盆裡,後來她喝水的時候嗆着了,也就失去了勇氣。有一天,在一棵開滿了槐花的樹下,這個孩子對庫班說:“阿達,我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小偷,和你一樣。”

  “那我考考你,”庫班問他,“你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車筐裡有個錢包,你應該怎麼把錢包搞到手?”

  “我故意往車子上撞。”孩子回答。

  “呵呵,小巴郎,這樣可不行。我教你,你呢,手裡拿一團毛線,捆啤酒的繩子也可以,紅的,白的,那樣的,往後車輪裡一扔,纏住了,那倒黴蛋下車,轉身去拽毛線,你就趁他轉身的那一會兒,動作要快,把包搞到手。有的女人,喜歡把包纏到車把上,那時,你就得需要一個小刀片了。”

  “我明白了,主要是讓騎車的人停下。”

  “聰明。再問你個難點的問題,要是那人不騎自行車,他走路,你怎麼想辦法讓他停下呢?”

  巴郎摸了摸頭皮,說:“我不知道。”

  庫班把一嘟噜槐花放在嘴裡,說:“過段時間,我帶你出去見識見識。”

  臨行的時候,村裡的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庫班的家門口,他們是這樣說的:“讓孩子也跟着你發财去吧!”

  1999年8月19日,濟州華聯大廈門前,一個小孩突然暈倒在路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很多人圍觀,水洩不通,另外幾個小孩擠在人群裡伺機盜竊。到手後,他們向地上的小孩使個眼色,他就站起來,抹抹嘴邊的白沫,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們知道,這羊角風是假裝的,吐出的白沫是因為嘴裡嚼着肥皂。

  這些孩子,最大的18歲,最小的隻有10歲,他們一律稱呼庫班為阿達。

  昨天他們還在撿棉花,摘枸杞,今天跟着庫班和古麗盜竊,闖蕩天下。

  1999年10月至12月,這四十個大盜租住在濟州市西門大街金家大院裡。

  古麗用半塊磚頭在牆上算了一筆賬,她對庫班說:“我們,四十個人,一天要吃五十元錢的饅頭,六十元的菜。即使是鹹菜吧,也要吃下去二十斤。我們都一個月沒吃到肉了,加上抽煙,就連巴郎都學會了抽煙,加上房租、水電費,算一百吧。這還是少的,我們每天的花銷就得二百元,一個月就是六千多元,天哪,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庫班正在睡覺,他用被子蒙上頭,拿手指堵住耳朵,免得聽見古麗的唠叨。

  古麗那特有的深邃眼神開始變得憂慮,她繼續說:“昨天,生瓜和白扇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地回來了,他倆什麼也沒偷到。讓這些廢物回家去吧,回到棉花地裡去吧。還有,巴郎用偷來的錢買了一把玩具手槍,他還是個孩子,貪玩,巴郎,巴郎。”

  古麗向窗外喊,一個正在院子裡吃香蕉的小孩跑進來:“什麼事?”

  庫班的手從被窩裡伸出來,用手背狠狠地扇了巴郎一下,巴郎的嘴就流出了血。

  這是一個黃昏,此後就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甚至名揚海外的盜竊案。

  金家大院向東走六分鐘就是西門儲蓄所,幾天來,生瓜和白扇就在儲蓄所門口盯着取錢的人,他們一無所獲。

  有一天,庫班從黃昏時就站在路邊,看着儲蓄所,他站了一整夜,腦子裡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天亮時,他用腳踩滅最後一個煙蒂,回家了。

  古麗正在院裡洗衣服,庫班把孩子們喊到一起。“我們要幹一件大事,”他說,“這件事就是,挖――地――道,把那個銀行裡的錢全部偷出來,全部,連毛票也不給他們剩下。”

  孩子們聽完後,歡呼雀躍,高興得把帽子扔向了天空。

  當天晚上,他用繩子測量了從金家大院到儲蓄所的準确距離。第二天,他買了電鑽、鐵鍁、十字鎬、礦燈。

  上午10點,庫班用腳在院子裡的泥地上畫了個圈,把一桶水倒進圈子裡,對孩子們說:“挖吧,就從這裡開始。”

  院門緊閉,十幾個年齡大點的孩子開始挖地道,另外二十個孩子在晚上把挖出來的土悄悄運到郊外的一個池塘裡。三個月後,那池塘被填平了,地道卻迷失了方向。他們穿過了一條街、幾間房屋,甚至從一棵樹下挖了過去,然而并沒有到達儲蓄所的下面。庫班一籌莫展,想到了在獄中認識的一個朋友,此人叫劉朝陽,外号“耗子”,是個真正的挖洞高手。

  劉朝陽來了之後,先去了一趟銀行,仔細查看了銀行保險庫的位置,然後查看了地道,在樹根下面,他對庫班說:“這是一棵柳樹,向右挖吧。”

  他們僅僅挖了三天,劉朝陽指指頭頂,說:“到了。”

