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淩風前腳剛踏出交泰殿,康正帝就對梁斐芝說道:“前幾日是置好了幾件狐皮披風吧?”
“回禀陛下,尚服局是報上來,置辦好了幾件披風。”
“去,讓尚宮局給淩美人送件狐皮披風去。”康正帝得了百裡淩風這樣坦言相告的恩惠,便想着賞點什麼回饋給他,還清這份人情。
可是,若是隻打賞百裡淩風,她又擔心其他人心裡不舒服。
便又說道:“火狐皮的送給淩美人,墨狐皮的那件——送給文德太貴君吧。鳳太後、鳳後和晨貴人,還有夕寶林送雪狐皮的。藍狐皮披風送去漪瀾殿。嗯……慕容修儀也送雪狐皮的吧。剩下的送灰狐皮的。”
“諾!”梁斐芝剛向後退去,卻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陛下……”
“怎麼了?”康正帝看着手中的兵書,眼皮子也沒擡。
“回禀陛下,雪狐皮披風隻有四件。”梁斐芝雖然弓着背,可她的眼睛卻是小心的看向康正帝的。
康正帝深深呼出一口氣,說道:“那……夕寶林送火狐皮的吧。他膚色白,性子又活潑,送火狐的。另外,鎏金镂空雕花的那幾款手爐若是做好了,也一并都給他們送過去。對了,暖手捂也給各宮送一套吧。”
“諾。”梁斐芝領命告退。
就在康正帝盤算好,晚上要翻柳書君的玉牌子時,八百裡加急卻火急火燎的從皇城外送了進來。
前方戰事告急,康正帝連夜召見了軍機重臣,一時間什麼興趣也沒了。
北方的冬日,即使有明晃晃的一輪暖陽挂在當空,也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年紀小,等級低的宮人們,手上生了凍瘡,連求醫問藥都排不上隊。
柳書君身着素軟緞鑲風毛披風,和秦楚笑一同向鳳儀宮走去,秦楚笑問道:“我還說,見見你的藍狐皮披風是什麼樣的呢,可你幾日來都穿的這麼素淨做什麼?”
柳書君看着秦楚笑,說道:“哥哥不也隻穿着雪緞披風麼,不是也一樣素淨?”
“我這是心想,從咱們未央宮到這鳳儀宮也沒多遠,穿着灰狐皮披風實在怕走出一身汗來。可弟弟你苦寒啊!”秦楚笑說着,縮了縮脖子,又道:“這天是真冷啊,說幾句話,嘴唇都快凍僵了。”
秦楚笑和柳書君,遠遠看見慕容淺秋和南宮兩兄弟,兩白一橘的走到了鳳儀宮門口,向他們瞥了一眼,便走了進去。
江珵鶴在鳳後鸾座上,看向緩步進來的柳書君和秦楚笑,淡笑着說道:“連着幾天,本宮也沒能一睹藍狐皮披風的真容,柳倢伃為何不穿呐?”
柳書君和秦楚笑,向江珵鶴行完請安禮,這才答道:“回鳳後,侍身知道當下戰事吃緊,便不敢穿着招搖。”
江珵鶴聽着,倒是欣慰地點點頭。可慕容淺秋和南宮虹夕,聽着卻極為不是滋味了。
南宮虹夕快人快語的說道:“知道的,是以為柳倢伃為免招搖,不願穿那一寸千金的藍狐皮披風。不知道的,還以為柳倢伃是暗指:其他君侍穿的狐皮沒那麼貴重,還招搖過市呢。”
江珵鶴拿出正室的架子來,聲色捎帶嚴厲地說道:“行了!陛下為前方戰事繁忙,自從你們二人解除幽禁之日起,到今天為止,陛下都未再踏入後宮半步。你們還要為了件狐皮披風鬥嘴!”
南宮虹夕雖然住了嘴,可他的神色,卻明顯沒有任何尊重這位鳳後的意思。
江珵鶴見南宮虹夕也不告罪,頓了許久,這才對連烨關心地問道:“連傛華怎麼臉色越發蒼白了。陛下不是特别允準,年後再發落你母親麼?你要養好身子,切莫太過憂心。”
念慈這時從連烨的身後往前走了幾步,說道:“回禀鳳後,連主子并不是病了。”
“哦?”江珵鶴擡眉不解地看向念慈。
“昨兒個太醫院例行問平安脈的時候,查出來是連主子有喜了。”念慈喜滋滋地說道。
聽到這個消息,一衆人的臉色都好看不起來,雖說同侍一妻,可哪有真正同心同德的美事呢?
