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答話,倒是李伯雍很有興趣:“哦,是何趣題,說與本縣與衆位學子聽聽。”
周頤向李伯雍拱了拱手,這才說道:“想必諸位都有住客棧的經曆吧。”
“這是自然的……”有人答道,為了縣試,許多家并沒有在縣城的人都會在縣試之前住在客棧裡備考。“那好,假如諸位現在要去住客棧,給了客棧掌櫃100文定錢,約定看不好房間便退定錢,客棧掌櫃收了100文定錢後,忙吩咐小二去還了早上因為買肉欠的隔壁豬肉鋪老朱的豬肉錢,而這老朱拿到100文錢後,又去還了在老張的鐵匠鋪欠的買菜刀的錢,老張拿到這一百文錢,又去還了欠的隔壁李書生的錢,而李書生拿了這100文錢,又馬上拿來還了客棧掌櫃的100文房錢,而你在看了房間後,覺得不合心意,便找客棧掌櫃退了100文的定錢,那麼請問諸位,這中間借借還還的,并沒有人生産什麼多的東西
,但為何債務就此清償了?”周頤這麼一大通說下來,隻把這些平時隻念之乎者也的學子們繞的頭都暈了。
所有人都皺着眉顧着縷清周頤說的關系,連李伯雍也在沉思。周頤看着這群人不得甚解的模樣,在心裡微微出了一口氣,繞死你們,一群土鼈!
“對啊,錢不見少,但為何所有人的債務都清了?”有想通了關系的學子驚叫道。
一時間讨論聲此起彼伏,有的人甚至還幾個人一起充當角色扮演了起來,但是讨論許久就是沒有得出答案。
這種超時代的資本流通問題問一個商人可能會得出答案,不過這些隻會念四書五經将腦子都讀僵了的家夥還是算了吧。
連趙宇文也抓耳撓腮,甚至還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但看他臉漲的通紅的樣子,想必是沒有想出答案的。
李伯雍也想了許久,也沒有頭緒。
“你這是出的什麼破題,我看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當即有人惱羞成怒道。
周頤笑笑:“自然是有答案的,各位才思敏捷,想必用不了多久自然會想出。”又讨論了許久,李伯雍坐不住了,他一個縣令那麼多事,能夠陪這些過縣試的學子坐這麼久已經算好了,有些縣令對剛過縣試的學子隻會略見一面便打發走人,原因很簡單,這裡面能考上秀才的人很少,有些縣一屆的童子試全軍覆沒也很正常。而像廣安縣這樣的科考大縣,周頤他們這一百名學子,裡面能出兩到三個秀才就已經碾壓其他
州縣了。
縣令說要散,自然就走呗。
被周頤戴了高帽,這些人又不肯承認自己想不通一個小孩子出的題,直到走的時候還念念有詞。
臨走前,趙宇文走到周頤面前,神色有些别扭:“你的詩很好。”然後便逃也似的走了。
周頤笑笑,原來這也是一個傲嬌的家夥。他搖搖頭也準備回家,卻被縣令的管家叫住:“周少爺,老爺說在書房等您,請跟我來。”
周頤疑惑,不知李伯雍找他做什麼,跟着管家到了李伯雍的書房外。
“周少爺,請進。”
周頤向這位老爺爺點點頭:“多謝。”他的謝語讓管家一頓,臉上的笑容從标準變得和煦:“當不得。”
周頤對着房門敲了敲,直到裡面喊了進,周頤這才推開房門走進去。進到屋子裡,李伯雍正在處理公文,周頤萬般不願意,還是要跪下磕頭,因為現在雖然過了縣試,得了案首成了闆上釘釘的童生,但見父母官不拜是隻有得了秀才才有的
特權。
隻是他還未跪拜下去,便被起身的李伯雍攔住了。讓他坐下後,李伯雍問:“可知我為何要見你?”
“莫非是因為作詩的原因?”周頤試探着回。
“哦,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你是案首才見的?”李伯雍饒有興趣的問。
周頤搖搖頭,笑道:“案首何其多,每年都有一個,有甚稀罕的。”
他的話引得李伯雍撫須笑道:“不錯,不被一時的浮名遮住眼,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心魄,不簡單。”
周頤連忙起來對李伯雍拱手:“大人謬贊了!”
