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丈母娘不喜歡聽人誇姑爺呢!
計大娘對她們更熱情了,放下了防備,和她們說着裴家的事:“家裡的事很多,有三個大總管,七個管事。大總管管着家裡大大小小的事,二總管管着府裡的庶務和人情往來,三總管管着府裡賬房和外面的掌櫃。七個管事裡,大管事跟着大總管;二管事、三管事跟着二總管;其他的四位管事則跟着三總管,其中七管事又專管内宅的事,比如我,就歸七管事管。
“至于說佟大掌櫃的,他們祖上就是服侍老祖宗的,後來裴府能在臨安紮下根來,他們家立下了大功。老祖宗駕鶴歸西前放了佟家的籍。但佟家祖上是個知恩圖報的,雖說放了籍,卻一直沒有走,還幫着掌管着當鋪這攤子事,特别的有體面,與旁的世仆是不一樣的。”說話間帶着與有榮焉的自豪。
隻要是生活在臨安府,就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要和裴家打交道。
如今的郁家,不管是重新建鋪子,還是因為那幅畫,都和裴家有了更深的往來。
前世,是裴家三老爺做了宗主。
郁棠因此不像郁文或是陳氏對這件事有很多的猜測。
但裴老太爺的喪事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比如說,臨安城的那些商戶有什麼事,求的是大總管;裴老太爺病逝,理應管着外面生意的三總管卻主持着裴老太爺治喪的事;應該這個時候站出來幫着治喪的二總管卻不知道在幹什麼?
裴家三老爺是怎麼做的宗主?
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事?
三位大總管此時是一心奉裴三老爺為主,還是各有心思?
那誰是裴家三老爺的人?誰又是站在長房那一邊的?
郁棠前世縱然嫁到了李家,因被困在後宅,對裴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前世,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非議三老爺。
好像他一出現在裴家就已經是隻手遮天,一錘定音,全族順服,無人敢有異議了。
她不想郁家卷入裴家的這場事端中去。
還有那個她在當鋪遇到的青衣男子,看年紀應該不是長房的兩位少爺。那他和裴家到底是什麼關系?
會不會是其他兩支的少爺?
此時他站在哪一邊?
他知不知道最終赢得這場戰争的會是裴家三老爺?
從前世的事看那位裴家三老爺的性情,成了裴家宗主之後的裴家三老爺,十之八、九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角色。
不知道那位青衣男子會不會因此避其鋒芒。
看那樣子,他也是個桀骜不馴的……
郁棠心裡亂糟糟的,她理不清楚此時她是更想讓郁家避禍還是想知道那青衣男子的處境……但她已止不住自己對于裴家的關注。
郁棠道:“那三總管可有得忙了!又要管外面的事,又要管府裡的事。大總管和二總管也不幫幫忙嗎?”
計大娘驚覺自己失言,偏偏郁棠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大總管和二總管還有其他的事”就轉移了話題,道:“我看秀才娘子的身子骨還是很弱,您若是準備祭拜完老太爺在我們府裡用了素齋再回去,我就讓人帶您去偏廳後面的庑房歇個午。這中午的太陽太辣了,您小心中暑。”
怕引起計大娘的懷疑,郁棠隻好暫時打住。
陳氏謝過計大娘,說起裴家老太爺對她的恩惠來。
郁棠一面聽着,一面觀察着周遭。
她發現這一路走來,還就真沒有看見一朵别色的花。
可見這位三老爺此時已令行禁止,表面上沒人敢不遵從的。
郁棠更是擔心了。
隻是不知道裴家三老爺是如何上位的?
是拿着裴老太爺的遺囑逼迫衆人就範的呢?還是在魯信等人有流言蜚語傳出來之前裴三老爺就已經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心不在焉的,等聽到動靜的時候,發現她和母親已随着計大娘進入了一個哭聲震天的院子,很多像她們這樣的鄉鄰在這裡哭靈。兩旁的水陸道場梵唱綿長,念誦有韻,比人還高的三足銅鼎香炷如林,白煙袅袅,若不是到處挂着的白幡,她差點以為自己進了哪個寺廟。
陳氏被嗆得咳了幾聲。
計大娘道:“請跟我來!”
領着她們穿過衆多哭靈的婦人進了偏廳,在中堂給裴老太爺的畫像磕頭、敬香。
起身時郁棠認真地打量着裴老太爺的畫像。
三縷長髯,卧蠶眉,杏仁眼,廣額豐頰,穿着件青綠色織金五蝠團花的圓領襴衫,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的慈藹。
不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工筆十分的了得。面相栩栩如生不說,細微的表情都畫了出來。郁棠就算是不怎麼懂畫,也能感覺得到這畫者的功底。
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所繪?
裴老太爺在畫這幅畫像的時候是否會想到他死後裴家會鬧出争奪宗主之事來呢?
