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不說話,擡眼看着他。
鎮長心虛,不一會兒額頭上便出了細密的汗珠。
李父終于開了口,不帶絲毫責備之意,語氣很是平靜:“當年,你求娶蘭兒的時候我說過,倘若有一日,你高升了,覺得蘭兒配不上你,大可與我說,我立刻接走我的女兒,絕不會與你有糾纏,不知這話你還記得嗎?”
“昊兒自然記得,但昊兒也給爹說過,這一生我不會辜負蘭兒,也不會做出休棄她之事。”
聽他說完,鎮長立刻恭敬回答。
“哦,是嗎?”
李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問:“不知今日之事你作何解釋?”
鎮長額頭的汗珠滴落下來,态度更加的恭敬,語氣小心:“爹,今日之事純粹是誤會,即使今日那個丫頭不去,我過幾日也會把蘭兒放出來的。”
李父冷冷一笑:“秦昊,我自小将你養大,自然知道你脾性如何,當年要不是你用了手段,讨了蘭兒歡心,讓她死心塌地的嫁給你,你以為我會答應你們的親事嗎?”
鎮長額頭的汗珠滴落的更快了,張了張嘴,想要辯解,李父的質問聲又起:“這麼多年,蘭兒一無所出,我也曾經詢問過你的意見,是否想要休棄她,是你口口聲聲保證,就算她這一生沒有子嗣,你也會一如既往的對待她,我信了你!可你是如何做的?你為了擡一個姨娘上位,竟然不惜要害死蘭兒,要不是今日春香冒死跑出來,給我們傳了信,也許過不了幾日我們看到了便是蘭兒的屍體了!”
鎮長猛然擡頭看向他,着急的為自己辯解:“爹,你這是說的哪裡話,蘭兒是我這一生唯一全心全意求來的人,我疼惜她還來不及,怎麼會害她?”
李清熙暴怒的上前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這個畜生,事到如今,你還敢蒙騙我們,大夫已經診斷過了,大姐服用了慢性毒藥,要不是發現的及時,過幾天恐怕就沒命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鎮長着急的辯解,他隻是命大夫給蘭兒的藥裡加了安睡的藥,怎麼會是慢性毒藥?這絕對不可能!
“你這個畜生,事到如今,還不承認!”
李清熙暴吼着舉起拳頭。
“熙兒,住手!”
李父沉聲喝止他。
李清熙的拳頭停在鎮長鼻梁一寸處,扭頭,不甘心的喊:“爹!”
“秦大人現在是官,我們是民,民打官是要坐牢的,你大姐已經成了這副模樣,爹不想你再出什麼事。”
他這幾句話入耳,鎮長臉色蒼白一片,他知道李父這是動怒了,也知道李家這次會鐵了心要把李清蘭接回去,腳下有些發軟。
李清熙氣怒的放開了他。
鎮長踉跄了一下,勉強站穩。
果然,李父的聲音也随之響起:“既然秦大人欲要除掉蘭兒這個眼中釘,我們李家也不敢說什麼,但還請您看在我養育了你多年的份上,留他一條活路,給她一封合離書,自此以後你們是陌路人。”
咚!
鎮長直挺挺跪在地上。
李父端坐着沒動,一雙銳利的眼睛眯了眯。
“爹!”
鎮長的聲音急切,想要着急的解釋什麼:“我知道,這次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圈禁蘭兒。可我也是沒辦法了,在鎮長位置上做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在苦求往上升的機會,如今機會終于來了,張姨娘的妹妹入了厲王府,極有可能會成為世子妃,我若是不往上擡她一步,以後怎麼能靠上那棵大樹,但無論我怎麼和蘭兒商議,她也不同意,給我了兩條路,要麼,合離,要麼隻有她一個正室夫人,我萬般無奈之下,才圈禁了她,但是請爹相信,我隻是想着等擡了張姨娘以後,便放她出來的。到時無論她是哭,是鬧,是打,是罵,我都受着,我對天起誓,我沒有半分害蘭兒的心思,也沒有想要休棄了她的心思。”
“那她中了慢性毒藥是什麼回事?”