“我也不問為何在考試時不發揮出你的真實水平”說着解下腰間的一塊玉:“這塊玉贈與你,願你如你的詩句所寫,百尺竿頭。”
周頤作受寵若驚狀,接過玉佩,沒想到他用了張居正的詩,竟得到了和張居正一樣的待遇,被人贈玉了!随後李伯雍也沒讓周頤多留,略說了兩句就讓他走了。周頤溜溜達達的走出縣令府,将玉佩攤在陽光下看了看,看不出是什麼品種的,不過色澤溫潤通透,一看就是塊好
玉。
李伯雍見他的目的雖沒明說,但周頤也知道,除了愛才之心外,更多的是看重他的潛力,想提前結個善緣。
這些周頤自然不會排斥,這都是日後的人脈。而坐在書房裡的李伯雍卻在自言自語:“又不好問他那債怎麼就清了!”想到這,忽然覺得不應該自己一個人難受,便取出書信,連寫好幾封,給了他在大越朝各地為官的
好友。
“我就不信你們想的出來。”李伯雍平時嚴肅無比的臉上這會兒卻透着狡黠。
之前就說過,廣安縣的八卦業是很發達的,上午學子宴發生的事情下午就在廣安縣流傳了開來,包括周頤的那首詩和那道彎彎繞繞的題。
周頤下午從鋪子裡跟着周老二回家穿過縣城的時候,便聽到到處都在讨論周頤出的那道題。
“這還想不明白,那錢肯定是掌櫃的虧了呗。”
“債務都清了,掌櫃的咋虧了?”
“那李書生本來欠掌櫃的錢,也就是掌櫃的要多100文,但這麼一轉,那100文沒了,不是掌櫃的虧了是誰虧了。”
“啊,言之有理,果然如此。”
這家夥的答案被好多人稱贊,周頤還聽見好多奇怪的答案,什麼書生賺了,什麼屠夫賺了之類的,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答案争論不休。
周頤聽了抽抽嘴角,他真不知道廣安縣對于經濟問題這麼感興趣。
這就是現金流的作用,即便沒有生産多的東西,但現金在流通的過程中,本身就在創造價值。
因為周頤的詩和出的這道題,讓他在廣安縣又大大的揚了一次名,有些人還叫嚣着要和他切磋切磋,吓得周頤趕緊躲進了書院念書。
可是到書院也不平靜,對他說的那道題感興趣的學子不少,甚至連一些夫子都在彼此争論。
午飯時間,周頤正尋了一個空檔準備休息一會兒,一群人就吵吵嚷嚷的沖他走來了,“周頤,你說說,是不是那個掌櫃的虧了一百文錢?”
“明明就是那個書生虧了一百文錢。”
“不,是屠夫虧了。”
“不,是鐵匠虧了。”一大群人在周頤面前吵吵嚷嚷,誰也不能說服誰,這麼大的動靜,驚動的人越來越多。沒一會兒,好些人都圍了過來,圍過來不算,還積極的參與了讨論之中,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還有較真的老兄問:“為什麼每個人欠别人的都剛好是一百文錢啊!
”
“這是周頤出的題,你管為什麼是一百文呢!”
這邊周頤被這麼多學子包圍着,遠處一個戴着儒帽,身着有魏晉之風長袍的老者撫着長須,問:“他們都圍在一處是何故?”在這位的老者的周圍,還站着好幾位夫子,其中就有周頤的易經老師馬少謙,其中一位夫子含笑着說道:“院長,是這樣的,日前在縣令大人的學子宴上,我們書院的縣試
案首出了一道題,引得許多人争相熱議。”
“哦,是何題?”夫子的話引起了這位老院長的興趣。
夫子忙把這題給院長說了,院長聽了之後,想了一會兒,卻也沒想出個原由來:“這這題當真有趣,出題的是什麼人?”
“這學生叫周頤,馬夫子還是周頤的易經老師。”有夫子說道。
“哦,馬夫子,這周頤是怎樣的學生。”
馬少謙忙道:“周頤自幼聰慧,更可貴的是有大毅力,日後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院長含笑:“馬夫子可不要因為周頤是你的學生,就這麼誇獎啊,走,我們也去看看。”
院長帶頭,一衆夫子一起向着吵鬧的地方走去。這會兒學子們也争出了火氣,差點都要打起來了,周頤連忙攔住:“大家消消氣,這隻是我偶然想出來的頑笑,沒想到竟引得諸位生了火氣,是我的罪過。”裝逼一時爽,
事後火葬場,網絡真理誠不欺他!書生們表面上至少都是講道理的,聽周頤這麼說,馬上就有人說道:“這關你何事,不過是我們自己蠢笨,想不出答案來罷了,周頤,要不你給大家說說,為什麼錢最後回
到了要住客棧的人手裡,但大家的債卻都清了?”
