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骕出了家門,剛要上馬,看門人迎上來,在他身邊低語:“少爺,老爺說您出來後,讓您去繡坊一趟。”
程骕上馬的身體微微頓了下,然後躍上了馬背。
“怎麼走?”
“直走兩條街以後,往左一拐,便看到了。”
程骕騎着馬來到明月繡坊。
程明派掌櫃的一直在門口等着呢。
程骕還沒下馬,掌櫃的已經迎了上去,
“小主子,主子已經在二樓等你了。”
程骕把缰繩扔給他,大步進了繡坊,直接上了二樓。
推開門,程明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爹!”
程骕喊人。
程明回頭看他,
“你祖母可将事情告訴你了?”
程骕點頭:“孩子全知道了。”
“你打算如何做?”
自己的這個兒子,程明既心焦又驕傲。心焦的是,無論什麼時候,在任何場合,對待什麼事情,自己的這個兒子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驕傲的是,自他十歲開始跟着學做生意開始,什麼東西他一學就會,尤其是這兩年,手段越發的顯現出來,無論多難得生意他都能談下來。
“我想先去見見妹妹。”
“然後呢……?”
程骕默了默,才回答,“一切等我和妹妹談過了再說。”
程明收回看在他身上的視線,轉眼看去窗外,聲音蕭瑟:“爹确實心心念念你表姑母十多年,可如今她已嫁人生子,我也有了你娘和你兄妹倆。從見到她的那日起,我便沒有想過跟她再續前緣,我唯一想做的便是讓她以後的生活不像這十多年來這麼苦,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接受,甚至一點兒瓜葛也不想和我們有,以至于到現在,他們家人也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所以萬般無奈之下,我便想出了這個主意。當初和你妹妹說好,我不強求于她,由她自己來清水鎮,她若相中了,便嫁,如果相不中,便回京城。”
“爹的話我明白,您放心,我不會為難于小妹。”
程骕聽完,做着保證。
程明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擺手。
程骕轉身下了樓。
出了繡坊,吩咐掌櫃的:“給我找個人帶路,我要去清水村一趟。”
掌櫃的連忙喊了經常去清水村拉貨的夥計出來。
夥計牽出馬,上了馬背,頭前帶路。
程骕打馬跟在後面。
随他而來的幾名随從緊跟在後。
沒用一個時辰,便到了清水村。
夥計直接打馬來到宅院門口。
“小主子,到了!”
“你回去吧!”
夥計應了一聲,調轉馬頭回了鎮上。
暗衛早就得了動靜,禀報了福來。
程骕下了馬,看了看,擡腳朝着院内走去。
除一名随從留下看馬外,另外三名随從也跟着走了進去。
幾人剛走進院内,一盆涼水從頭兜下,就算程骕反應迅速,卻還是沒有躲開,那盆水仿佛長了眼睛一樣,全部潑在了他的身上,從頭到腳全部被潑濕了。
“少爺!”
“少爺!”
……
幾名長随驚呼,上前手忙腳亂的幫他擦拭。
一名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喲呵,這是暗的不行,來明的了,光天化日的竟敢私闖民宅,你還真當我們顧家沒人了?”
程骕頭上,濕哒哒的滴着水,順着面頰留下來,模糊了他的眼睛,使的他一時沒有看清顧雅箬的面容,但聽着她毫無懼意的話音,詭異的,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露出了明顯的笑容。
推開給自己擦拭的随從,将眼前濕透的發絲朝後撩了撩,并用手随意的将面頰上的水擦拭幹淨,這才看向顧雅箬。
果然,聲如其人,清秀中帶着霸氣。
“說吧,你們又來幹什麼?”
顧雅箬将手裡的木盆遞給一旁的福來,冷眼看着如落湯雞一樣的他,語氣譏諷的問。
“這就是你們顧家的待客之道?”
程骕不答反問。
“對于受歡迎的人,我們顧家自然是遠接高迎,可對于不歡迎的人,我們是不會客氣的。”
“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程骕再次反問。
“左右不過是姓程罷了,難道還能姓成别的姓?”
程骕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姑娘如何得知我姓程的?”