  案發後,當地警方對前來采訪的媒體聲稱,這批竊賊可能有精良的器材,包括環球定位系統,還有多名數學、工程和挖掘專家。我們知道,所謂精良的器材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工具,警方提到的數學、工程和挖掘專家就是劉朝陽,他隻是一位普通的煤礦工人,曾經因盜墓被判刑三年。

  警方指出,這些竊賊在儲蓄所附近租了一個院子,關上門挖地道,沒有引人懷疑。地道呈現的是“人”字形狀,說明這群家夥曾經迷了路,那棵柳樹為他們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地道牆壁釘有塑料闆,地面鋪着木闆,沿途有電燈照明,還有一間工作室。銀行職員在上午8點才赫然發現錢庫地面上的一個大洞,竊賊搬走了錢庫内的5個保險箱,未觸動警鈴,保險庫的行動感應器和保安攝像機,毫無反應。警方沒有透露這些竊賊盜走了多少錢。

  當天上午8點,也就是銀行職員看見那個大坑發出尖叫的那一刻,庫班已經坐上了回鄉的火車。

  庫班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廂裡臭氣熏天。

  一個婦人的腋臭和一個木匠的腳氣混在一起,一個男人打哈欠呼出的大蒜味道,在半空中,和另一個男人打飽嗝噴出的韭菜味道相撞,香煙,劣質香水,暈車者的嘔吐物,種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臭味。

  鬧哄哄的乘客,臭烘烘的車廂,連空氣都讓人窒息,說明每年的春運高峰期有多麼糟糕。

  庫班的旁邊坐着一個長頭發的年輕人,年輕人說:“我第一次坐火車的時候,是在車頂上,一車廂的煤炭就在屁股下面。現在,擠得嗷嗷叫,咱倆換換位置嘛,老兄,嗯,我要方便一下。”

  庫班不情願地和他交換了座位,他打開車窗,向外面撒了一泡尿。

  也許是一泡尿産生的好感,庫班向這個長發的年輕人舉起啤酒瓶子,示意他要不要喝一杯。

  長發青年搖搖頭:“我現在不能喝酒,雖然我酒量很大。”

  他把臉轉向窗外,不再說話了。

  我們坐火車時都曾經注意過窗外的風景,一些草垛、麥田、水渠和樹林。

  當火車駛過一個村莊的時候,長發青年的頭伸出車窗外,把手攏在嘴邊,向一個小院大喊:“紅,紅,紅。”

  在那個小院裡,一個叫紅的女人幾乎每隔幾個月都會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聲音很遙遠,但又在耳邊出現。她在院子裡洗衣服的時候,哄兒子玩的時候,甚至在睡夢之中,都聽到丈夫的呼喊。她為此精神恍惚,以為是幻覺,側耳傾聽,但隻聽到火車呼嘯而過。

  火車穿過一條隧道,驚醒了很多蝙蝠,在這短暫的黑暗裡,庫班極力克制,才沒有向這個長發的年輕人下手,偷走他的錢包簡直比喝一勺湯還容易。他忍住,但慈悲心腸轉瞬即逝了,就在火車快要穿過隧道時,庫班的手完全是下意識地伸進了長發青年的衣兜,當他把錢包掏出來的一瞬間,頓時目瞪口呆――那錢包正是庫班自己的。

  這大概是庫班盜竊以來遇見的最奇怪的一件事:長發青年可能是在交換座位的時候,偷了他的錢包,他鬼使神差又偷了回來。盜竊過程是成功的,利用了黑暗,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搞到了手,但盜竊結果卻是――他偷了一個錢包,身上的錢并沒有因此而增加一分。

  “物歸原主。”庫班把錢包給長發青年看看,放回自己的衣兜。

  “原來是同行啊,”長發青年呵呵一笑,開始說,“剛才看到沒,一個小院子,那就是我家。我偷東西,不是缺錢,是為了好玩,也是一種習慣,看見别人的錢包,我就忍不住,手癢癢,我多麼喜歡做一個小偷啊!我的整個性格,所受的教育和成長的環境,都注定我特别适合這一職業。我不糊弄你,我現在特别有錢,知道什麼來錢更快,更容易嗎――做生意。”

  長發青年壓低聲音,對庫班說:“我肚子裡有幾個避孕套,我不能吃東西,雖然我很想和你喝酒。你想啊,明天早晨,到了烏魯木齊,我把這些東西拉出來,就可以賺一筆錢。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為相信你,不是信任,也不是因為你和我一樣。”他伸出手指做一個夾錢包的動作,“我說話有點文绉绉的吧,靠,我不在乎。有時我就想,我遲早會再進去的,早晚的事,所以我不在乎,我留這麼一頭長發,也是為了吸引雷子的注意,不在乎。”

  “我知道,這叫運毒。”庫班說,“你為什麼不自己做生意呢?自己進貨,自己賣。”

  “這事,我一個人不行,沒有合夥的,我也沒本錢。”

  “我有。”

  “老兄,你叫什麼名字?”

  “庫班。”

  “我叫小油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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