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起,郁棠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她給裴宴續了杯茶,低聲道:“徐小姐邀得誠心,她們那邊又的确沒有什麼人手,我也答應了,鳳凰山,我就不去了。”
這就是委婉地拒絕裴宴的提議了。
如果放在平時,裴宴肯定會心生不悅,然後想辦法讓郁棠按着他說的去做,可現在,他好像突然發現了自己平時隐藏在心底的情愫,特别對象還是個他一直當成晚輩的小姑娘……虧他之前還一直覺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他就算是身份再顯赫,也隻是個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年輕人,怎麼可能不恐慌?
他哪裡還聽得清楚郁棠到底說了些什麼?
裴宴隻想回到自己屋裡,好好地想想這件事。
他到底是一時想岔了,還是早已暗生愛戀而不自知……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裴宴急匆匆地站了起來,語氣含糊不清地道,“我先回去了,你别出府,讓陶婆和青沅陪着你。”
郁棠就算是對裴宴有再多的看法,可裴宴對她的庇護她卻是能感受到的。
她素來不知道怎樣拒絕别人的好意。
郁棠點了點頭,想着若是徐小姐今天為着顧殷兩家聯姻之事要出府,她推了就是,結果等她一擡眼,就發現裴宴已經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廳堂。
他這是怎麼了?
郁棠有些擔心。
剛才他的臉色就有點不好。
難道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郁棠胡亂猜着,想着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平時對她頗為照顧,既然她們那邊很忙,她不如早點過去搭把手好了。
她重新換了件衣服,就帶着青沅準備出門。
可走到了門口,她又想起了裴宴的叮囑,轉身叫上陶婆,這才去了楊三太太她們住的地方。
楊三太太正在口述給顧家的還禮,徐小姐坐在旁邊的書案邊寫着禮單。
見郁棠進來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事,笑着招呼她過去坐。
阿福則眼疾手快地給她端了個繡墩過來。
郁棠道了謝,坐下來後等小丫鬟上了茶點,笑盈盈地問楊三太太和徐小姐:“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隻管吩咐!”
楊三太太快言快語,笑道:“說吩咐就太客氣了,你能來幫我們搭把手,我們已經很感激了。”随後也沒有和她客氣,道,“原本準備在這邊過禮,就想請你幫我們看着點來往的仆婦。現在我們雖然決定到新買的宅子裡去過禮,但新買來的仆婦還來不及學規矩,幫忙的人手恐怕還得從裴家這邊借,我寫了個單子,你看看。到時候依舊請你帶着青沅幫我們看着點那些仆婦。”
郁棠接過單子,看着上面寫了茶酒房需要幾個人,竈上需要幾個人,筵席内外各需要多少人……林林總總的,大約要借百來人。
她暗中咋舌,道:“新宅子有多大?”
“還不知道呢!”楊三太太笑道,“四管事幫着去找了。不過,按照兩個或是三個人服侍一個的比例,我還算得有點少。”
徐小姐也在旁邊道:“這也是沒有辦法。我看這邊宅子裡的人也不多,隻能先這麼将就了。”
三個人說着話,郁棠很快沒有心思去想裴宴了。
而回到自己屋裡的裴宴,盤腿呆坐在禅椅上,沉着個臉,不吭聲。
他身邊服侍的人都吓得戰戰兢兢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機靈的小厮跑去給四管事報信。
四管事吓了一大跳,也顧不上找牙人了,一路小跑了過來。
阿茶正守在門外抓耳撓腮,見四管事過來,他像看見了救星似的跑了過去,語帶哽咽地低聲道:“四管事,您快想想辦法吧!三老爺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一個人呆在屋裡,半晌都沒有人進去服侍了。您看,我們還沒有來得及送茶點呢!”
四管事肅然地望了眼跟着阿茶身後捧着托盤的小厮,小厮畏縮地低下了頭。
因為三老爺平時不怎麼住在這邊,這邊宅子裡的人就是想巴結三老爺也沒有機會。他是四管事來後提攜到三老爺身邊的,他們全家都還盼着他能出人頭地呢!
四管事沉聲道:“三老爺之前去見了誰?”
阿茶道:“郁小姐。”
“兩人……”四管事目光深沉地看了阿茶一眼。
阿茶卻一無所察,道:“我們也不知道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麼。三老爺沒有讓我跟着。我隻知道三老爺去的時候高高興興地,出來的時候就闆着臉了,回屋後坐下來一句話沒說,就把我們都趕了出來……”
也就是說,事情出在郁小姐那裡了。
這個時候四管事發現沒在郁小姐那裡安排個管事的嬷嬷非常地失策。
隻是這會兒再安排也來不及了。
他想了想,招了自己的心腹,給了兩塊碎銀子,讓他想辦法去見見雙桃:“打聽清楚三老爺和郁小姐都說了些什麼?”
