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桌案前,攤開了宣紙,寫下了幾個大字:強極則辱,剛極必折,情深不壽,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謙謙蓄毅。
當然,我這是篡改了金老前輩的一句名言。(我不說清楚的話,怕别人說我超襲。現在漫天頭條都是什麼唐某浸權,秦某超襲的,吓死曦寶寶了。)
可我縱是這樣寫着,心裡卻還是盼着天黑。然後好去骅琉居,好好的拉着我那偶爾發起狠來剛毅一把的麋鹿君哄一哄,揉一揉。
我去找南宮紫晨,是因為我貪慕他的容色,也是因為對他是用過情的。可是這時候去找他,并不是我心裡又多麼的愛他了。
是,南宮紫晨并沒有背叛我。
甚至表面上來看,唐越都不如他衷情。
可是實際呢?以南宮紫晨的智慧,他能想不出南宮虹夕出不出來指證,他們都不會有事麼?好!就算伴君如伴虎,女皇心思不好揣測,萬一她就是鐵了心要殺了南宮卿的兩個兒子,看她敢不敢不笑着臉謝恩。南宮虹夕為保腹中孩兒,留下我最後一絲血脈,違背良心的指證我早有不臣之心。那他南宮紫晨就不能讓曽岑送信去南宮府把他們兩兄弟接回府了?
怎麼曽岑在知道南宮紫晨懷孕之後就那麼快的跑去送了信呢?之前是天天被打到半死,以至于行動不方便了麼?
就算曽岑老奴暗中作梗,導緻南宮紫晨和南宮虹夕不得不留在瑾王府,而且名聲越發的說不清楚。那,那麼這麼長時間,若福若蒼也如同死人麼?曲宸萱是下令嚴加管制他們的行動。可是若真要傳遞個消息,有多難?我裡裡外外把個瑾王府洗牌洗了幾次,不還是有消息漏出去了麼?怎麼到他們這裡就這麼難?
如果他們消息傳遞回去了,那便是南宮卿不願來接他們。那他南宮紫晨嫁我為侍君的那幾天,看見南宮卿的時候,難道不該質問一下?
南宮紫晨一步步讓我看見的他的反應,和我期待他應該有的反應,差距太大。他如今,再做什麼,說什麼,我都很難再把他放在我心上了。
就好比,我曾經希望我的男朋友在我生病時候來看我,結果他說太晚了,剛加班完,讓我多喝水,按時吃藥就沒下文了。後來我又期待他能在我下次生病不給我送藥,也不陪我,至少能給我送個早點也是好的,結果他也沒來……他對我情感的回饋反應太差,以至于我靜下心來細數之後,發現沒有男朋友我會活得更開心些,不必失望,也不再需要照顧他的需求打亂我自己的安排。于是,我現在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南宮紫晨讓我一次次失望大抵上就是這樣,我沒辦法和他說分手,而且也需要南宮卿的支持。所以我需要南宮紫晨再給我生個孩子。但也如此而已了。雖然我對南宮紫晨說了“我心悅你”,可那并不是我愛你。
我不是個悭吝說愛的人,我甚至是一個哪怕心裡隻有一分愛,嘴上都要說出兩分的人。但我一般也不會拿這種事去騙人。因為我一直覺得折磨他人甚的人會下地獄,而欺騙人感情的人會遭報應。我甯可下地獄,也不願遭報應。
我之前從不願細想南宮紫晨,南宮虹夕和塞巴斯醬。因為他們成了我心底的三道疤痕。我沒有勇氣去細想。我當時的力氣全部都用來支撐我對他們的恨,和對周遭的适應,還有對未來的算計上了。
如今,許是我恨得累了吧,我願意放過他們,其實何嘗不是放過我自己?以後,能善待他們便好生将養着就是了。能物盡所能的,就盡其所長便是了。我的真心已寒涼,不是那麼好捂熱的了。
我本想焚膏繼晷、兀兀窮年的做一會子書蟲,可是心下煩亂倦目,六根不甯,隻好一甩手,剪直快步去了骅琉居。
柳書君睜着麋鹿般的大眼,空靈的看着我,似是并沒料到我竟然這樣沖進了骅琉居。我上前幾步,一把擁住了柳書君,喃喃地說道:“才幾日,你便清減了這許多。”
柳書君倔強抗拒的掙脫開,福了福甚,疏離地說道:“殿下。”
我不管不顧的再次擁着他,去尋他的唇,他卻略顯倉皇地推開了我,說道:“殿下!”