看來這不說出答案是不行了,不然以後的日子他還不被煩死。當即就對面前的一群人說道:“好吧,我就把答案給諸位,其實很簡單。這是一道銀錢流通問題,其實有沒有那個住客棧的人都一樣,将掌櫃,屠夫,鐵匠,書生連起來,
每個人都既欠下家100文錢,又被上家欠着100文錢,兩相一沖就為零,隻是那100文定錢起到了一個推動作用而已。”
“啊,我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怎麼一早沒想出來。”有人驚歎。
“什麼什麼,我怎麼覺得還是沒聽懂?”有人還是覺得一頭霧水,拉住身邊的人問。有懂的人就給還迷糊着的人解釋起來。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時不時傳出恍然大悟的話語。
“原來是這麼回事,如此簡單的問題,我們竟然想不到,這可真是……”院長聽了周頤的答案後,失笑的搖搖頭。
“周頤素有些急智。”馬少謙一臉驕傲的說道。
“你這老兒,教了一個好學生這就喘上了。”他的話引得旁邊的夫子打趣道。馬少謙矜持的笑了笑,竟是不反駁。
“你這……還從沒見過你這副摸樣呢!”其他夫子指着馬少謙哭笑不得的說道。
等到人群都散去後,周頤松了口氣,隻是一擡眼便看到了和其他夫子站在一起的馬少謙:“馬夫子,各位先生好。”
馬少謙對于周頤頭一個叫他非常滿意,自得的摸了摸胡須,說道:“周頤,這位是我們的院長。”院長!周頤進了書院這麼久,還沒見過院長呢,但他的大名卻如雷在耳,他們這位院長叫韓相如,一生頗負傳奇,崇正三十五年的狀元,聽說年輕時貌若潘安,跨馬遊街
時引得被她迷住的女人們狂擲鮮花果子,将他的臉都砸腫了。最後進了翰林院,他要是好好幹,說不得現在已經撈了個内閣大學士當當。可當時,他對他的大boss,也就是當時的崇正皇帝驕奢淫逸,昏庸無能的作風和同事們互相傾
軋挖坑的事情非常看不過眼,覺得整個職場都是一片灰暗,于是奮而一怒,辭職了!然後便開了白鹭書院,自己撈了個事業單位的校長來當着。
聽說他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在南苑府城那邊的白鹿書院裡,畢竟那裡才是本院,隻偶爾才回到廣安縣這邊的書院來看看。
周頤嘀咕,這位韓院長可算得上相當時髦了,還玩玩出差之類的。
周頤忙行禮:“學生周頤,見過院長。”
“不用多禮,你這題出的倒是有趣,聽說你還是今科縣試案首?”韓相如笑着問。
周頤笑笑:“僥幸而已。”
見周頤這麼謙遜,韓院長滿意的點點頭,最後來了個領導性的鼓勵:“好好學。”
周頤忙回:“是。”
看着院長遠去的背影,周頤感歎,怪不得年輕時引得那麼多女子瘋狂了,就是現在看,也是一個非常英俊的老頭兒呐。由于得了案首,周頤不用去考府試,當然,要是有抱負的人,可能會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或拿到小三元(小三元是指在縣試,府試,院試中都拿到第一名),還會去考府
試,這就像有些人已經被保送到清華北大了,但為了證明自己或是想體驗,還是會去參加高考。
但周頤可沒有想拿到什麼小三元的虛名,能過了考試就好了,這又不是會試,會按名次安排官職,他才不想整那麼多事呢!
時間在周頤專心備考院試中溜走,轉眼就到了四月,周頤放下毛筆,揉了揉肩膀,現在已經是四月十六,府試已經在開始考了。
“你未去參加府試?”一個聲音從周頤頭頂傳來,周頤向上一看,發現竟然是韓院長那張英俊的老頭兒臉。
周頤忙行禮:“院長。”
“嗯,為何不去參加府試?”韓相如似乎對周頤不去參加府試很感興趣,連着問了兩次。
“學生得縣試案首已是僥幸,參不參加府試關系不大,既如此,還不如專心備考院試!”“哦,你還想着今科下場考院試?”韓相如吃驚的問,本來周頤拿了縣試案首,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又這麼小的年紀,說不得就本着小三元去考府試了,可周頤放棄了,說自己得到縣試案首已是僥幸,按說就不是那種冒進的人,可現在他又要去考院試,要知道院試和前面的府試縣試難度完全是兩個級别的,一般剛考過府試的人都不會急于
下場,這周頤前後矛盾的态度讓韓相如起了興趣。
“是,總要試試才好。”周頤無奈回答,心想這老頭兒哪來的這麼多問題啊!