可見世事無常。
郁棠在哭靈聲中突然生出幾分悲切。
她眼眶濕潤,落下淚來。
陳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郁棠和計大娘一左一右地攙着陳氏出了偏廳。
計大娘略一思忖,叫了個名喚“累枝”的丫鬟,吩咐她:“這是郁秀才家的娘子和大小姐,你領了娘子和大小姐去後面的廂房先歇着。”又對陳氏道,“我在外面還有差事,就不陪你們了。等會我再來看你們。”
庑房換廂房,這顯然是計大娘在照顧她們。
陳氏和郁棠忙向她道謝,道:“我們在庑房休息就行了。”
計大娘低聲道:“沒事!那處廂房原是内宅女眷的客房,沒有安排待客,給你們歇一天,不打緊。”
這也是計大娘的好意。
母女倆謝了又謝,見計大娘說得真誠,又有仆婦來請計大娘示下,不好耽擱她的時間,就感激地應了,随着那個累枝上了西邊的回廊。
“這麼好的人,怎麼說去了就去了呢?!”陳氏還沉浸在傷心中,一面用帕子抹着眼淚,一面喃喃感歎。
郁棠安慰了母親幾句,擡頭發現她們跟着累枝七拐八拐的,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子。
院子裡青竹溪水、闆橋靈石,布置得十分精緻,哭靈聲隐隐傳來,将小院襯托得更為靜谧。
累枝推了西邊廂房的門,請了陳氏和郁棠進去,低聲道:“郁家娘子,您先在這裡歇會,用午膳的時候我來請您。”說完,親自給兩人倒了茶。
郁棠瞧這廂房清一色的黑漆家具,天青色帷帳,青花瓷的花瓶裡還插着一高一矮兩枝碗口大小的白色晚玉蘭,布置幹淨素雅,整潔舒适。
庑房換了廂房,她猜此處應該是為裴家親戚故交女眷準備的休憩之處,計大娘多半看着她父親是秀才,她母親體弱又說話相投,給開了個後門,将她們母女安排在了這裡。
陳氏接過茶,溫聲向累枝道謝。
郁棠想着計大娘能讓這累枝做事,這累枝想必和計大娘關系不錯,她接過累枝的茶,謝了一聲“勞煩累枝姐姐了”,道:“我們能在這裡歇了,都是托了計大娘和累枝姐姐的福。等過幾天計大娘和累枝姐姐不忙了,我們再來拜謝。”
累枝沒想到郁秀才家母女對她也會這樣客氣,不禁多瞧了郁棠幾眼。
郁棠衣飾尋常,中等個子,眉眼柔美,氣質溫婉,細膩的皮膚更是欺霜賽雪,仿若凝脂。
累枝訝然。
郁家小姐竟然是個不輸裴家太太、小姐們的大美人。
郁棠原來就是個大方的性子,後來又有了些匪夷所思的遭遇,行事間就更不卑不亢,從容淡定了。
她任由累枝看着。
倒是累枝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恭敬地道:“郁小姐客氣了。您的話我一定帶到。”
“計大娘和累枝姑娘都有心了!”陳氏又和累枝寒暄了幾句,親自送了累枝出門,這才面露疲憊癱坐在了屋裡的羅漢床上。
郁棠想着這是計大娘給她們開的後門,讓人發現就不好了。遂關了面向院子的那一面窗棂,開朝外的那一面窗棂。而且就算是開了,也不敢全開,開一半留一半掩着。然後去給母親擰個帕子擦汗,道:“姆媽,您先歇會,午膳的時候累枝會來喚我們的。”
陳氏點了點頭,心裡過意不去地道:“如果不是我這身子骨,我們也不必在裴家讨一頓素齋吃了。說的是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讨了他們家一頓飯。”
郁棠安慰母親:“裴家是鐘鳴鼎食之家,不會在乎這一頓兩頓飯的。”
陳氏見郁棠額頭上都是汗,心疼道:“你也别勉強自己。若是覺得熱了,就找個地方歇歇涼,可别來給裴老太爺上香,卻把你給熱着了。”
“知道了!”郁棠應着,端了小木杌過來,要幫陳氏捏腿。
陳氏又驚又喜,道:“哎喲!這可了不得了,我可從來沒有享過閨女這樣的福氣呢!”
是啊!
從前她不懂事,不知道珍惜。
現在才知道這樣的相聚是多難能可貴。
郁棠眼底發澀,撒嬌着把這件事揭了過去,坐在陳氏腿邊給她捏腿。
陳氏一面享受着女兒的孝順,一面和她絮叨:“人都說有福之人六月生,無福之人六月死……裴老太爺做了多少好事……好在是兩位老爺都在家,臨走的時候兒子都在身邊。不過也不好,白發人送黑發人,大老爺不在了……”
郁棠左耳進右耳出,想着那些全寫着“裴”的山林茶莊、街道碼頭,不無感慨地想:難道是因為裴家行的是小善?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陳氏和郁棠齊齊愣住。
郁棠想到計大娘的話,悄聲對陳氏道:“您先坐着,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