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禦書房還熱鬧得不行,今日,卻隻有兩個人。
殿中央的金鼎煙霧缭繞,穩坐于龍案後的夜擎蒼将視線投到下首站立的女子身上,半晌,才開口,“夜無憂,你還不打算和朕說實話嗎?”
她微微颔首,“父皇,兒媳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朕就讓你明白明白,玉漱所言雖然看似天衣無縫,但她忘記解釋朕下的聯姻聖旨了。‘明義’是朕特賜的公主封号,可是聖旨上隻說将‘明義公主’送往陵月聯姻,卻并未說‘明義公主’到底是哪位公主,而這聖旨内容,是玉漱的要求,她之所以這樣要求,為的,便是讓宋懿清永遠也回不來,朕說的,可對?”
隻要她自願上了花攆,她便是‘明義公主’。
若玉漱真的為宋懿清所逼,那她又怎會像是提前預料宋懿清會被送往陵月一樣,讓他寫下這個模棱兩可的聖旨。
隻有一個解釋,那便是夜無憂提前知道了宋懿清的陰謀,聯合夜玉漱反算計了她。
身為一國之君,能看穿她的小把戲,夜無憂一點也不意外。
她挽起清淺笑意,“父皇英明神武、蓋世無雙、洞悉一切,兒媳的雕蟲小技,讓父皇見笑了。”
夜擎蒼簡直要被她氣樂了,都這個時候了,竟還一臉無辜的拍他馬屁。
“雕蟲小技?”他冷哼一聲,“夜王妃真是好手段,兩國聯姻你也敢動手腳,明明知道一切卻隐瞞不報,罪同欺君!就憑這個,朕就能治你乃至整個夜家的罪!”
聽見這話,夜無憂非但無懼,竟然還笑出聲,“父皇也說了,兒媳是夜王妃,即便您要治罪,治的也應是兒媳和夜王府的罪。”
她這是拿準了他不會動夜王府了嗎!
“放肆!”
伴着一聲怒喝,夜無憂從容跪下,脊背卻挺得直直的,絲毫沒有跪在别人面前便消了氣焰的意思。
“父皇容禀,宋懿清多次破壞我與重華的婚事,這一次更是直接想将我送到陵月,我隻不過臣子之女,一無聖旨、二無封号,若真讓她奸計得逞,那才是真正的破壞兩國聯姻。”
曆朝曆代不是沒有将臣子之女賜公主封号,送到别國聯姻的先例。因為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反倒這樣做的帝王并不少。
但這次不同,陵月早已表明誠意,陵月皇更是将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送來了,就算入了夜擎蒼的後宮,陵月也并無任何不滿流露,而東籬在盟約上獲益頗豐,更不能隻是随便将一個臣子之女送過去。
西戎狼子野心,一統四大國的心思如同司馬昭之心,早已人盡皆知。此次盟約更可以說是兩國誓約,共同對抗西戎的誓約,送過去的公主,更是代表了兩國不會背棄誓約的決心。
若是真的送了夜無憂過去,那便是東籬對陵月的輕視,也會讓兩國盟約瞬間崩塌。
隻怕陵月會當場将她斬殺!
宋懿清為了一己私欲,拿兩國邦交随意踐踏,也就是她如今不在東籬,若是在,夜擎蒼早就恨不得将她賜死了。
這樣說來,宋懿清還是應該感謝她的。
相當于她救了她一命,即便被送去了陵月,但至少她還活着。
也算是報答了她母親安甯公主生前對夜重華母子的照拂。
“宋懿清屢教不改,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自食其果罷了。”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如今把她送往陵月,遠離太後身邊,不是更好嗎?”
如此歹毒陰狠之人,若是繼續讓她待在太後身邊,還不知道會利用太後對她的疼愛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夜擎蒼也早就懷疑宋懿清了,從淑妃那件事情開始就懷疑了。如今的局面并未出錯,送去的宋懿清也是太後最疼愛的外孫女,即便是不是親的,陵月也挑不出任何錯處。
所以他今日單獨将她叫來禦書房也不過是想給她一個警告,畢竟這件事她也有份,知情不報還私自出手,身為帝王最不喜歡的便是擅作主張的人,就算他很欣賞她的聰慧。
警示告誡甚至一番訓斥,是免不了的。
或許還會懲罰她一下。
“夜王妃不慎打碎朕最心愛的瓷器,禦書房外罰跪一個時辰。”
果不其然,“兒媳,領命。”
七月中旬的天氣,别說跪上一個時辰,便是站上一個時辰也受不了。
看來,夜擎蒼是下定決心要狠狠警告她一下了。
她起身欲走,卻又被叫住,“玉漱身上的毒,你打算何時給她解?”
“我?解毒?”夜無憂雙眼不由得大睜,美麗的眸子盛滿了驚訝,“太醫院衆太醫都束手無策的事情,兒媳又如何會解?”
“父皇,您不會以為玉漱公主的毒是兒媳下的吧?兒媳不知您是聽信了何人的讒言,做過的事情兒媳承認,沒做過的事情也斷不能冤枉兒媳,請父皇明察。”
靜靜打量她半晌,夜擎蒼收回視線,“你去吧。”
她福身一禮,轉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即便她沒有毒害夜玉漱的心思,但是給公主下毒這種事,傻子才會承認。
她敢保證夜擎蒼沒有證據,剛剛那一句隻不過是試探而已。
畢竟那可是《萬毒書》中記載的毒藥,連太醫們甚至雲雀山的醫者都不曾見過的東西,她一個大臣之女,又怎會知曉呢。
頂着炎炎烈日,受着陣陣熱氣,夜無憂歎息一聲,提了提裙擺,膝蓋微彎剛要跪下,便被人攔腰托住了。
鼻尖是她熟悉的松雪香。
夜重華神色冷峻,将她帶到禦書房門外的陰涼處,“你在這等我。”
他旋即推開了禦書房的門,不顧太監們的阻攔,大步踏進,随後門便被關上了,裡面發生的事情她無從得知。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夜重華便從裡面走了出來,臉色較之前更為冰冷,夜無憂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才微微緩和。
他回握住她的手,“走,我們回家。”
“可是……這樣好嗎?”畢竟皇帝可是讓她跪一個時辰啊,她這連跪都沒跪一下,就這樣走了,豈不是公然抗旨。
“無妨,不過是打碎一件瓷器,明日我便送一箱子來賠給他。”
也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禦書房裡的人聽,他話音未落,她便通過大開的門聽到了裡面瓷器碎裂的清脆聲。
這下,瓷器怕是真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