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挑撥(二更)
買主開門見山,直接問人牙子,“你這麼着急把他賣給我,該不會是這小孩有病吧?我今兒個買回去,沒兩天就死了!”
人牙子搓了搓手,幹笑道,“瞧您說的,哪能呢!好着呢,這小子吃得好,睡得好,好着呢!”
就怕買主不信,他重重一拳錘在小孩的肩膀上,發出一聲悶響。小孩吃痛,被打得後退了幾步,他咬牙不做聲,隻是恨恨地瞪了人牙子一眼。
那買主一愣。
人牙子忙不疊賠笑,“您瞧,我沒騙您吧。這娃兒雖小,卻結實着呢!”
私心裡,他真是恨不得趕緊将這尊小瘟神賣掉!這小兔崽子已經在他這兒待了三個月了,脾氣又怪又倔,眼神還兇巴巴的,很不讨喜。
這三個月來,這小東西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雖然都是些爛東西,但是也得花錢啊!
回想起來,這小兔崽子倒是也被賣出去過兩次,可很快就被送了回來。第一次,他趁買主不注意,将人家的頭打破了!第二次,剛被賣出去,他就跳車逃跑,小胳膊小腿,能跑多快,當下就被抓了回來。
就這兩次,可苦了他這個賣家,不但沒賺一分錢,還得賠買主的醫藥費、損失費。這該死的小兔崽子!這麼多奴隸,就屬他狀況多,難伺候!再這麼下去,他找誰要本錢去?
“您瞧,真的可結實了!”人牙子促狹地笑,沖買主眨眨眼,“您買回去調教調教,勾欄裡手段多,還怕他不服軟?再說了,他長得又奇特,脾氣差點也沒關系,可有不少老爺喜歡這種調調呢!”
聞言,買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扭頭看了看那小孩的眼神,心下那股不舒服更盛了。再說這人牙子吧,這麼着急讓他買這小孩,肯定有詐,他可不吃這啞巴虧。
他搖手,“算了,還是不要了罷,伺候不了這小祖宗。”
“诶诶,别介啊,您再考慮考慮一下嘛!才二十兩銀子!咱們再商量商量?”眼見買主走了,人牙子氣得不輕,轉身狠狠地踹了那男孩的肚子一腳,低聲罵咧道,“晦氣!死東西,你再這麼兇地看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掉!”
那男孩被踹得倒在地上,吃痛地捂着肚子,咬牙不吭一聲,隻是眼裡的恨意更重。
從頭到尾看得清楚,滄瀾千花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倒是個有趣的小東西。他低頭看了看雲七夜,就見雲七夜也盯着那男孩,都忘記了吃最愛的糖葫蘆。
他起了興味,“丫頭,那小男孩很奇特,是不是?”
女孩點頭,“是呢。”
男人又道,“教裡也沒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玩耍,你想不想和他玩?”
她可以嗎?孩子擡頭,歡喜地望着男人,忙不疊點頭,“想!師父,咱們買了他吧。”
滄瀾千花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重,他擡頭看了看那奴隸孩子眼裡的倔強,俯身又沖女孩輕道,“想的話,就自己去辦。”語畢,他又将二十兩銀子放到了孩子的手裡。
“我?可我沒有買過東西,我不會。”孩子有些膽怯。
“這是你的事,而非我的。”滄瀾千花不管。
女孩咬唇,但是一想到可以買個玩伴回去陪她玩,終是鼓起了勇氣向圈子裡走去。她走到人牙子跟前,稚嫩的聲音響起,有些害羞,“我……我想買一個!”
聞聲,吵鬧的人群一瞬安靜,紛紛望着那小女孩,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一身火紅,一隻手裡攥着兩串糖葫蘆,生得極為可愛,像個瓷娃娃。
“去去去,哪兒來的小奶娃!”眼見那墨瞳奴隸又沒賣出去,人牙子一身的火氣沒處撒,不耐煩地沖雲七夜喊了一聲,“去去去,找你爹媽玩去,别耽誤大爺的生意!”
這人好兇呐。
女娃轉頭,有些無助地看着不遠處的滄瀾千花,不知如何是好。
秘腹傳音,男人帶着趣味的聲音傳來,隻有女孩一人能聽見,他嗤笑,“想的話,就自己去辦,我隻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要是你買不下他,回到山上可别後悔地哭。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沒有了。”
聞言,女孩急了,忙不疊将攥在另一隻手心裡的銀子亮了出來,捧到了人牙子跟前,“我有錢的,我是真的要買一個!”
人牙子眼睛一亮,目不轉睛地看着孩子手裡的銀子,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女娃一瞬好似成了散财童子,看得他喜笑顔開,“嘿,小姑娘有銀子啊,那就好說!來,告訴叔叔,你要買哪個啊?可你隻有二十兩銀子,喏,你隻能買他!别的奴隸,你得再加錢!”說着,人牙子指了指墨瞳男孩。
女孩忙不疊點頭,“我就是要買他,你把他賣給我,好不好?”
