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這幾日不太痛快,自那日他在城東遇見封三娘後,連着幾日做噩夢,白日裡精神極差,偏偏這個節骨眼上什麼巡撫找他,王生也隻能強打起精神應對。他這副氣恹恹的樣子在巡撫眼裡看來就是超脫世俗,不拘禮節,世外高人。于是一連幾天王生都在巡撫大人家裡吃皇糧,巡撫大人是何等身份,從二品,他王生什麼人,一個舉人。巡撫大人肯賞臉吃飯,就是馍馍配鹹菜他王生也得感恩戴德全收了。
一頓飯下來王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菜是什麼味都不知道,晚上回去又是噩夢連連,王生的精神能好才怪,這天巡撫大人突然有事,讓王生提早回去,到了府邸的王生屁股還沒坐熱,轉頭就站在朱門前發呆。他渾渾噩噩想着這幾天的事,正欲回去做個白日夢,門口的石獅子旁一個小青年沖王生招手,不等王生反應就沖上前來,咧嘴笑道,“王公子,可把你盼到了。”
王生見了對方就頭疼,能衙門口晃蕩這麼久還不被趕走的都不是小人物,王七就是其中一個,他是杭州城裡的世家望族,因排行第七旁人就稱呼他為王七,王七出身顯貴,自幼吃穿不愁,不愛功名利祿,成天念着要修道,整個杭州城的道觀寺廟被王七跑了個遍,如今王七跑到王生面前來,不為别的,就為前幾日王生遇封三娘一事。
“最近我得了塊古玉,據傳是列子所佩,我願與王公子共觀之。”
王七說時兩眼發亮,看上去很興奮。另一頭的王生目露嫌棄,聽王七的話就知道這冤大頭又被人坑了。
成天伺候一個笑眯眯的高官也就算了,他王生惹不起,出了衙門還捧他王七的臭腳,王生心想這都什麼事。
當下擺出一張不近人情的臉,“在下身體不适,恐不能與七公子同行了。”
王七聽了很是惋惜,依依不舍,“那好吧,下次,我留着下次和王公子一起看。”
王生頭也不回走了。
又一次相約道友失敗,王七很是沮喪,坐上馬車打算回家,車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七公子還未見到王公子嗎?”
王七撩起車簾,認出那人,便歎道,“王公子不太喜歡我。”
那人聽完笑道,“交友交的是志同道合,七公子若是和王公子成為摯友,需得投其所好。”
王七覺得很有道理,請人上了馬車,“你也是王公子的朋友,和我說說王公子喜歡什麼?”
王生的朋友朱爾旦不答,提起另外一個話題,“七公子可聽說過瑞雲姑娘。”
王七皺眉,“春風閣的姑娘,你的意思是說王公子喜歡美色。”
他似乎很不高興,覺得對方玷污了王生的形象,想把人趕下馬車,朱爾旦不緊不慢道,“食色性也,王公子還未脫離肉體凡胎,自然少了這個。七公子何不先對症下藥,等成為至交再慢慢勸說,日後也算一件美談。”
至交兩字說到王七心坎裡去,王七面有動容,“我想想。”
朱爾旦趁熱打鐵,“是不是何不先去看看,七公子覺得不可,此事便了。”
進退兩條路都被堵死,王七無話可說,隻能答應和朱爾旦去春風閣。
要去春風閣光兩個人去過于顯眼,日後也怕查出事來,朱爾旦招呼了一大堆人過去,一群書生呼朋伴友,進了春風閣好不熱鬧。蔡媽媽見了這群書生眉開眼笑,高興的不得了,樂着嘴說,“今個是什麼風把這群大才子全吹來了?”
這馬屁拍得舒服,認識蔡媽媽的就說,“把你的好酒好菜都拿上,叫瑞雲也出來。”
前面的要求還好,後面的條件就有些為難,蔡媽媽道,“你也知道那丫頭的脾氣,非要自己挑人,我去叫怕是叫不來。”
對方樂了,指着身邊的人說,“這是王家的王七公子,有錢,這是金華來的朱爾旦,有才,她瑞雲還要什麼,難不成要樓底下的窮秀才嗎?”
這話一出大夥也樂了,朱爾旦靠在窗邊往下一望,還真有個窮秀才在下頭擺攤賣畫賣字。他看那秀才衣衫發白,還有幾塊補丁,窮酸的不能再窮酸。他忽然來了興緻,直直往底下灑了杯酒,見秀才連忙站起,抱着字畫狼狽躲閃,朱爾旦忍不住笑起來。
這人,還是做人上人舒服。
另一邊,蔡媽媽禁不住一群人要求,找到瑞雲說清外面的情況,又好生好氣道,“媽媽我就求你一次了,那七公子真的惹不起,你就算不喜歡他們,露個面總可以吧。”
瑞雲禁不住哀求,隻得答應了,她起身來到桌前,提筆寫下一行字謎,交給蔡媽媽,“誰要是答出來了,我就見誰。”
能松口就是好事,蔡媽媽拿了字帖出去,沒過一會就回來了,沖瑞雲笑道,“你不知道,我剛念完這上面的詩,就有公子哥答出來了。聽說是金華來的,才華極好,沒準就是将來的解元。”
瑞雲聽蔡媽媽吹了半天,坐那一動不動,蔡媽媽問,“你就沒什麼想法?”
