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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船火兒大鬧浔陽江(1)

水浒傳 施耐庵 3837 2024-01-31 01:07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将五兩銀子赍發了那個教師,隻見這揭陽鎮上衆人叢中鑽過這條大漢,睜着眼喝道:“這厮那裡學得這些鳥槍棒,來俺這揭陽鎮上逞強。我已吩咐了衆人休睬他,你這厮如何賣弄有錢,把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的威風!”宋江應道:“我自賞他銀兩,卻幹你甚事?”那大漢揪住宋江喝道:“你這賊配軍敢回我話?”宋江道:“做甚麼不敢回你話?”那大漢提起雙拳,劈臉打來,宋江躲個過。那大漢又趕入一步來,宋江卻待要和他放對,隻見那個使槍棒的教頭從人背後趕将來,一隻手揪住那大漢頭巾,一隻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隻一兜,踉跄一跤,翻在地。那大漢卻待掙紮起來,又被這教頭隻一腳踢翻了。兩個公人勸住教頭,那大漢從地下爬将起來,看了宋江和教頭說道:“使得使不得,叫你兩個不要慌。”一直望南去了。

  宋江且請問:“教頭高姓?何處人氏?”教頭答道:“小人祖貫河南洛陽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為因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靠使槍棒賣藥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蟲薛永。不敢拜問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貫郓城縣人氏。”薛永道:“莫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麼?”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聽罷便拜。宋江連忙扶住道:“少叙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識尊顔,小人無門得遇兄長。”慌忙收拾起槍棒和藥囊,同宋江便往鄰近酒肆内去吃酒。隻見酒家說道:“酒肉自有,隻是不敢賣與你們吃。”宋江問道:“緣何不賣與我們吃?”酒家道:“卻才和你們厮打的大漢,已使人吩咐了:若是賣與你們吃時,把我這店子都打得粉碎。我這裡卻是不敢惡他。這人是此間揭陽鎮上一霸,誰敢不聽他說?”宋江道:“既然恁地,我們去休,那厮必然要來尋鬧。”薛永道:“小人也去店裡算了房錢還他,一兩日間,也來江州相會。兄長先行。”宋江又取一二十兩銀子與了薛永,辭别了自去。

  宋江隻得自和兩個公人也離了酒店,又自去一處吃酒,那店家說道:“小郎已自都吩咐了,我們如何敢賣與你們吃?你枉走,甘自費力,不濟事。”宋江和兩個公人都則聲不得。連連走了幾家,都是一般話說。三個來到市梢盡頭,見了幾家打火小客店,正待要去投宿,卻被他那裡不肯相容。宋江問時,都道:“他已着小郎連連吩咐去了,不許安着你們三個。”當下宋江見不是話頭,三個便拽開腳步望大路上走着,看見一輪紅日低墜,天色昏暗。但見:

  暮煙迷遠岫,寒霧鎖長空。群星拱皓月争輝,綠水共青山鬥碧。疏林古寺,數聲鐘韻悠揚;小浦漁舟,幾點殘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園中粉蝶宿花叢。

  宋江和兩個公人見天色晚了,心裡越慌。三個商量道:“沒來由看使槍棒,惡了這厮!如今閃得前不巴村,後不着店,卻是投那裡去宿是好?”隻見遠遠地小路上望見隔林深處射出燈光來。宋江見了道:“兀那裡燈光明處,必有人家,遮莫怎地陪個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這燈光處又不在正路上。”宋江道:“沒奈何。雖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裡,卻打甚麼不緊。”三個人當時落路來,行不到二裡多路,林子背後閃出一座大莊院來。

  宋江和兩個公人來到莊院前敲門,莊客聽得,出來開門道:“你是甚人?黃昏半夜來敲門打戶!”宋江陪着小心答道:“小人是個犯罪配送江州的人,今日錯過了宿頭,無處安歇,欲求貴莊借宿一宵,來早依例拜納房金。”莊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這裡少待,等我入去報知莊主太公,可容即歇。”莊客入去通報了,複翻身出來說道:“太公相請。”宋江和兩個公人到裡面草堂上參見了莊主太公,太公吩咐,教莊客領去門房裡安歇,就與他們些晚飯吃。莊客聽了,引去門首草房下,點起一碗燈,教三個歇定了。取三分飯食、羹湯、菜蔬,教他三個吃了。莊客收了碗碟,自入裡面去。兩個公人道:“押司,這裡又無外人,一發除了行枷,快活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說得是。”當時去了行枷,和兩個公人去房外淨手,看見星光滿天,又見打麥場邊屋後是一條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裡。三個淨了手,入進房裡,關上門去睡。宋江和兩個公人說道:“也難得這個莊主太公留俺們歇這一夜。”正說間,聽得莊裡有人點火把來打麥場上,一到處照看。宋江在門縫裡張時,見是太公引着三個莊客,把火一到處照看。宋江對公人道:“這太公和我父親一般,件件都要自來照管。這早晚也未曾去睡,一地裡親自點看。”