江珵鶴笑得也有些生硬,他下意識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前,似乎這樣就能掩蓋住自己的失落一般。
可江珵鶴畢竟身為鳳後,他不得不笑着賀喜:“多好啊!前不久慕容修儀剛确診,如今連傛華也懷了身孕了。雖然朝廷戰事吃緊,可後宮雙喜臨門,好歹也算是給陛下填了件喜事。”
“給陛下報喜了麼?”江珵鶴問道。
“還沒有呢,陛下為着侍身母家的事情……一直不願見侍身。如今前方戰事告急,陛下心焦,侍身也不敢去叨擾陛下。”連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配上他慘白的病容之姿,即使是南宮紫晨對他有恨意,也忍不住心底生出一絲憐憫了。
“這樣的喜事,怎麼能不告訴陛下呢?你放心,陛下絕不會因你母家的事情遷怒于你的,畢竟你母家謀害了你腹中的皇女,你也是無辜受害的人。”
“陛下若是知道你福澤深厚,又為陛下懷上了皇嗣的話,赦免你母家死罪也是有可能的。”江珵鶴關懷備至地安撫着連烨,轉頭對陪嫁侍從說道:“劉鑫,去跟鳳太後、文德太貴君和陛下都通報一下。陛下那裡,你親自去禀報。”
南宮虹夕卻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倒是要恭喜連傛華了呢,也不知道陛下知道之後,能不能一下子高興,而真的赦免了連傛華的母家。”
江珵鶴不耐地瞥了一眼南宮虹夕,卻也不好發作,隻能轉過頭對連烨關切地說道:“這孕夫的飲食是有許多忌口的,幸虧今天你的貼身宮侍說了,不然萬一吃了什麼忌口可怎麼好呢!你自己要小心,晚上霜重,臘八宴上你和慕容修儀晚點到都沒關系,一定要注意路。”
雖說戰事告急,可臘八宴從凱宣帝到慶順帝,就沒被任何事阻斷過。所以,康正帝也隻能耐着性子赴宴。況且所有的帖子都派發出去了,臨時通知臘八宴不辦了的話,難免輿情有亂。
康正帝身邊坐着鳳後,她環視了一圈,各個都穿的讓她賞心悅目,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因為連烨稱病沒有到場,等到慕容淺秋最後一個到了殿裡,宴會也算是正式開始了。
柳書君這才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他驚訝的轉向康正帝,卻正巧碰上康正帝柔和的目光。
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張與柳書君有六分肖像的面容,出現在了柳書君的案前。
他雙膝跪在蔺草編制的席子上,雙手端着盛滿露濃笑的青銅樽,輕聲說道:“奴家祝柳倢伃八蠟報勤,歲事告成!”
柳書君麋鹿般的大眼裡,卻晗着呼之欲出的淚花,他哽咽着說道:“免禮吧。”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當初柳書君帶着金玲的老爹東躲西藏,實在沒有去處時,投奔的,他同母同父的嫡親哥哥——柳書玉。
柳書玉一點也不自覺不妥,趕忙飲了青銅樽裡的酒,便蹭過來跪坐在柳書君的案前。
柳書君有些駭然自己哥哥的變化,可又不好直接發作。他忍不住偷偷地用眼角餘光,去尋南宮紫晨和南宮虹夕所在的方向。幸而看見的是南宮兩兄弟和慕容淺秋在同慕容落說話,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
“你看,當初哥哥沒有幫你救活那個拖累你的老頭子,你反而還因禍得福了吧?”柳書玉一半讨好,一半邀功的口氣說道。
柳書君瞪大了他麋鹿般的眼睛,怔怔地看向坐在自己右側的柳書玉。他似乎根本不相信,這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似的。
柳書玉見柳書君巴掌大的桃心臉,五官雖然張開了,可是臉型還是那麼小巧依舊。稍顯清秀的柳葉眉下一雙水汪汪的麋鹿眼。鼻如玉蔥,唇色飽滿,口脂的顔色也是不俗不豔,恰到好處。
“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呀!”柳書玉看見柳書君的眼裡的惱怒,趕忙讪讪地陪笑說道:“你現在做了皇帝的倢伃了,不是連哥哥都不認了吧?還真要哥哥,一口一個草民啊、奴家啊的,跟你說話麼?”
“聽說陛下以前在潛邸可疼你了,你可要把握好陛下的心呐!”柳書玉一雙稍顯妩媚的靈動的星眸,仔細的打量着柳書君的服飾。
他繼續說道:“你還跟哥哥生氣呀?别生氣了!你看你現在一身的貴氣,這衣服都是菱錦蘇繡擻和針手法繡的寒梅圖,啧啧啧——這琵琶袖袖口,這麼一圈子雙面繡繡案啊!這得多少刺繡師傅,花多長時間的手工,才能繡好這麼一件呐!就是這支破钗子有些不夠貴氣!”
柳書玉說着,便伸手去拔柳書君頭上那支——柳枝抱住一顆圓潤欲滴的白玉籽的鎏金钗子。
柳書君倒吸一口氣,眼底卻掩不住濃濃的怒意,可他不能在這宴席上發怒。多少人在背後指點着他的出身呢,他若是做了什麼失儀的事,落得可是他自己和康正帝的臉面。
柳書君努力地抑制着兇腔即将迸發的怒意,還不得不用力牽動嘴角向上提起。柳書君快速地伸手搶過钗子,保持着極力揚起的笑意,說道:“隻要陛下喜歡我帶,再不貴氣的東西,它都貴氣!”
“嘶——”柳書玉不小心被钗頭的柳枝劃破了手,他吃疼的縮了下手指,頗有委屈地說道:“至于這麼生氣嘛!親兄弟哪能有隔夜的仇恨呐!好歹咱們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同母同父的親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