心腹飛奔而去。
四管事隻能守在門外。
夏初的太陽漸漸升至半空中,四管事的心腹抹着汗來報:“雙桃跟着郁小姐去了楊三太太那裡,當時在郁小姐和三老爺跟前當值的是青蓮。”
那也就是說什麼也不會打聽到了!
四管事心急如焚,卻隻能等着。
那邊牙人帶着裴家的小管事看了幾座宅子,小管事覺得各有優缺點,暗自在心裡排了個序,準備回去禀了四管事,下午就帶着殷浩過來看,把宅子的事決定下來。誰知道殷浩卻是個急性子,等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親自跑去找四管事。就正好和來回信的小管事碰了個正着。
殷浩見四管事自己壓根就沒有去,頓時氣得不行,一言不發就來找裴宴。
衆人可不就在裴宴的門前遇到了。
殷浩愕然,問四管事:“你們這是怎麼了?”
四管事正不知所措,見到殷浩,立刻目露期盼,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殷浩,當然,關于裴宴去見過郁棠的事他給瞞了下來,最後他擔心地問殷浩:“是不是王公公那邊出了什麼事?”
在四管事看來,隻有這樣的事才可能讓裴宴喜怒形于色,至于郁棠,有可能會,但這次更像是個巧合。
殷浩對四管事的判斷嗤之以鼻。
他道:“你們家三老爺連張老大人都是想怼就怼,他會怕個王七保?”
殷浩把事情的經過又仔細地問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又把這幾天的事撸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值得讓裴宴為難的事,他這才對四管事道:“我去看看!”
四管事感激涕零,把殷浩送到了門前。
殷浩沒有客氣,徑直推門而入,就看見裴宴像老僧入定似的,閉着眼睛,木然的神色間詭異地透露着些許沮喪,盤坐在禅椅上,聽到動靜眼角眉梢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這個裴遐光!
上次見他這樣還是裴家老大突然暴斃的時候。
他這次是遇到什麼大事了?
殷浩大咧咧地拉了把太師椅坐到了裴宴的對面,道:“好了,這裡也沒有别人,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裴宴連眼睛也沒有睜,有氣無力地道:“我什麼也不想說,你也别問了。我想一個人呆着。”
殷浩“喂”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想和你呆着啊!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你們家上上下下幾百号人都在外面等着呢,我想幹點什麼事都沒有人理會。要不然我來看你的臉色啊!”
“不就是顧昶那點破事嗎?”裴宴睜開眼睛,看殷浩的眼神充滿了鄙視,道,“要是他連顧家的那些破破爛爛都搞不定,這樣的女婿不要也罷!”
殷浩被氣得笑了起來,道:“這門親事不是你力推的嗎?”
“難道我們家就不是受害者?”裴宴開始刺人,“他妹妹過些日子就要嫁進我們家了。你們家能攤上的事,我們家一樣會攤上。何況你們家現在悔婚還得來及,不像我們家那蠢貨,一頭紮進去了出不來,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寶貝疙瘩。”
殷浩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裴宴卻依舊心裡不痛快,想繼續嘲笑顧昶幾句,又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在夢中郁棠是怎麼認識顧昶的,但顧昶肯定對郁棠有過想法,否則顧昶也不可能那樣熱情地和郁棠說話了。
說不定顧昶就是求而不得,對郁棠起了歪念,郁棠才會夢見他的。
裴宴帶着幾分惡意地猜測。
難怪他看着顧昶和郁棠說話的樣子心裡特别不舒服了。
說起來,他和郁棠有罅隙,都是顧昶引起來的――如果他不是對郁棠那麼熱情,他也就不會心裡不舒服,也不會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諷刺郁棠了,郁棠也就不會覺得受了委屈,和他生氣了。
也算顧昶識相,答應了殷家的婚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
他還能和顧昶打一架不成?!
想到這裡,他有點坐不住了。
郁棠不會是知道顧昶對她的那點小心思了吧?
那她心情低落到底是因為自己惹她生氣了呢?還是因為顧昶攀高枝和殷家訂親了呢?
不行!
他得去問問。
裴宴明明知道殷浩在這裡,他應該忍一忍,完全可以把殷浩丢給四管事,等他去忙買宅子的事之後再去郁棠那裡,可他卻連幾息的功夫都等不了,非要這個時候問個明白才行。
裴宴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被殷浩一把拽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來了你就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來了?我沒得罪你吧?你怎麼像吃了炮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