李父沉聲問。
鎮長再次否認:“不可能,絕不可能,我隻是讓大夫在藥中加了一點安睡的東西,絕不會是毒藥。”
李父聲音裡有了微薄的怒意,“秦大人,你可知道大夫說蘭兒已經到了垂危的地步,若不是大夫妙手回春,我們便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你這樣狡辯,難不成是在說大夫在撒謊,還是你認為我們李家為了找一個合離的理由,而欺騙你?”
鎮長慌忙擺手:“不不不不,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那你是何意?”
李父咄咄逼問。
“我……”
鎮長回答不上來。
“起來吧,秦大人,你這一跪我可受不起,免得他日你榮華了,跟我這把老骨頭找後賬,我還想過幾年安穩的日子。”
“爹,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做害蘭兒的事。”
鎮長言辭鑿鑿,甚至還舉起了右手發誓:“我要是真的做出了這禽獸不如的事,就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不是你,也是你院中之人,總之你也脫不了幹系。”
李清熙在一旁氣恨說道。
秦昊和他一起長大,他一直視他為親兄弟,沒承想竟然是個知面不知心的東西,為了自己的官途,竟然想要了大姐的命。
他這一提醒,鎮長心裡隐約閃過什麼,驚愣在原地。
看他如此神情,李父還有什麼不明白,态度更加的冷淡:“秦大人,可否想起了什麼?”
鎮長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兒褪去。
李清熙的眼中冒出了火光,雙手緊緊的握成拳,用了全身的力氣,極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要把拳頭砸到鎮長的臉上去。
好一會兒後,鎮長才艱澀開口:“爹,蘭兒她……怎麼樣了?”
“這就不勞秦大人挂念了,麻煩您盡快把合離書準備好,至于蘭兒的那些嫁妝,我們不要了,作為這多年她沒有為你生下一兒半女的補償。”
“不,爹,我不同意!”
鎮長慌了,跪着爬行了幾步,到了李父面前,一個頭重重的磕了下去,額頭上立刻起了血印:“爹,您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都受着,求求您,千萬不要讓蘭兒跟我合離!”
李父不躲不閃,受了他這個頭,眼裡卻是不容動搖的堅定,語氣不動聲響的帶了威脅:“秦大人,你若是給了蘭兒合離書,我們李家絕不會把今日之事張揚出去,從今以後,你盡可飛黃騰達,但若你要執意不肯,我們李家也不是吃素的,該當如何,你最好思量清楚,盡快給我們一個回複!”
說罷,起身,不再看鎮長一眼,徑直從他身旁走了出去!
李清熙強忍着踢他一腳的沖動,也跟着走了出去。
随後李家衆人也跟了出去。
偌大的繡坊内隻剩下秦昊和他帶來的幾名下人。
鎮長保持着跪着的姿勢一動不動。
幾名下人吓壞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大、大人……”
一名下人忍不住開口輕喚。
鎮長似被驚醒,動作僵硬的想要站起來,可試了幾次,也沒能站起來。
幾名下人一看,急忙齊齊上前,七手八腳的扶起他。
鎮長站穩,一把推開了他們,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幾名下人愣了一下,趕緊跟在後面。
鎮長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來到張鳳院子裡。
張鳳穿戴好了,焦灼不安的等在屋中,聽到腳步聲,快步走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老爺,您……”
看到鎮長的失魂落魄的樣子,後面的話噎在了喉嚨裡。
鎮長走到她面前,站定,赤紅的眸子盯着她。
張鳳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副模樣,心裡駭然,不由得退了一步,語色驚慌,:“老爺,您……”
鎮長逼近了一步,滿身的寒氣撲面而來,凍的張鳳打了一個哆嗦,牙齒開始打顫:“老、老爺,您……”
“你在蘭兒的藥裡加了什麼?”