耶嘿,居然有人要買這小兔崽子!人牙子高興還來不及,趕緊道,“當然好啦!賣,就賣給小姑娘你!”
生怕女娃後悔,他急忙拿過孩子手裡的銀子,轉頭沖屬下喊了一聲,“還愣着幹嗎?給那小子松綁,給這位小小姐帶過來!”
“好嘞!”立即有人将綁在墨瞳孩子身上的繩子解開,一把将他拎了起來,拖拽着向女娃走來。
女娃歡喜至極,真好,有人和她玩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漸漸靠近的墨瞳,笑得眉眼彎彎,卻又在下一瞬斂去了笑容。
她看見那雙墨瞳,極度排斥,甚至怨毒地看着她。
男孩惱怒地瞪着女孩,他最讨厭這些個不知愁苦滋味,自以為是的有錢人!
“你不高興我買了你?”早已學會察言觀色,女娃試探地問,生怕得到失望的答案。那就意味着,她隻能一個人在那陰森可怕的教内,從早到晚,都是一個人。
“哼。”墨瞳孩子不屑地冷哼,眼裡的怨毒仍在,“你眼瞎啊,我當然不高興!”
聞言,女娃臉上的歡喜耷拉了下去,她低頭,小腳忍不住踢着地上的小石頭,哎,她好想和他一起玩,可是人家不樂意呢。
半晌,她擡頭,做最後的努力,“如果你跟我走的話,我會和你玩,會給你吃好吃的,會給你暖和的被窩睡覺,你跟我走,好不好?”到了最後,她幾乎是乞求的語氣了。
“好個屁!”髒話出口,墨瞳孩子不耐煩地瞪着女娃,故意将臉上的鳳凰湊近她的臉,小女娃,他吓不死她!
“很漂亮。”這是她的答案,她專心地看着他的臉,真誠道,“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一瞬,竟有些洩氣,墨瞳男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些不相信,“你不害怕我的眼睛?灰色的啊!你不害怕我臉上的圖案?”
那又怎麼樣?她的眼睛還能變成紅色的呢,她的胳膊上全是傷疤呢。女娃搖頭,“喜歡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害怕?”
她說她喜歡?
墨瞳孩子怔愣地看着女娃,有些怔愣,從小到大,沒有人說過他的眼睛漂亮,也沒人……沒人說過……喜歡他。
“喏,我有兩串糖葫蘆,我一串,你一串,這串糖葫蘆給你吃。”又是彎彎的眉眼,女娃大方地将一串糖葫蘆塞到了墨瞳孩子的手裡,一個個山楂,圓滾滾、紅彤彤,外面裹了一層糖衣,亮晶晶的。
她認真道,“你快吃一口呀,酸酸的,甜甜的,可好吃啦!”
從未吃過糖葫蘆,隻是見過,流過口水。墨瞳孩子看着手裡的糖葫蘆,好半天後才往嘴裡小心翼翼地塞了一顆,糖葫蘆是個什麼味道?他現在才知道,不覺的酸,隻覺得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坎裡。
“我叫雲七夜。你呢,你叫什麼?”
“我……我沒名字。”他趁她不注意,又咬了一口糖葫蘆。
“是人都有名字,你怎麼會沒名字呢?”
他咀嚼的動作一頓,她說他是……人!
他擡眼,那雙眼裡,竟有淚花。那雙墨瞳,下一瞬,居然哭了……
自他出生,便因為灰色的眼,臉上的胎記,被父母視為鬼怪,被鄰裡小孩追打辱罵。他很小的時候被賣掉了,輾轉了好些人,好些地方。
縱使被欺淩、縱使被辱罵……這麼多年來,千般萬般苦楚,他都不曾哭過。
那一日,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泣,全被那紅衣的女娃看見了。
他嘴裡還有半顆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山楂,無聲地哽咽。他抹了把眼淚,他說,“我真沒有名字,沒有人給我起名字。他們都叫我兔崽子,狗東西什麼的。”
女孩歪頭,想了想,“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吧。”
“……好。”
“嗯,叫什麼好呢。”她看着男孩臉上的鳳凰,恰逢其時,春風乍起。
她笑了,“啊,鳳起,你叫鳳起好不好?”
鳳起?墨色的瞳孔微微緊縮,男孩沉默了半晌,鄭重地點頭,“好!”
光陰荏苒,十年過去,即便好些往事已經被歲月湮沒,風霜盡染,一層又一層地鋪疊,遙遠到無迹可尋。可幼時的嬉戲玩耍,笑聲哭聲,怎也忘不了。
那一年遇見了你,風中的雲,風中的雨,風中的花,都成了最美的回憶。
看着鳳起,雲七夜淡淡道:“難為你了,乾陽到北齊路途不近,一定很辛苦吧?”
“沒關系,我應付得來。”鳳起抿了一下薄唇,察覺到雲七夜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心裡微微有些異樣,下意識地避開了。
看的清楚,雲七夜蓦地伸手拍上了鳳起的肩膀。鳳起皺眉,肩膀有些顫抖。
他肩上有傷……
下一瞬,雲七夜的手微移,竟移到了他脖頸上的死穴。隻消她微微用力,他立時可以當場斃命!