“因為姓程的人專門做一些不受歡迎的事。”
程骕……
好多年沒有遇到這麼好玩的小丫頭了,程骕被噎了一下後,便很快恢複的自然,道,
“我是程嫣之的大哥。”
說完,等着看顧雅箬懊悔的表情。
可惜,顧雅箬還是一臉的淡然,好像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一般,
“然後呢,你今日是來勸說我們放棄和程小姐的親事,還是準備和我們打一架的?”
“都不是,我隻是來單純的看看我妹妹。”
顧雅箬懷疑的看他一眼。
程骕臉上帶笑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打量。
不得不說,程家兄妹都是好美色,隻是程嫣之随了程明和程夫人兩人的好美貌,而眼前之人,偏随程夫人多一些。
“如何,現在可否讓我去見我妹妹?”
“你可以,他們不行。”
“為什麼?”
“我們家的規矩。”
程骕,……
笑着搖頭,覺的活了這十七八年,今日可是漲了見識了,一個鄉下人家竟然比自己家的規矩還多。
顧雅箬親自帶着程骕去程嫣之的院子裡,走了一段距離後,忽然頓住腳步,回頭打量着她。
“姑娘,我可是哪裡有不妥?”
程骕笑問。
顧雅箬點頭:“不妥,大大的不妥。”
說完,捏着下巴,圍着他轉了一圈。
程骕心裡升起奇異的感覺,确切的說,是心裡有些發毛。
“你會武功嗎?”
顧雅箬突然問。
程骕下意識的點頭:“會!”
顧雅箬的眼睛似乎是亮了亮:“那也會内力了?”
程骕搖頭:“我的武功隻是用來防身的,還達不到那種程度。”
顧雅箬眼中的亮光瞬間變成了鄙視,然後轉頭繼續朝前走去。
程骕,……
突然覺得自己不會内力是很丢人的事。
趕緊搖了搖頭,擺脫掉這種想法,緊跟着走進程嫣之住的院子裡。
“箬兒,你來了?我……”
程嫣之坐在廊下的陰涼處,一眼便看到了顧雅箬,笑着問,卻在看到他身後的人時,頓了頓,猛然站了起來,驚問:“大哥,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顧雅箬咳嗽了兩聲,毫不心虛的解釋:“那個,我正好往院子裡潑水,他沒打招呼就進來了,趕巧便被潑了一身。”
程嫣之趕緊吩咐:“翠綠,去給大哥拿衣服,鸾紅,趕快拿毛巾來給大哥擦拭。”
鸾紅應着聲,跑去拿毛巾。
翠綠卻是站着沒動:“小姐,我們這裡沒有少爺的衣服。”
程嫣之這才想起來,這裡不是自己的家。
“那怎麼辦,這樣下去會着涼的。”
咳咳!
顧雅箬又咳嗽了兩聲,道:“那個,如果你大哥願意的話,我可以讓福來去找顧耀哥的衣服來穿。”
“不用了!”
程骕拒絕,接過鸾紅拿來的毛巾,先将自己的頭發擦拭幹淨,吩咐翠綠:“去搬張椅子來。”
程嫣之把剛才自己坐的椅子搬過來。
程骕一撩衣袍坐下,“陽光這樣好,用不了兩刻鐘便幹了。”
顧雅箬,……
“小丫頭,你能否回避一下,我想單獨跟我妹妹說會兒話。”
程骕坐好以後,笑問。
程嫣之驚異的睜大眼。
顧雅箬點頭,笑着道:“我去給程少爺沏茶,您屈尊降貴來到我們這窮家小舍做客,剛才我已經失禮了,怎麼也要給您陪個不是。”
看着她的笑臉,聽着她一口一個您的說着,程骕莫名的覺得她又在算計什麼,剛要拒絕,顧雅箬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看她身影消失,程骕臉上的笑意也退去,吩咐翠綠和鸾紅:“你們兩人也退下吧!”
兩人看向程嫣之。
程嫣之點了點頭,
兩人去了院外,一左一右的守在院門兩邊。
“大哥!”
