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來祁川了?!
席臨川強把這份震驚忍住沒說出來,努力繼續想正事。
太子謀反?!
上一世絕沒有這件事,雖然太子與皇後也有不和,且矛盾後來也顯得明顯了些,但……并沒有謀反這種事。
太子謀反也就算了,偏還正趕上皇帝身體抱恙的時候。現下長陽局勢如何、會發生什麼,他一點都不清楚――瞞得這麼嚴實,也可見事情很複雜了。
還多虧紅衣來告訴他,但她……
席臨川定一定神,還是忍不住問道:“她在哪?”
“長歌館。”驚蟄回道,“很安全,但她一時半刻應是不敢回長陽了――她傳信時提到太子可能會扣押将領家眷以便掌控軍隊。”
跑得真快,聰明得很是時候。
他支着額頭想了一會兒,擡眼道:“我去見她。”
驚蟄一愕,席臨川已拎着劍往外走了,口中又說:“有勞大人将這些事禀大将軍一聲。我天明前便回來,不妨礙阻擋赫契人。”
他說罷踏出帳外,吩咐手下牽了馬來。尚未上馬,便聽得遙遙一聲:“報――”
席臨川蹙眉看過去,那士兵疾奔而至,離得還有三五步時單膝一跪:“将軍,長陽急令。”
他屏息,将他盛着的明黃絲帛拿起來展開,甫一讀,便喝問:“傳令的人呢!”
“已走了。”那士兵回道,“未入營,說是還要去向大将軍傳令。”
果然出事了。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絲帛上的字迹,切齒冷笑。
裡面沒提任何關于謀反的事情,隻說這一戰已持續多時,赫契軍隊已撤走泰半。命他和鄭啟也可立即撤軍,回長陽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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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陽顯然出了亂子,不需要再找紅衣細問什麼了。
席臨川一壁這麼想着,一壁又十分想去見紅衣一面。掙紮一番後終是強忍下來,仍是翻身上馬,直奔着鄭啟的營地去。
兩處離得并不算很近,他馬不停蹄地馳了大半夜才到。
營中值守在外的士兵立即見了禮,席臨川直奔主帳而去。帳中燈火亮着,鄭啟先也未睡。
二人互行一禮,摒開旁人,鄭啟将案上的絲帛卷軸拿給他:“早些時候剛接到這個。”
鄭啟顯是不解:“戰事未結束便召我回長陽,陛下從未做過這樣的事。”
“這不是陛下的旨意。”席臨川道,鄭啟一愣。
“太子反了,驚蟄剛得的信。”他邊是說着,邊是坐了下來,“原因尚不清楚,驚蟄傳信時也還不确信――但緊接着就接到這個,看來确是出事了。”
鄭啟的手在案上一擊:“真是瘋了!”
“我們不能回去。”席臨川平靜道,“太子謀反必除我們是小事,但此時軍隊忽撤,赫契人必會再度進犯。”
“是。”鄭啟緩一點頭,想了想,忽又說,“但若萬一這真是陛下旨意……”
那寶印不像假的。
“那也不能回去。”席臨川眼簾微垂,語氣笃然,“左不過治抗旨之罪,也是自己一條命搭上,但祁川……”
祁川又那麼多百姓,翹首期盼着軍隊凱旋。
目下他們撤了無妨,但赫契人可沒撤、進攻也仍未停,不能把祁川這樣暴露在外。
鄭啟複點了頭,贊同他的說法。席臨川舒了口氣:“其他也沒什麼了。何将軍還留在長陽,他一向忠心,在軍中威望也高。我看太子難以成事。”
言語間驟然輕松了,他嘴角輕扯着一笑,帶着不善的邪意。靜了一會兒,又說:“我得去熙原一趟。”
“你去熙原幹什麼?”鄭啟皺眉,席臨川未作解釋,閑散地往外走:“就一天。我知道明日赫契人必不會來,舅舅放心。”
