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不由微微地笑。
笑容謙遜而溫和。
越是這個時候,她就會表現地越低調沉穩,讓人覺得她值得信任,沉得住氣,是個能幹大事的人。
這才是正确的态度。
郁棠也在笑。
她就知道,她這麼說的時候大家都會以為她是想請顧曦出面主事。這樣一來,她出的主意,卻讓顧曦得了賢名,她心眼未免太實誠了一些。若是裴家的幾位小姐都是得過且過、随波逐流的人也就罷了,她吃了虧别人可能還會覺得是她太傻。但幾位裴小姐都是正直純良之人,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把她的功勞給抹殺掉的。
說起來,這些她還是從前仔細觀察顧曦舉動的時候發現的。
她是跟着顧曦學的。
果然,顧曦聽到這個消息後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故作姿态地保持着沉默,就等着别人把她推上前去,她再謙虛幾句,好接手主持這件事。裴家的幾位小姐卻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因此等到裴家幾位小姐的目光都落在了顧曦身上,顧曦又小小地回避了一下郁棠的眼神之後,郁棠心裡就笑得更歡快了,不緊不慢地道:“怎麼好意思麻煩顧小姐?我從前跟着我父親讀書的時候,看到過幾張制佛香的古方,隻是我從前對這些都沒有什麼興趣,也就沒有多留意。這次突然想起來,我就想,能不能根據那幾張制佛香的古方,我們把佛香研究出來,再教寺裡的尼姑和居士做起來,既可以更好地改善寺中諸人的嚼用,還可以讓她們在修行閑暇之餘有個打發時間的事。”
郁棠的話音未落,顧曦和裴家的小姐們都傻了眼。
五小姐更是跳了起來,道:“郁姐姐,你那個制香的配方靠不靠譜?我外祖父說了,很多有學問的鴻儒,學識可以和衆人分享,私家菜譜卻從不随意示人。萬一那幾張古方隻是那寫書之人随意寫出來呢?”
四小姐卻想的完全不一樣,可說話也和五小姐一樣直接,道:“郁姐姐,你從前制過這種香嗎?要是萬一制不好呢?豈不是又浪費人力又浪費物力,顧姐姐好歹自己做過香,她肯定有經驗,我看我們不如托付顧姐姐幫忙教那些尼姑、居士做香好了。何必這麼麻煩?”
三小姐皺着眉頭。
她覺得若真是這樣,郁棠的心兇就有點小。
郁棠看得分明,隻是沒等反駁,二小姐已經跳了出來,真誠地道:“郁小姐,我看這件事還是由你和顧姐姐一起主持吧――顧姐姐負責教那些尼姑、居士制佛香,郁小姐負責向兩位老安人說明,大家商量着看看怎麼賣佛香才好。酒好也怕巷子深,指望着苦庵寺自己賣佛香,隻怕是養活不了她們自己的,光我們家恐怕也用不了這麼多的佛香。”
郁棠莞爾。
她是真心很喜歡裴府的幾位小姐。
就算二小姐偏向顧曦,也會講道理。
可惜了,她針對的是顧曦,就不會讓顧曦跑了。
“不是我不想讓顧小姐幫忙!”郁棠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你們可知道我為何覺得讓顧小姐教苦庵寺裡的人制香不太好?”
裴家的幾位小姐紛紛搖頭,顧曦也側耳傾聽,一副要抓住她把柄的模樣。
郁棠道:“顧小姐制的香的确是好聞,我也曾經得到過顧小姐的饋贈,知道顧小姐擅長制香。不過,顧小姐制的香畢竟是閨中之戲,流落在外原本就不好,若是教給寺裡的尼姑、居士大量地制作……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安,不如我們重新找個香方。或者是由顧小姐另外提供一張合适的香方,我們這邊卻要保守秘密,誰也不準說出去。”
如果做無名的善事,還做什麼善事?!
顧曦直覺就想反對,好在是話到了嘴邊,她猛然醒悟,沒有說出來。
而裴家的幾位小姐聽了郁棠的顧忌之後,個個都點着頭,就是不怎麼喜歡郁棠的二小姐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是郁姐姐比我們都沉穩,這種事的确不能讓顧姐姐擔了名聲。”
顧曦氣得不得了,可又說不出反駁郁棠的話來,看郁棠的目光都變得銳利起來,并在心裡琢磨着,要郁棠真的讓她出力卻不揚名,她無論如何都得找個借口推了這件事,讓郁棠和裴家的人自己忙活去,讓她們也知道做善事不是那麼容易的。
郁棠看着顧曦生氣的樣子就心底暗暗高興,抿着嘴笑了笑,然後落落大方朗聲道:“多謝二小姐誇獎。不過,我畢竟年紀太小,這麼大的事,還是要商量長輩才是。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先去跟二太太說一聲,看二太太覺得是否可行?”