“君君——”我伸手去撥開他因掙脫而顯得有些散亂的額發,卻被他避如蛇蠍的躲開了,我拉着柳書君便往榻上去,因着生氣,力道自然有些大。
我将柳書君甩在軟榻内,他卻順勢連着刻鱗針翠竹真絲緞面岐頭履都沒脫,便蜷縮到軟榻裡側去了。他那麋鹿眼裡寫滿了恐懼。
柳書君,在怕我。
我本想抓着他疼愛一番,而見他這番模樣,又想起他曾為我受過的種種,心下一片疼痛。
我沙啞着嗓音說道:“君君,我心裡進不得别人了,連給你都隻剩下我心裡最後一絲暖隅,若是你累了,不想再陪我,你想要如何,便告訴我。我一定會成全你的。”
我眼圈發紅,将懷中的宣紙放在了圓桌上,扭頭走出了骅琉居。
翌日清晨,我從紫竹居起身,還沒出院門,就見南宮虹夕一臉百味雜陳的模樣走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我往後退了一步,倒不是别的,我是怕他膝蓋脆生生的砸在我腳背上。
“求瑾王殿下疼惜哥哥,縱使奴侍不懂事,殿下責罰奴侍便罷。或是奴侍忝居侍君之位,奴侍甘願降為小爺。還望瑾王殿下愛惜紫晨侍君對殿下始終不渝的一片丹心。”南宮虹夕說着,便雙手交疊的向我磕頭,行了一個紮實的大禮。
偏偏我連打了兩個噴嚏,聽着南宮虹夕說道始終不渝這四個字,氣的是一句話沒說出來,悶在匈腔竟憋出了咳嗽。
南宮紫晨見狀,趕忙走過來,幫我順氣兒。他撂簾子出來的時候,南宮虹夕正脆生生的跪下,南宮紫晨聽着弟弟的好心辦了壞事,吓得臉色紙白。
我伸手揮開了南宮紫晨輕撫我後背的手,臉色咳嗽憋賬的發紅,指着南宮虹夕說道:“冬日地寒,起來吧。”
我又淡漠的看着南宮虹夕,幽深入一灘墨水的眸子,陰冷死氣地毫無光彩,說道:“你未有七出之罪,最多算是德行欠妥,若是非要降為小爺,難免要讓本王落個诟斥。”
我微微偏過頭,側目睥睨道:“紫晨侍君若是不喜本王與你重溫舊夢,開口直說便是。”
我揮展了琵琶袖袍,面色不虞地走出了紫竹居。獨獨留下愣在地上的南宮虹夕,和一臉調色盤般各色交替的南宮紫晨杵在原地手足無狀。
梁斐芝甚邊最受點撥的徒弟宋惜玉,親自來到瑾王府傳女皇口谕叫我去交泰殿禦書房面聖,順便讓我帶上慕容淺秋,說是鳳後诏令他去賞梅。聽着也矯情,不過就是話話家常,還要附庸個風雅。
可我也就隻有暗自覆诽的狗膽,低眉順眼的作态還是一應俱全。
慕容淺秋原本在香苗居打扮妥帖,穿着網繡吉祥瑞雲圖紋的右衽箭袖绀地句文錦長棉袍,外罩一件狐皮小襖。銅黛畫出平眉隐隐綽綽愈遮還顯的藏在二八分的劉海下面。落梅妝顯得慕容淺秋一張靈秀可人兒的臉上更多了幾分青稚的嬌俏。帶着一絲梨果艿香味的口脂,更是襯得他越發顯得青春漸趨成熟的那幾分撓人心弦的最好年紀了。
我從未見過慕容淺秋這般打扮,或者不是沒見過,而是并未留心過。如今這般看他,倒是真的要感歎歲月飛逝了。窗外有沒有草長莺飛我不知道,慕容淺秋倒是日漸長成了。我這般看着他,他心下是歡喜的,雙頰一下就染了疑鏽。落梅妝最是講酋淡薄清雅,所以他面色原有的紅潤自是透了出來。
我忍不住伸手用指背想要習慣姓的掐他的面頰,可慕容淺秋這回躲開了,嬌俏地微嗔道:“殿下——莫讓母皇和父後久等了!”
他這一聲嬌氣的埋怨,原本沒怎麼樣,倒忽然铩的旁人都低下了頭。
我本是想調笑他越發不像個奶娃娃了,卻被他這麼一攪,顯得那個動作倒似是柔情,似是輕佻的暧昧不清了。
到了交泰殿裡右側的禦書房,我看見慶順帝在批折子。我跪着請完安之後就在想,其實我這麼一個懶貨,究竟非要争來這個位置圖個甚?或者我應該酋一個丹青鐵卷什麼的?随便哪個皇女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做個閑散王爺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不是?
主要我得先弄出來一批火槍,有火槍護衛隊的話,似乎就更安心一些。就在我天馬行空的想着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女皇忽然開口道:“你倒是有閑情坐在那跑神!給母皇說說,你在想什麼呢?”
“回禀母皇,兒臣在想改造連弩的事情。”
女皇擡了擡眉,難得從她那像是打了萬年肉毒素的僵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說道:“你所謂改造的連弩已經比之前的弩箭要更好了許多,眼下還沒能大批制造,主要是國庫吃襟,那些貪墨的銀子總也追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