瑞雲垂着頭不答,隻是又寫了句詩讓蔡媽媽拿出去,“他要是還能答得出來,我就見他。”
蔡媽媽不懂詩書,瞅着上面幾個字,隻覺得分開來都認識,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她向來不愛文人的彎彎繞繞,不過瑞雲能賺錢她也樂得做跑腿。
過了片刻蔡媽媽領着兩個人回來,給瑞雲介紹,“這是王七公子,這位是朱公子。”
王七瑞雲略有耳聞,是城中大家,她悄悄掃了一眼,隻覺這位七公子面容稚嫩,眼睛清澈得很,不像是常來風花雪月的人。不過王七一直盯着瑞雲看,叫瑞雲心中不安。
她怕被這些權貴看中。
王七還真沒想到哪裡去,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能和王生交朋友,瑞雲好看是好看,可他又不是好色之徒,好看的都要帶走。
不過想到朱爾旦說過的話,王七開門見山,“你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後我必重金答謝。”
大約是不喜歡這種煙花場所,王七聊了幾句就往走,朱爾旦慢了幾步,落在王七後面,他忽然停下來,對瑞雲講,“七公子喜歡詠史,還請瑞雲姑娘讀這段。”
朱爾旦遞出一張信箋,見瑞雲上前收下,方才笑道,“瑞雲姑娘是個美人。”
被人當面誇好看,瑞雲不習慣紅了臉,朱爾旦見美人紅霞染滿腮,暗歎一句可惜。
人都快死了,能不可惜嗎?
等朱爾旦離去,蔡媽媽喜滋滋走過來和瑞雲講,“有錢人出手真闊綽,好幾十兩銀子。”
瑞雲沒去接蔡媽媽的話,她打開信箋,上述八字,七竅玲珑,剖心而死。
商纣比幹。瑞雲收起信箋,沒有太多在意。
王七再向王生遞帖子時,他按照朱爾旦的指點,在末尾處暗示當天會有名女支瑞雲陪同,希望王生賞臉一聚。果不其然,王生心動了。
封三娘的警告雖然可怕,可封三娘離去多時,那日城東一會更像白日做夢,有着不真實。另一方面王生來杭州多日,成天被陳氏說這說那,心裡頭不耐煩,加之瑞雲名聲遠播,凡是男人提起瑞雲都是一臉陶醉,惹得王生心裡頭癢癢。
他盯着那個帖子許久,最後拍案決定去赴宴。
他在書房待了一下午,晚上吃飯的時候陳氏問王生待這麼久做什麼,被王生不耐煩打斷,“好好帶孩子,男人的事你别管。七公子是杭州城内的名門,攀上了你我都有好處。”
王生能複活全靠陳氏求來的,家裡其他人對陳氏很是客氣,王生亦是如此,起初夫妻感情融洽,相敬如賓,過不了多久王生就膩了,雖不再打罵陳氏,但也好不了多少。
這話似乎說到陳氏心坎裡去,她不再過問,飯後去幫王生準備明日要穿的衣服。
次日王生登門拜訪,七公子等待多時,王生清楚王七的脾氣,專門挑神鬼之說,正投王七下懷,兩人如同失散多年的朋友,話題簡直聊不完,王七越聊越開心,恨不得抵足而眠,形影不離。王生也很開心,因為他見到了傳說中的瑞雲,真當姿色雙全,見之難忘。
瑞雲就不太舒服了,王七性情耿直,對瑞雲平常心對待,相比之下王生就是個登徒子,從一開始眼珠子粘在她身上,到後來動手動腳,讓瑞雲無法忍受,她強笑着從王生身邊走開,沾墨在宣紙上落下四字,莞爾一笑,“王公子能與我講講這個典故嗎?”
王生走到瑞雲身邊,摟着瑞雲的腰自信一笑,“這有何難。”他望紙上一看,白紙黑字,寫着四個大字。
無心怎活?
連日來的噩夢重現在王生眼前,他記起他摟着一個女郎進了書房,同她歡好,然後……
他的心,他的心在哪裡?
王生發了瘋推開瑞雲,剝開衣襟,不停地抓着兇口,以緻血都流出來,王七和瑞雲被吓了一跳,王七首先回過神來,“王公子。”
這一聲喚起最後的希望,王生瘋瘋癫癫跑到王七面前,抓起王七的手按在兇口,瞪大眼睛,“聽到了嗎?”
王七都快吓暈過去,手掌下除去粘稠的污血外,什麼都沒有,對,什麼都沒有,王七不敢置信,“沒,沒有心跳,王公子,你的心呢?”
他的心,對了,他的心早就被吃了,王生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最後徹底消失。
王生做客王家暴斃而亡的消息根本壓不住,很快鬧得滿城皆知,作為王生死前最後見到的兩人,王七和瑞雲被收監,第二日王家人接了王七出去,瑞雲直接被下獄,秋後問斬。
朱爾旦聽到這消息時正坐在茶樓裡,他面前擺了兩隻茶杯,對面空無一人。他舉起茶杯輕輕碰了一下,“以茶代酒,王兄一路走好。”
這次,看你還怎麼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