一瞬有股寒意,以及莫名的恐懼,鳳起握劍的手一緊,身為武者,本能驅使之下,他幾乎要拔劍而出。
感知到他一瞬的殺意,雲七夜淡笑,仍是不離男子的死穴,“小鳳兒,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買你麼?”
“不知。”說出這話,有股冷氣吸入鳳起的兇腔,他皺眉,誠然,這麼多年來,他雖沒問,但也一直想知道答案,可是卻不想竟會在這種情況下。
“因為你的眼睛。”說着,雲七夜看着他的墨瞳,“那時候,它很漂亮。”
那時候……
那現在呢?
不知為何,在聽見答案的那一刻,鳳起隻覺得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下一瞬,脖頸間的束縛移去,雲七夜徑自坐到了近旁的椅上,又是一副眉眼彎彎,臉上的笑容不減,“來找我,一定還有别的事吧?”
憋悶的窒息一瞬斂去,鳳起不由呼了口氣,定了定,他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盒子,遞給了雲七夜,“我來給你送這個,對你的左手複原有好處。”
雲七夜接過,打開那盒子,就見裡面有一粒指甲蓋般大小的藥丸。将藥丸捏到手裡,她眯眼看了看,最後毫不猶豫地吞吃入腹。
“謝謝你還惦記着我。”她以手扶桌,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師父客氣了。”淡淡一聲,鳳起不再言語。
“時候不早了,我該睡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鳳起抿唇,靜默了半晌,輕輕吐出了一個“好”字。而後轉身掀帳簾而出,帳内立時歸于沉寂。
雲七夜望着帳門,神色複雜。
下午在崖壁下,那名黑衣人的劍法雖然套路複雜,糅合頗多,但是偶爾一招,仍能看出些許端倪,尤其他時不時朝她瞟來的眼神。黑瞳可以僞造,但是他左肩上的傷,斷斷僞造不來。
……鳳起。
這藥丸,可真是厲害啊。
她轉身,渾渾噩噩地摸索到床上,額上漸進有汗水溢出,咬牙蜷縮成了一團,她吃下那顆藥丸後,肚子就好像要炸開一樣,越來越疼,疼得她真想把肚子剖開!
鳳起!
那一刻,她想笑,可猛的有股熱辣辣的東西從她的喉嚨裡沖了上來,直直噴到了床上。她驚訝,伸手摸了摸唇角,黏糊糊地觸感,全是血,它們源源不斷地從嘴裡溢出,即使是自己的血,也腥得她幾欲作嘔!
這世上,居然還有毒物可以将她毒到如此地步。
那一刻,她蓦地笑出了聲,苦澀至極。鳳起,他何等的“了解”她!
十年零四個月,他記得,她何曾能不記得?
皚皚大雪,一起練武玩耍,不叫她再是一個人的人,是他。
滄瀾聖教,背着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她沖出蛇窟的人,是他。
北齊乾陽,默默守在她身邊,陪她共同經曆風雨的人,是他。
萬裡滄瀾,十載沉浮。她和他,相依為命。
然,卻是“曾經”。
一股寒意,由骨髓深處竄襲而上。呼吸漸漸有些困難,燈台上的燭光在她眼裡慢慢變得模糊,漸進看不清楚。所有的一切,忽然在刹那間變成了空白,留在她眼裡的,是刺眼的鮮紅。
“早知如此,哈……”床上,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卻又在某一刻止不住了笑聲,眼神渙散開來,沒了焦距。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不應該買下你?
你知道那種痛麼?這世上第一個叫你信賴,第一個叫你笑出聲,第一個叫你不孤單的人,他背叛了你。
心裡,有一處轟然崩塌,鳳起……
一個偌大的漩渦,再也逾越不過的……溝渠,猜忌,和痛苦。
――“起兒,那丫頭的左臂上的傷,還沒有恢複吧?我這裡有顆藥丸,對她的傷有好處,你拿去給她吃。就說是你給的,若說是我給的,那丫頭肯定不會吃的。”笑着,滄瀾千花将盒子遞給了鳳起,額間的紅寶石散發着血般的幽光。
――“什麼人?”
剛從乾陽趕到向城,鳳起正往軍營方向而去,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攔住了他的去路,不曾多說一句,出手就打!
兩人連過了數百招,那黑衣男人竟然甩出一根細線,像極了雲七夜的武器。鳳起震驚,還沒反映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将絲線刺進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想要還擊,可是那人根本不打算繼續和他打鬥,一瞬便躍上了樹幹,消失的無影無蹤!
……
藥丸,肩傷……追根溯源,皆出自那掩在帳外的男人。透過窗戶,滄瀾千花冷眼看着漸進昏迷過去的雲七夜,笑得殘酷。
不過一日,她與甯止和鳳起,不複當初,有的隻有淡漠疏離,猜忌溝渠。
“丫頭,像我們這樣的人,怎能輕易動情?不配呐。這世間,我總有辦法叫你明白,何為無情無義?很快,不用我動手,你自己就會斷了情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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