  正說之間,隻聽得外面有人叫開莊門,莊客連忙來開了門,放入五七個人來,為頭的手裡拿着樸刀,背後的都拿着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張看時,“那個提樸刀的,正是在揭陽鎮上要打我們的那漢。”宋江又聽得那太公問道:“小郎,你那裡去來?和甚人厮打?日晚了,拖槍拽棒?”那大漢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裡麼?”太公道:“你哥哥吃得醉了,去睡在後面亭子上。”那漢道:“我自去叫他起來,我和他趕人。”太公道:“你又和誰合口,叫起哥哥來時,他卻不肯幹休。你且對我說這緣故。”那漢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鎮上一個使槍棒賣藥的漢子,叵耐那厮不先來見我弟兄兩個,便去鎮上撇科賣藥,教使槍棒,被我都吩咐了鎮上的人,分文不要與他賞錢,不知那裡走一個囚徒來,那厮做好漢出尖,把五兩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威風。我正要打那厮,堪恨那賣藥的腦揪翻我,打了一頓,又踢了我一腳,至今腰裡還疼。我已教人四下裡吩咐了酒店客店,不許着這厮們吃酒安歇,先教那厮三個今夜沒存身處。随後吃我叫了賭房裡一夥人,趕将去客店裡,拿得那賣藥的來,盡氣力打了一頓,如今把來吊在都頭家裡。明日送去江邊,捆做一塊,抛在江裡,出那口鳥氣。卻隻趕這兩個公人押的囚徒不着,前面又沒客店,竟不知投那裡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來,分投趕去,捉拿這厮。”太公道:“我兒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銀子賞那賣藥的,卻幹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麼?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傷重。快依我口便罷,休教哥哥得知。你吃人打了,他肯幹罷?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說,且去房裡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門打戶,激惱村坊。你也積些陰德。”那漢不顧太公說,拿着樸刀,徑入莊内去了。太公随後也趕入去。

  宋江聽罷,對公人說道:“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卻又撞在他家投宿,我們隻宜走了好。倘或這厮得知,必然吃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說,莊客如何敢瞞?”兩個公人都道:“說的是,事不宜遲,及早快走。”宋江道:“我們休從大路出去,掇開屋後一堵壁子出去罷。”兩個公人挑了包裹,宋江自提了行枷,便從房裡挖開屋後一堵壁子,三個人便趁星月之下,望林木深處小路上隻顧走。正是慌不擇路,走了一個更次,望見前面滿目蘆花,一派大江,滔滔浪滾,正來到浔陽江邊。有詩為證:

  撞入天羅地網來,宋江時蹇實堪哀。才離黑煞兇神難,又遇喪門白虎災。

  隻聽得背後喊叫,火把亂明,吹風胡哨趕将來,宋江隻叫得苦道:“上蒼救一救則個!”三人躲在蘆葦叢中,望後面時,那火把漸近,三人心裡越慌,腳高步低在蘆葦裡撞。前面一看,不到天盡頭,早到地盡處。定目一觀,看見大江攔截,側邊又是一條闊港。宋江仰天歎道:“早知如此的苦,權且在梁山泊也罷,誰想直斷送在這裡!”

  宋江正在危急之際,隻見蘆葦叢中悄悄地忽然搖出一隻船來。宋江見了,便叫:“艄公,且把船來救我們三個,俺與你幾兩銀子。”那艄公在船上問道:“你三個是甚麼人?卻走在這裡來?”宋江道:“背後有強人打劫我們,一味地撞在這裡。你快把船來渡我們,我多與你些銀兩。”那艄公聽得多與銀兩,把船便放攏來,三個連忙跳上船去,一個公人便把包裹丢下艙裡,一個公人便将水火棍抻開了船。那艄公一頭搭上橹,一面聽着包裹落艙,有些好響聲,心裡暗喜歡,把橹一搖,那隻小船早蕩在江心裡去。

  岸上那夥趕來的人早趕到灘頭,有十數個火把,為頭兩個大漢各挺着一條樸刀,随後有二十餘人,各執槍棒,口裡叫道:“你那艄公,快搖船攏來!”宋江和兩個公人暗坐一塊兒伏在船艙裡,說道:“艄公,卻是不要攏船,我們自多與你些銀子相謝。”那艄公點頭,隻不應岸上的人,把船望上水咿咿啞啞的搖将去。那岸上這夥人大喝道:“你那艄公,不搖攏船來,教你都死!”那艄公冷笑幾聲,也不應。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個艄公?直恁大膽!不搖攏來!”那艄公冷笑應道:“老爺叫做張艄公,你不要咬我鳥。”岸上火把叢中那個長漢說道:“原來是張大哥,你見我弟兄兩個麼?”那艄公應道:“我又不瞎,做甚麼不見你?”那長漢道:“你既見我時,且搖攏來和你說話。”那艄公道:“有話明朝來說,趁船的要去得緊。”那長漢道:“我弟兄兩個正要捉這趁船的三個人。”那艄公道:“趁船的三個都是我家親眷,衣食父母,請他歸去吃碗闆刀面了來。”那長漢道:“你且搖攏來和你商量。”那艄公又道:“我的衣飯倒搖攏來把與你,倒樂意!”那長漢道:“張大哥,不是這般說,我弟兄隻要捉這囚徒,你且攏來。”那艄公一頭搖橹,一面說道:“我自好幾日接得這個主顧,卻是不搖攏來,倒吃你接了去!你兩個隻得休怪,改日相見。”宋江不曉得艄公話裡藏阄,在船艙裡悄悄的和兩個公人說:“也難得這個艄公救了我們三個性命。又與他分說,不要忘了他恩德。卻不是幸得這隻船來渡了我們。”

  卻說那艄公搖開船去,離得江岸遠了,三個人在艙裡望岸上時,火把也自去蘆葦中明亮。宋江道:“慚愧!正是‘好人相逢,惡人遠離’。且得脫了這場災難。”隻見那艄公搖着橹,口裡唱起湖州歌來。唱道: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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