韓相如點了點頭,又看到了周頤攤在石桌上的筆墨,眼裡閃過贊歎:“這是你寫的?”
“對,這時學生平日練習之作。”
“哦,練字有多久了?”韓相如問。
“四年。”周頤如實回答。
“不錯,看來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韓相如滿意的點點頭,“你既打算參加今科院試,老夫給你出一題,回去做了之後拿來我看看。”
這是得到韓相如這位大佬的青眼了?周頤自然大喜,忙答謝,等韓相如走了之後,周頤捧着韓相如給他出的題,像捧寶貝似的,一路笑着回了家。
然後絞盡腦汁,嘔心瀝血作了一篇自認為得意之作興沖沖的去找韓相如。
哪想,卻被韓相如批的狗屁不通:“就你這水平,還去參加院試,我看你還是洗洗睡吧……”這院長罵人可沒有絲毫儒雅之氣,隻把周頤批得頭都埋了下去,一開始他還有些不服氣,想着自己念了這麼多年的書,雖比不了那些鑽研多年的舉人進士,但在一幹童子
中中個秀才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吧。
可聽着聽着,周頤便放下了心裡頭的那點兒驕傲之氣,韓相如的評語直指問題核心,一針見血,周頤聽了之後頗有醍醐灌頂之感。
“謝謝院長,周頤受教。”周頤朝着韓相如深深的鞠了一躬,任何有真才實學的人都值得他尊敬。其實周頤的文章在他這個年齡能做到這樣,已經是鳳毛麟角了,韓相如内心是頗為滿意的,不過這年頭麼,就像老子說兒子一樣,再滿意的兒子也會被說成犬子,犬子犬
子,都被說成狗了。
夫子為了怕學生驕傲,也會故意将學生說的不堪。
韓相如見周頤勝不驕敗不壘,真心求學的态度,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了,做學問自是要下苦心,我還會在廣安縣呆一個月,以後每隔三日便到我這裡來一趟。”
“是,先生。”既然韓相如有心教他,周頤自然打蛇上棍,直接叫上了先生。
韓相如似笑非笑的看着周頤,“老夫可沒說要收你為弟子。”
周頤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先生即便隻教我認了一個字,那也是我周頤一輩子的先生。”
韓相如一張褶子臉笑開了:“你倒是會說話。”于是在韓相如在廣安縣的這一個月,周頤便每隔三日去他那裡一次,每次韓相如都會給他講兩個時辰的四書五經,韓相如講經從不拘泥于書本,而是旁征引博,将他這麼
多年的鑽研深入入淺出的講給周頤。
聽他講課,周頤每每都會入迷,絲毫沒有枯燥感。每次他都會韓相如知識的深度的廣度而驚歎,和他比起來,前世那些什麼國學大家都是渣啊。每次周頤要走之時,韓相如就會給他出一個課題,讓他回去做了拿來給他批改,一個月的時間,周頤進步飛快,關鍵是韓相如教會了他,即便是四書五經,也不會是照本
宣科的教條文書。
一個月很快過去,這天上完了課,韓相如對周頤說:“雖我在教你作制藝時文,但你要記住,永遠不要被八股這蠢笨無用的玩意兒束縛住了腦子!”通過這一個月時間的接觸,周頤知道面前這位睿智但時而又有些頑童的老者,他的心是自由的,即便生在這個無處不被規矩束縛着的封建社會,但他身上卻有超脫世外,
藐視權威的反抗與灑脫。
要不然他不會考了狀元而辭官,也不會身為兩磅進士而反過來嗤蔑八股文。
不過這一點倒是和周頤看法一緻,這八股文确實很束縛人的思維,所以周頤隻将它當作自己向上奮進的工具,平時念書就很注意不讓自己的思維僵化。
“是,夫子。”周頤和韓相如相視而笑。通過一個月的接觸,不光周頤對韓相如有了了解,韓相如對周頤自然也知悉不少,這孩子腦子靈活多變,能舉一反三,有時說出的一些觀點讓他都眼睛一亮,所以這一個
月韓相如盡量開闊了周頤的視野,不讓他的思維被科舉習業給束縛住。一老一小這麼一對視,竟有些知音難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