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銀子,三月初八,曹家答應了韓江的提親,因為曹珍珠的肚子等不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底。
定了親,馬上也就是春種了,韓家有四畝中等田、四畝自己開墾的下等田,一半種花生,一半種苞谷。
韓嶽是個做什麼事都會提前計劃好的人,春種前,他帶着二弟韓江去河邊拉了蓋房要用的沙土、石頭回家來,要用的木頭哥倆也連夜去山上砍齊了。韓嶽就打算哥仨齊上陣兩天種好地,忙完地裡的活兒,老三繼續讀書,他與二弟哥專心蓋房。
往年韓嶽、韓江還會去幫有錢老爺家種地,賺點零用,今年是沒那個時間了。
但就在這個家家都種地的農忙時候,胡氏突然跑過來,叫準女婿韓江去幫曹家種地,理由是曹父病了,往年能幹活的曹珍珠她不敢使喚,隻剩她與倆年幼的兒子,不找準女婿幫忙找誰?韓江剛露出一點猶豫,胡氏馬上就說他不去,她繼續使喚女兒。
韓江沒轍,闆着臉去曹家了,曹家三畝地,都還沒耕,韓江少說得在那邊忙兩天。
陳嬌偷偷地旁觀,發現韓江被胡氏叫走後,韓嶽那臉都該比炭還黑了。
從兩家說親起,韓嶽臉上就沒怎麼露出笑過,更甚者,晚上他都沒心情來摟她。
陳嬌當然不介意那個,但她看不得韓嶽這愁容滿面的樣,她都覺得累。
“我也跟你們去地裡吧。”陳嬌沒下過地,但她連農家飯都學會了,去地裡做些力所能及的應該沒關系。
韓嶽看着她那一身玉豆腐似的細皮嫩肉,道:“我與三弟去就行,你晌午給我們送飯。”
說完,他就帶着老三韓旭出門了。
陳嬌像個農家小媳婦似的,先喂豬再喂雞,忙完了,陳嬌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鎖了門,回娘家去了。
“你想學種地?”田氏驚訝地問女兒。
陳嬌點點頭,撒嬌請母親教她。
田氏就領着女兒去了自家的地。林家十畝地,都請了短工幫忙,短工們有的耕地,有的播種,農家夫妻們分工明确,媳婦、女兒們主要是幫忙播種,田氏遞給女兒一個裝了花生種的小盆,細心地指點起來。
許是剛上手吧,陳嬌覺得這活兒一點都不累,種子灑進土裡,再輕輕踩上去,挺好玩的。
“娘,我會了!”
陳嬌開心地道。
田氏笑:“行,那就去幫韓嶽他們哥倆吧,一會兒娘去鎮上,給你捎兩斤肉,這幾天男人們都累,吃好點。”
娘倆一起回了村,田氏去鎮上之前,還将女兒送到了韓家的地頭。
地裡面,韓嶽、韓江正在埋頭犁地,家裡沒有牛,這會兒也借不到,兄弟倆就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後面推,先把田壟犁出來。
“娘,你去忙吧。”哥倆背對着這邊,陳嬌從放在地頭的袋子裡舀出一盆花生種,輕聲對母親道。
“我們嬌嬌懂事了。”田氏欣慰地拍拍女兒,自去鎮上買肉了。
陳嬌默默地點着種,身量嬌小的女人,沿着田壟穩穩地走着,她不出聲,韓家兄弟哪發現的了。
一條壟犁到對面的地頭,韓江先回頭,然後就愣住了。
韓嶽剛把重重的犁調過來,一擡頭,就看到了已經位于自家地中央的嬌小姐。她穿了一件白衫兒綠裙,頭上戴着一頂麥稈編成的舊草帽。她專心地低着頭,左手抱着木盆抵在腰間,右手捏了花生種一下一下灑在地裡。
跟别人家的媳婦比,嬌小姐點種的速度很慢很慢,細緻又秀雅,好像閨秀漫步,可韓嶽滿心震撼,正月裡她連剝花生是為了留種都不知道,現在居然會幹活兒了?