鎮長低頭,逼近她鼻尖一寸的位置停住,眼裡的恨意如狂風暴浪一般洶湧的傾瀉出來。
張鳳吓壞了,不由自主的後退,腳下磕絆到門檻,身子朝後仰,跌了進去,後腦勺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腦袋一片昏黑。
鎮長視若無睹,跟着邁進去,蹲下身體,一把提起了幾欲昏厥的她,再次逼問:“你究竟在蘭兒的藥裡加了什麼?”
“我、我……”
看着他猙獰的臉,張鳳的嘴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音。
“說,到底加了什麼?”
鎮長近乎咆哮的問,冰冷的恨意,直沖到了張鳳的心裡。
張鳳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你給我醒來!”
鎮長搖晃着她。
張鳳身體随着他的動作軟塌塌的動着,卻沒有一點兒回音。
鎮長一把将她扔回了地上,站起來,咬着牙吩咐:“去把巧杏給我帶來!”
巧杏摔得鼻青臉腫,渾身疼痛,張鳳命人擡她回下人房以後,并沒有吩咐人去請大夫來給她醫治。巧杏疼得不行,一直哎喲,哎喲的叫喚,直到入夜了,叫喚累了,才閉上眼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猛然被人提起來,迷迷糊糊的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便被人拖拽着往外走。
“你幹什麼,放開我!”
巧杏一下全醒了,手腳并用的掙紮着,拼命的大叫。
同住在一起的小丫環們瑟瑟發抖的看着這一切,沒一人敢說話。
巧杏一路被拖拽到張鳳的院子裡,被扔到了鎮長面前。
“我要告訴夫人,你們……”
巧杏一邊恨恨的大叫,一邊掙紮着想要爬起來,爬到一半,眼光看到張鳳躺在一邊的地上,吓的心裡一個激靈,又跌爬了回去。
“你們姨娘在夫人的藥裡加了什麼?”
鎮長的聲音在她頭頂沉沉響起。
巧杏心頭發顫,哆嗦着擡頭,看向鎮長,隻一眼,便吓的魂飛魄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爬跪起來,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都是姨娘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不敢不從啊!”
鎮長身體踉跄了幾下。
李清蘭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長大,即使她性情有些潑辣,他也是從心底喜歡至極。李父說的沒錯,他當年确實用了手段,哄騙的李清蘭死心塌地的嫁給她,就算成了親以後,她多年一無所出,他也從來沒有起過休棄的念頭,不僅僅是因為李家對他有養育之恩,更是因為他舍不得放開她。可他是男子,三妻四妾正常,所以才又納了張鳳和其他的小妾,但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張鳳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給李清蘭下藥。
“來人,将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巧杏吓癱在地上,本能的求饒。
兩名下人上前,把求饒不止的巧杏拖拽了下去。
鎮長低垂下眼睑,看着昏迷不醒的張鳳,慢慢蹲下身子,攸然伸出手,掐在了她的脖頸上,手上用力,青筋都暴突了起來。
張鳳依舊閉着眼,渾然不知自己即将喪命。
鎮長越來越用力,眼看着張鳳的臉色開始漲紅,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下,一個念頭入腦,鎮長慌忙松開了她。
不,他不能殺死張鳳。
到了這種地步,李家人絕不會原諒他,李清蘭也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他失去了李家人的依仗,也失去了銀錢的來源,如今他隻剩下張鳳這一條路了,隻要張鸾坐上了世子妃的位置,他的仕途會一路順暢,他多年所求不就是如此嗎?他不能糊塗,為了不能挽回的事情傷了張鳳,失去往上攀爬的大腿。
對,不能傷了她,不僅如此,他還要供着她,哄着她。
主意打定,鎮長又緩緩的伸出手,俯下身,動作輕柔的抱起張鳳,将她放去了床上。
煥顔閣内。
李清蘭醒來,吃了小半碗粥後,身體支撐不住,又沉沉睡了過去。
折騰了大半夜,衆人都累了。
顧雅箬吩咐青竹幾人把所有的院落收拾出來,安排李家人住下。
柳娘也被月曦送回了繡坊。
安排好所有人,顧雅箬去了李斐屋中。
李斐坐在桌邊,臉色隐隐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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