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陳嬌在星河裡飄蕩的時間似乎短了些。
陳嬌知道為何會這樣。
第一世,她以為她會一直與韓嶽過下去,突然結束時,她沒有任何準備,而進入第二世時,陳嬌已經明白,身邊的一切對她而言注定是黃粱一夢,她已經做好了随時會離開的準備,因此,她沒有太強烈的情緒需要在星河裡平複。
就連身體驟然下落,陳嬌都很平靜,知道自己會在第三世的某間屋子裡醒來。
可陳嬌猜錯了。
“撲通”一聲,陳嬌掉進了水裡,都沒來得及看清周圍是什麼情形,陳嬌就吞了一口水。
她本能地掙紮起來:“救命啊!”
人在水中起起伏伏,視線所及,隻有黑沉沉的夜空、幽幽的水波與對岸假山樹木朦胧的黑影。
陳嬌很怕,掙紮時人在水中轉了個方向,陳嬌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岸邊立着一道人影,看那身形,是個男人。
“救命!”陳嬌絕望地求救,她是來改命的,不會剛過來就要被淹死吧?
抱着這絲信念,陳嬌拼命地拍着水。
岸邊的男人一動不動,仿佛那不是活人,隻是一尊雕像。
陳嬌力氣越來越小,腦袋露在水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最終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就在陳嬌徹底陷入絕望時,她聽見一道重物破水聲,她努力睜大眼睛,看到黑幽幽的水裡有人朝她遊來。男人越來越近,光線太暗,陳嬌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她知道男人是來救她的,所以,當男人拉住她手腕的時候,陳嬌馬上藤蔓般纏了過去,手臂緊緊抱住了他脖子。
男人似乎非常嫌棄,要拉開她的手,陳嬌怕死,說什麼都不松開。
男人沒辦法,隻得先帶着她朝岸邊遊去。
上了岸,沒等陳嬌松手,男人毫不憐惜地将她往地上一甩,陳嬌轉眼就摔在了地上。
陳嬌都被摔懵了!
她一邊劇烈地咳嗽往外吐水,一邊朝後看去,試圖摸清楚現在的情況。
男人不知何時蹲在了她旁邊,天上月牙彎彎如鐮刀,男人背對那稀薄月色,容貌難辨。
“現在你知道,溺水是什麼滋味了?”他沒有任何感情地說。
陳嬌呆呆的。
遠處有紛雜的腳步聲朝這邊趕來,應該是被之前陳嬌的呼救吸引過來的。
男人擡頭看了眼,突然站了起來,低頭對着陳嬌道:“再敢害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地還到你身上。”
說完,男人鬼魅般隐入了黑暗。
陳嬌兩眼一黑,也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陳嬌就是躺在床上了,外面天蒙蒙亮,應該是清晨,床邊沒有丫鬟,陳嬌莫名松了口氣,誰料她一扭頭,就見床内側躺着一個孩子!
陳嬌吓得往外一縮。
孩子睡得很香,并沒有被她吵醒。
陳嬌震驚極了,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才有心思觀察這孩子。
那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娃,白白淨淨的臉蛋,清秀的眉毛粉紅的嘴唇,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睫毛,烏黑濃密,長長得像兩把小刷子。
腦仁一疼,陳嬌趕緊躺好,迅速整理菩薩送來的記憶。
第三世的陳嬌,長得非常美非常美,那種妖豔的、一看就不像良家女的美!
原身陳嬌家境尋常,沒什麼值得特别提起的,然後陳嬌十五歲這年,嫁給了江城獅王賀錦昌為續弦。
江城百姓有舞獅的傳統,而賀家就是城内第一舞獅世家,賀錦昌當上家主後,已經連續八年蟬聯獅王争霸賽的魁首了,人稱“獅王”。
賀家擁有江城最大的舞獅行,除此之外,賀家還坐擁良田百畝、大小鋪子十數間,也算是江城排的上号的大戶了。陳嬌嫁過來後,有豪華的大宅子住,有丫鬟奴仆伺候,有大筆的銀子随便她花,雖然丈夫天天搗鼓舞獅沒空陪她,她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快活的。
美中不足的是,陳嬌還有一對兒繼出兒女,那是賀錦昌原配羅氏生的,兩個孩子挺守禮懂事的,可陳嬌并非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作為繼母,特别是她自己也生了個兒子後,陳嬌看繼子賀威就越來越不順眼了。
丈夫活着陳嬌不敢做什麼,丈夫賀錦昌死後,陳嬌就展露了她惡毒的一面,開始制造各種“巧合”加害繼子賀威,隻有賀威死了,她的親兒子凜哥兒将來才會坐上賀家家主的位子。