“大哥,嫂子對咱們真好。”韓旭傻笑着道。他知道農家媳婦做這些是應該的,沒什麼好誇的,可親眼見識過大嫂的嬌氣與笨拙,連做飯都是大哥教的,也近距離地見過大嫂嬌嫩的臉蛋與萬裡挑一的美貌,現在大嫂肯下地幫忙,韓旭很感動。
韓嶽卻收回視線,淡淡道:“繼續吧。”
兄弟倆擺正犁頭,開始犁旁邊的一條梗。
哥倆往北走,陳嬌往南,很快就碰頭了。
“大嫂。”韓旭笑着喚道。
陳嬌點點頭,桃花眼水盈盈地看向丈夫。
韓嶽掃眼她點過的種,兩處種子中間的距離剛剛好,便看着她問:“跟誰學的?”
陳嬌故意顯擺道:“我從小就會。”
草帽底下,嬌小姐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桃花眼漂亮地像夜晚的星星。
韓嶽忽的就笑了,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他已經十來天沒笑了,更别提笑得這麼燦爛。
陳嬌先是驚訝,然後就被他笑得心虛,眼簾一垂,繼續忙自己的。
韓嶽長長呼出一口氣,心頭堆積的那些煩心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越幹越起勁兒,陳嬌點完一條長長的壟,小腰竟隐隐發酸,再點一條,更酸了。
陳嬌終于體會到了農家媳婦的辛苦,再看費力耕耘的韓家兄弟,頓時又覺得,她這點腰酸不算什麼。
快到晌午,附近地裡的媳婦們陸陸續續回家去做飯了,陳嬌與韓嶽打聲招呼,自己回了家。換個時候,陳嬌是不敢自己出門的,但現在路上都是村人,陳嬌又戴着草帽,也就不介意了,路過娘家時,陳嬌去裡面喝水,順便拿走了田氏給她捎的兩斤豬肉。
陳嬌做了烙餅,再做了一道白菜豬肉炖粉條,白菜是去年冬天放地窖裡的,剩的不多了。
韓嶽做菜時,肉絲放的少得可憐,陳嬌想到韓嶽吃飯時大口大口的樣子,特意把五花肉切了好大塊兒。最後,陳嬌還簡單弄了個蛋花湯,沒放鹽,比水好喝就行。
餅、菜、湯都放進小籃子,陳嬌再次鎖了門,提着籃子出去了。
路上遇到了幾個媳婦。
“林嬌做了啥啊?”
别人家的飯菜都露在外頭,多是包子饅頭烙餅之類,很少有菜,就陳嬌講究,還在籃子上面罩了布,這樣自然就惹人好奇了。
陳嬌罩布是為了擋塵土,沒想藏啥,人家問了,她就掀開了布。
那幾個媳婦圍過來,一看到那道白菜豬肉炖粉條,口水就都出來了,彼此看一眼,心裡都想,誰說林夫子家的姑娘是廢物的?瞧這頓菜做的多香啊,還放了那麼多肉,韓嶽能娶這麼個有錢有貌的媳婦,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陳嬌小步快走,來到了韓家地頭。
路旁有樹蔭,韓嶽、韓旭犁完現在的壟,一起湊了過來。
陳嬌已經把菜分好了,兄弟倆都盛了滿滿一碗,她飯量小盛得少,顯得可憐點。
“嶽母買的肉?”韓嶽一猜就猜到了。
陳嬌笑道:“我讓我娘給我捎的。”其實她沒花錢。
韓嶽當她用的嫁妝錢,隻道:“以後别買了,貴。”
陳嬌點頭,心裡怎麼想他就不知道了。
“你也吃點肉。”韓嶽将自己碗裡的五花肉夾給她。
陳嬌不要,端着碗道:“我這裡有。”她真的不是特别愛吃肉。
韓嶽的肉送不出去,隻好自己吃了。
兄弟倆吃的都很快,狼吞虎咽的,陳嬌帶來的滿滿一籃子飯菜,除了烙餅剩了兩塊兒,粉條與蛋花湯都吃得幹幹淨淨。
“下午你别來了。”吃完飯,韓旭識趣地去另一棵樹下休息,韓嶽看着收拾碗筷的嬌小姐,低聲道。
陳嬌擡頭,疑惑問:“為什麼不叫我來?”
