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尋終于明白了很多曾經不能理解的事。
位高權重、體能過人,明明沒有人可以強迫他,他卻絲毫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做安教授的試驗體,被各種藥劑侵蝕得全身潰爛,不得不戴着面具做“活死人”。
身為一國元首,明明不應該以身犯險,他卻絲毫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做着敢死隊的隊長,一直遊走在生死邊緣。
明明正值盛年,應該大展宏圖,他卻時刻準備着放權,一直訓練着七位公爵能獨當一面。
明明知道她是假公主,是一個死囚,和辰砂是假婚姻,卻依舊不肯坦白身份、表明心迹,甚至要親手殺了千旭,斬斷本不應該滋生的情緣。
明明看到她為他痛不欲生、念念不忘,卻依舊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給她未來,隻能壓抑自己,絲毫不敢靠近。
明明他哪裡都不比辰砂差,卻一直覺得她和他在一起會後悔,想把她推給辰砂。
……
駱尋走到殷南昭面前,坐在了他大腿上,溫柔地解釋:“剛才我隻是很震驚,震驚到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真正理解你說的是什麼。”
殷南昭依舊像是一座冰冷的石像,紋絲不動,“理解了?”
“嗯,就是我們不能有孩子,我說了我接受。”
“不止這個。”
駱尋斬釘截鐵地說:“我和你之間的問題隻有這個,别的是我們要一起去面對的問題。”
“你應該再認真想一想,我是見不得光的克/隆人,根本不被允許存在于這個世間。”
駱尋從善如流,認真想了想,問:“有誰知道這個秘密?”
“安教授、安達、安冉。”
“安教授有沒有用這個秘密要挾你配合他做人體試驗?”
“我自願。”
“敢死隊的事有人要挾你嗎?”
“我自願。”
駱尋冷嘲:“你究竟是多想死?”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說:“沒有想死,隻是也沒有特别想活,因為壓根沒有明天。”
駱尋有一點明白那種感受。
當她是假公主時,也曾經覺得不管擁有多少都會在一個瞬間灰飛煙滅。可是,她至少還可以掙脫假公主的身份,去尋找一個真實身份,殷南昭卻完全不可能。
不管多麼輝煌的戰功,不管多麼榮耀的政績,不管多麼高高在上的地位,不管付出了多少艱辛努力,不管擁有多少尊敬崇拜,隻要身份揭穿,就會全部化為灰燼!
殷南昭完全沒有出路,因為是他的基因在作假。他的身體就是欺騙,他的生命就是謊言,從他誕生的一刻就注定了沒有未來。
忽然之間,駱尋覺得他們倆的相遇、相愛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從她在荒原上睜開眼睛的一刹那就命中注定了。
如果殷南昭沒有當試驗體,他們不會在研究院相遇。
如果殷南昭不是身世凄涼、經曆複雜,他不會理解她的孤獨無助,縱容她的身懷異心。
如果殷南昭不懂得謊言的無奈,他不會明知道她是冒充公主的死囚犯,卻還願意幫她遮掩,保護她的安全。
如果殷南昭不是親身經曆了命運的戲弄,他不會理解她是龍心、卻又絕不是龍心。
駱尋像是柔軟的藤蔓一般,貼靠在殷南昭懷裡,雙臂纏抱住他的脖子,情意綿綿地吻他的唇,“現在呢?你還是覺得身處流沙之上,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什麼都沒有嗎?”
殷南昭依舊坐懷不亂,沒有絲毫回應,冷靜地問:“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克隆人,連活着都是罪過,一旦身份暴露,不但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還會被全星際通緝追殺,你不怕嗎?”
“怎麼可能不怕?我巴不得你是普通人,巴不得自己不要是龍心,可是橋歸橋、路歸路;怕歸怕、愛歸愛。正因為你是這樣,我才會愛上你。如果你不是這樣,如果我不是這樣,隻怕你不可能愛上我,我也不可能愛上你。”
殷南昭終于有了一絲反應,身子微微前傾,感興趣地問:“這樣的我?”
“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美的、醜的;真的、假的,全部都加起來才是你!我都愛,也都要!”
殷南昭眼睛漆黑深邃,定定地看着駱尋。
駱尋又親了殷南昭的唇一下,“你送給我的話,我也送給你。這段路,我陪你走。我不會丢下你,你也不要推開我。”
殷南昭猛地把駱尋緊緊壓到了懷裡。
駱尋頭貼在他兇膛上,聽到他的心髒一下下铿锵有力地跳動着。她笑着說:“我聽到了你的心跳聲,是在為我跳動。”
殷南昭禁不住微笑,何止是心為她跳?眼裡、舌尖、唇畔,掌中、懷裡,都是她、全都是她!
原以為本不該存在的生命,注定孑然一身,孤獨地誕生于黑暗,也終将在孤獨中被黑暗吞噬,縱有良辰美景也隻是海市蜃樓,卻不料心動浪起、情生潮湧,竟有人願意陪他踏入禁地,共對黑暗。
她說,她愛他,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他!
命運大神獰笑着把最殘酷的錯誤寫在了他的基因裡。他沒有怨恨過命運,因為沒有命運大神的惡作劇,也就沒有他。可是,不管他多麼努力、多麼強大,錯誤都是錯誤,無可更改。
現在,卻有一個人告訴他,正因為他是一個錯誤,她才會愛上他。
污濁的泥土上會有絢麗的花朵,漆黑的夜空中會有璀璨的星光,命運給了他最殘酷的錯誤,隻是為了讓他遇見那個最美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