賀威年幼,對年輕貌美的繼母沒有任何提防之心,但,賀家還有位養子,名叫霍英。
霍英比陳嬌大兩歲,陳嬌還在玩過家家時,十歲的孤兒霍英已經被心善的賀錦昌、羅氏夫妻收養了。賀錦昌親自傳授霍英武藝,教他舞獅,活菩薩的羅氏也将這個苦命的養子視為己出,親手為其縫衣煲湯,在霍英心裡,賀錦昌、羅氏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羅氏先走的,死前叮囑霍英好好照顧她的一雙兒女,霍英含淚應允。
過了幾年,賀錦昌也病逝了,死前同樣叮囑霍英替他照顧羅氏所出的一雙兒女,霍英對天發誓,隻要他活着,沒人可以欺負賀威姐弟分毫。
于是,陳嬌要除去賀威,霍英要保護賀威,繼母與養子就這麼成了仇家。
就在不久前,陳嬌命人将十二歲的賀威誘到湖邊,再将其推入湖中。霍英及時趕來,救了賀威一命,深知陳嬌才是幕後兇手,霍英一不做二不休,夜晚闖入陳嬌房中,将人劫到湖邊扔進水裡,以作懲戒。
原身的陳嬌被懲罰後,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發将霍英視為眼中釘。但霍英不是她想趕走就趕走的,霍英既是獅王賀錦昌的養子,又是賀錦昌最得意的弟子,賀錦昌、賀錦榮這兄弟倆的兒子都還小,賀錦昌死後,是霍英上場參賽,一次又一次幫賀家赢得了“獅王”的頭銜。
陳嬌恨霍英礙事,賀家本宗的族老們卻将霍英視為家中一寶,陳嬌是宗婦又如何,她敢無故逐走霍英,賀家族老們就敢休了她一個沒有丈夫倚仗的婦人。
就在陳嬌發愁如何解決霍英時,她的親小叔子,賀家二爺賀錦榮,主動向她示好。
原身陳嬌隻是個貪婪歹毒的年輕婦人,沒有什麼城府,得知賀錦榮與霍英有恩怨,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陳嬌就與賀錦榮聯手設下圈套,成功斷了霍英一條腿。斷腿的獅子無法再蹦跶,賀家族老們見風使舵,漸漸都開始冷落霍英。斷腿的獅子也無力再庇護幼崽兒,陳嬌如願弄殘了繼子賀威一條腿,這樣,繼子賀威也就與家主之位無緣了。
陳嬌非常痛快,不想賀錦榮才是真正的毒.蛇,收買她身邊的丫鬟在她酒裡下了毒,還僞造了一封遺書,遺書裡陳嬌自陳罪過,坦白了她做的所有壞事。賀家族老們大怒,先是休了這毒婦,然後也将陳嬌的兒子凜哥兒逐出了家門。
陳嬌死後,二爺賀錦榮得到了陳嬌妄想的一切。
記憶到這裡結束。
回來改命的陳嬌,被第三世的自己吓到了,她,她居然也有過如此歹毒的時候?
如果那不是她的前世,陳嬌都想罵一句“活該”,害人終害己。
“娘!”
正在暗暗感慨,一聲充滿依賴的呼喚突然傳入耳中,陳嬌看向旁邊,五歲的凜哥兒已經撲了過來,抱着她脖子喊娘。
第一次真正當娘的陳嬌,渾身僵硬。
“娘,他們說你掉水裡了,我不要你掉水裡淹死。”凜哥兒趴在娘親懷裡,淚疙瘩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流到陳嬌脖子上了。
陳嬌莫名就想到了她懷過的那個孩子,那個她沒來得及好好陪他度過每一日的兒子。
凜哥兒不是那個孩子,卻也是她這身子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凜哥兒不怕,娘不會淹死的。”猶豫片刻,陳嬌抱住懷裡的男娃娃,輕輕地拍了拍。
凜哥兒還是哭。
陳嬌無暇多想,先哄兒子罷。
天大亮的時候,凜哥兒終于忘了母親差點淹死的悲傷,乖乖叫乳母牽着去洗漱了。
陳嬌身邊的大丫鬟秋菊,一邊服侍陳嬌一邊不解地問:“太太昨晚怎麼跑去湖邊了?”
一個年輕貌美的太太,大半夜獨自離開閨房,怎麼想都不對勁兒,賀家的下人們已經偷偷地議論紛紛了,各種揣測。
陳嬌想到了昨晚救她上岸的男人,那肯定也就是将她丢進水裡以作懲罰的霍英了。
得知前因後果的陳嬌,一點都不怪霍英,原身那樣子,确實該罰。
既然不怪,陳嬌自然不會說出霍英,歎口氣,她傷感地解釋道:“夢到老爺了,想起曾與老爺泛舟湖上,忍不住去那邊走了走,哪想到岸邊太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秋菊将帕子遞給太太擦臉,心裡卻一點都不信。
老爺是個粗人,不懂如何哄女人,太太與老爺隻是一起睡覺過日子,夫妻間并沒有什麼情分,老爺去世時,太太哭喪都是靠往帕子上抹辣椒,這樣薄情的女人,會因為思念老爺半夜去湖邊遛彎?
秋菊不信,但也沒傻到質疑。
陳嬌洗了臉,移步去了梳妝鏡前。
鏡中立即照出了她此時的容貌。
隻一眼,陳嬌先酥了心,媚骨天成,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