程嫣之有些忐忑的喊人。
“你也去搬張椅子來廊下坐着,大哥有話要對你說。”
顧雅箬從院中出來,來到前院。
福來對她豎大拇指,滿口的奉承:“箬兒姑娘,你這個下馬威給的太好了,估計這程家少爺會老老實實的。”
顧雅箬撇他一眼,義正言辭的說:“福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小肚雞腸的人嗎?他可是我未來大嫂的親哥哥,我即使那麼想,也不能那麼做啊,我真的是恰好出來潑水的。”
福來,……
鬼才信呢,那盆水明明是她聽到自己的禀報後,一臉興奮的從屋中端出來的。
“福來,我記得上次程老爺來的時候,我爺爺從村長家借來的還有茶葉,你去老宅一趟,就說我要招待客人,把茶葉拿來。”
“哎!”
福來眼睛發亮,應了一聲,樂颠颠的去了。
聽說是招待客人,顧錢把一直沒舍得喝的,隻有大拇指蓋那麼點的,珍藏在櫃子裡的茶末小心的拿出來,交給福來,叮囑:“這茶葉老值錢了,你千萬小心一些。”
福來忍住笑,一本正經的點頭:“您老放心吧,就是我丢了,這茶葉也丢不了。”
出了院門,福來攥着手裡的茶末,撒丫子就跑,跑到距離老宅很遠的地方了,停下腳步,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福來才慢吞吞的走進來。
顧雅箬喊他:“福來,你快點兒!程少爺現在一定口渴的厲害。”
能不口渴嗎,坐在豔陽下已經好一會兒了。
福來眼睛盯着手裡的茶包,極力忍住笑,對着顧雅箬擺手:“不行啊,老爺子囑咐了,這茶葉老值錢了,讓我走慢一些。”
顧雅箬翻了個白眼:“你信不信,你再這樣走兩步,中午飯你甭想吃了。”
“嗖!”
她的話落,福來已經到了她面前,将手中的茶葉遞給她,谄媚的說:“箬兒姑娘,要不要我去燒水?”
“你說呢?”
“嗖!”
福來立刻不見了身影。
程嫣之院内。
程嫣之聽話的搬出了一張椅子坐在了廊下,嘴唇抿了抿,緊張的開口喊人:“大哥。”
程骕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模樣,英俊的臉上仿佛遮上了一層面具一樣,讓人看不透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你真的想好要嫁給他了?”
唯恐他不相信,程嫣之使勁的點頭。
“你可知道,要在這窮地方待一輩子,是什麼感覺?”
程嫣之搖頭:“不會的,大哥,我手裡還有些銀子,等我們成親以後,會想法做些生意。”
“他會嗎?”
“我會。”
程嫣之急切的說。
程骕的眉頭微微皺起:“你的意思是說,你賺錢養家?”
程嫣之慌忙擺手:“不是,不是,等我教會了顧耀哥,生意自然會由他打理。”
“需要多少時日,一年?兩年?還是五年?我們程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到時候挺着個大肚子抛頭露面,你讓祖父,祖母,還有爹娘,和我以後如何在衆人面前擡起頭來?”
“我……”
程嫣之說不上話來。
院中一片寂靜。
“反正我要嫁給他!”
好半響後,程嫣之語氣堅定的說。
程骕臉上神情有了細微波動,微微皺了下眉頭:“你就那麼喜歡他?”
“他心地善良,真心喜歡我。”
“還有呢?”
程嫣之再次沒有了話說。
“你……”
程骕剛說了一個字。
顧雅箬雙手捧着一個粗陶碗進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聲音卻是很熱切:“程少爺,讓您久等了,家中沒有茶葉,我親自去村長家裡借了一些。”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在沒有看到茶水以前,程骕真覺得她手裡捧着的是這世上最貴的茶葉沏成的茶水,甚至還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身。
可當他從顧雅箬手中接過粗陶碗,低頭看到碗裡那黑乎乎的,據說是茶水的東西後,嘴角猛然抽動了幾下,擡頭,看着她,問的分外認真:“小丫頭,這是茶水?”
顧雅箬一本正經的點頭,臉上半絲玩笑的痕迹也沒有:“是啊,這可是從村長家借來的好茶葉,整個清水村裡也隻有村長一家有。”
說完,又道:“你嘗嘗。”
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隻當我為剛才的事情為你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