裴家的幾位小姐聽了雖然先是一愣,但随後就發出一陣歡呼聲,七嘴八舌地表示這件事就應該這麼做。
有好心是好事,可好心未必會辦好事。
郁家的幾位小姐開始熱鬧地讨論起這件事可行不可行來。
這個問郁棠古香方靠不靠譜,那個問制香的材料好不好買,還有問府裡派誰去管苦庵寺的好……事情都還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才一會兒幾個人就已經開始想苦庵寺的佛香風靡臨安城,讓杭州的人都聞名而來了。
顧曦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那裡,沒有參與讨論,作壁上觀。
郁棠卻樂不可支。
她就算是讀書的時候從書裡讀到了香方也不可能注意。
她從小就不喜歡這些。
她等會要寫給裴家女眷的香方,是五年之後顧曦為給昭明寺籌善款而獻出來的。
昭明寺的香火那麼好,那次顧曦籌到的一千兩善款不過是錦上添花,想必她拿出來給了更需要的苦庵寺,佛祖也不會責怪她。
她悄悄在心裡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陳大娘走了進來,笑着喝止她們:“你們小點聲,我一出大廳就聽到了。我奉了兩位老安人之命,這就要領楊公子過來了。”
二小姐臉色一紅。
三小姐和四小姐、五小姐沖着二小姐齊齊地“咦”了一聲。
二小姐羞得都要鑽地縫了,三位裴府的小姐這才放過二小姐。
顧曦看着扯了扯嘴角。
郁棠卻覺得有意思,搶先占了窗棂邊的位置,支了條縫,想看清楚楊顔長什麼樣子。
五小姐和四小姐仗着年紀最小,笑着趴在她的背上不起來,和郁棠搶着窗棂邊的位置。
郁棠沒有辦法,隻好道:“那我們一個人隻看兩息的功夫,其他時間都是二小姐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二小姐又羞又煩,道:“我才不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呢!”
“是哦!”郁棠打趣她,“二小姐等會可以進廳裡奉茶,我們就隻能在這裡看看。”
三位裴小姐又朝着二小姐笑。
二小姐臉上紅得都能滴血了,四小姐忙道:“快别說話了,楊公子進來了。”
郁棠也顧不得和幾位裴小姐說話了,踮着腳朝窗外望去。
隻見陳大娘領了個穿着寶藍五蝠團花杭綢直裰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他高高的個子,相貌周正,氣質儒雅,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樣子,舉手投足間一派沉穩。
郁棠覺得這個人應該不錯。
但她兩世為人,還沒有見過比裴宴更英俊的男子了。
她看了兩眼就退開了,對想看又擠不進來的三小姐道:“你也快來看兩眼。不然楊公子就進大廳了。”
三小姐無聲地笑了笑,和四小姐、五小姐擠到了一塊兒。
郁棠笑彎了眉眼,一擡頭,卻和顧曦有些清冷的目光對上了。
她沒有回避。
她沒有做錯什麼,不怕顧曦審視。
顧曦訝然。
她想到郁棠剛剛來裴府的時候……什麼時候開始,郁棠的膽子變得這麼大了?還是因為裴宴嗎?
顧曦冷笑。
郁棠鎮定地望着她,神色從容,直到四小姐長長的歎氣聲回蕩在茶房,她這才被轉移了注意力。
“怎麼了?”二小姐沒有見到人,聽到點風吹草動就揪心。
四小姐又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二姐姐馬上就要出嫁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在間接地贊揚楊顔。
二小姐關心則亂,還沒有反應過來,郁棠幾個已經聽明白了,個個都在那裡笑。等到二小姐好不容易明白過來,陳大娘進來請二小姐去奉茶。二小姐急匆匆地跟着陳大娘逃也似的跑了,惹得郁棠幾個又是一陣笑。
郁棠心裡還記挂着大伯母的表姐,見這邊可以散了,就要先回房去:“我去把香方寫好了,等會兒去見二太太的時候也有個東西好交差,也免得讓長輩們覺得我們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三小姐很是贊同,還破天荒地道:“郁姐姐,我陪你一塊兒回房間。”
四小姐和五小姐也嚷着要去。
顧曦看不得衆人圍着郁棠轉悠的樣子,也有點回避這件事的意思,想着你郁棠不是厲害嗎?那我就一句話都不說,看你能做出怎樣的佛香來?反正事情辦好了與她無關,事情辦砸了也賴不到她的頭上來。
她道:“我中午沒有休息好,我就不過去了。等會兒你們去見二太太的時候再喊我一聲。”
顧曦很想知道裴家長輩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