韓嶽看着她曬紅的小臉,笑道:“幹的太慢,不頂用,何必白白累着。”
陳嬌咬牙,有點生氣,她好心幫忙,他還嫌慢?再慢也比不幫強吧?
“聽話。”韓嶽看眼三弟,确定三弟沒瞅這邊,他飛快地摸了一把嬌小姐的臉蛋:“曬黑了不好看。”他是真的不用她做地裡的活計。
陳嬌被他那一摸吓了一跳,心虛地左看右看,然後狠狠瞪了他一眼。
婚前是她看走了眼,這哪是農家君子?分明也是個賴漢。
“不來就不來,我還不想幹呢。”陳嬌氣呼呼地說,裝好碗筷,提起籃子就走了。
韓嶽背靠樹幹席地而坐,歪着腦袋目送自家的小媳婦,路上遠遠近近有很多農家媳婦,可他的嬌小姐腰最細,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
直到看不見她了,韓嶽才閉上眼睛打盹兒。
可是天好熱,他也熱,睡不着,隻想回家摟媳婦。
傍晚天快黑了,韓嶽兄弟才一身汗地回了家。
“二弟還沒回來。”陳嬌端了涼水出來,叫哥倆洗臉,順便說了句。
韓嶽道:“準在那邊吃了。”準女婿登門幫忙,胡氏敢不管飯,就等着被人說閑話吧。
陳嬌明白了,再去擺碗筷,晚飯早就做好了,苞谷粥與晌午剩的餅,粥裡陳嬌放了肉。
韓嶽看她。
陳嬌隻是笑。
三人吃到一半,韓江回來了,也累得滿頭大汗的。
“吃了?”韓嶽随口問弟弟。
韓江嗯了聲,剛要打水洗臉,忽然聞到了肉香,再往粥盆裡瞄眼,有肉絲。
韓江的心,頓時那個委屈啊,與幫曹家種地比,他當然更想忙自家的,更何況自家有肉吃,那胡氏小氣吧啦的,連個肉沫兒都沒給他做。
韓江憋屈地去洗臉了,期待兩個哥哥給他剩點肉粥。
可韓嶽哪是浪費的性子?甯可吃撐也不許有半點浪費!
等韓江洗臉進來,就見他的好大哥一手捏着粥盆邊緣,一手拿着勺子,将最後一勺粥刮到了三弟碗裡。
韓江:……
“嫂子,那邊的飯不好吃,明晚你多做點,我回來吃。”猶豫片刻,韓江微紅着臉對嫂子道。
陳嬌剛想說她今天就做了二弟的份,但看看光秃秃的粥盆,她就笑了,應道:“好。”
韓江開心了,回屋睡覺,累啊。
這晚,韓江、韓旭都是沾炕就睡。
韓嶽卻提了一桶水進來,嘩啦啦地認認真真地擦澡。
陳嬌在被窩裡躺着,聽那聲音還挺心癢癢。
然後,洗完澡的莊稼漢就來摟她了,好像犁了一天的地還沒犁夠似的,可勁兒地欺負她。
“明天還得下地呢!”陳嬌累啊,忍不住提醒沒完沒了的丈夫。
“又不用你去。”韓嶽漫不經心地說,黑眸看着她的眼睛。
陳嬌就隻有躺平被欺負的份了。
終于可以睡覺的時候,陳嬌恨恨地想,以後她再心疼他累,她就是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