語中末音帶了聲哈欠,沒正經得讓鄭啟啼笑皆非。倒是知道他對戰争之時比自己更勝一籌,見他這麼說了便也不再擔心,任由着他離開,徑自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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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緊繃了這麼多日的心弦,在将信息傳出去後可算得以放松。
謹慎起見,她未敢住在長歌館,帶着小萄去尋了個不起眼的客棧。偏這客棧房滿,僅剩了一間,且這一間裡還就一張床榻。
實在沒心力另找,付了錢便上樓。
小萄顧忌身份差别死活不敢上榻,紅衣耐着性子勸了半天才算完。可算一同睡了,紅衣很快就墜入夢中,忽覺身上一緊,眯眼一瞧,啞聲失笑。
合着這小萄睡覺不老實,八爪章魚似的完全攀到自己身上還一點意識都沒有。
想把她往外推推,稍一動卻皺了眉頭――胳膊上竟一點勁都使不上,隻這麼微一挪就覺牽動得渾身的骨頭都疼。紅衣一邊覺得不對勁,一邊又一點點地再度昏睡過去。
睡得很難受,關節疼痛、嗓子發啞,連夢裡都不得安生。來回來去地夢到自己在長歌館中苦練那支踢踏舞,每跳一步都震得腦仁直疼,再後來又被震得反胃,睡夢中一邊練着舞一邊幹嘔不止,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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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臨川趕到長歌館時是寅時,先尋到綠袖,再由綠袖帶着找到紅衣住的客棧,天都蒙蒙亮了。
問清楚紅衣在哪間,席臨川獨自上了樓,毫無遲疑地推開房門,往床榻方向一掃……就愣了。
榻上睡了兩個姑娘,還抱得緊緊的……
眉頭一挑,他冷着臉走過去,并未刻意放輕腳步,紅衣終于醒了。
“啊!”紅衣下意識地一聲喊,同時彈坐起來,一緊張,就将離得最近的小萄死摟在了懷裡。
小萄也驚醒了,但困得緩不過神,沒能立即離開。
席臨川看着更别扭了……
“咳。”他咳嗽一聲,伸手去拽小萄,陡見紅衣的胳膊又一緊:“你、你怎麼……”
她發着懵,迷糊得不行的樣子。
席臨川睇一睇她,又瞟一眼小萄,幹脆地丢出一句:“我千裡迢迢趕來看你,你不抱我,抱她?”
這話自是說笑,但她的神色一點變化都沒有,仍是那般的迷糊,半分好轉都尋不出。
“紅衣?”他意識到些許不對,蹙着眉坐在榻上略作端詳,伸手在她額上一撫……
燙得他一驚!
“紅衣?!”他再度一喚,想讓她有些反應,卻是徒勞無功。
“小萄,快去找郎中!”席臨川心下一急,原就拽在小萄胳膊上的手添了力氣,小萄一痛蓦回過神來,定睛看清他頓時愕住,連忙下榻。
“快去!”他催促道,聽得小萄應了聲“諾”,而後短短一瞬後,“咣”地一聲。
驚然看去,竟是小萄就地栽了下去,無力地掙紮了半天才又撐坐起來,卻是怎麼都站不起來。
合着主仆倆一起病了。
席臨川牙關緊咬。這地方比不得長陽府中,衣食住行皆差了不止一個層次,又沒有其他仆婢在側……
隻能他照顧她了!
笨手笨腳地扶着她躺下,又把小萄也扶回榻上歇着。席臨川一點經驗都沒有,見她出虛汗便給她擦汗、看她嘴幹便喂她喝水……
手忙腳亂地忙了半天,終于意識到不能這麼下去。
――自始至終,不管他做什麼,她都半點反應也沒有,甚至再沒發出一點聲響。除了偶爾蹙眉表示出身體不适以外,整個人就和個木頭人一般,是當真病得厲害了。
席臨川在榻前木了片刻,腦中電光一閃,倏爾徹底慌了……
類似的情狀他不是沒有見過。
與敵拼殺難免有人戰死、有人受傷。那些受傷的士兵……有時候并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但回到營地後一放松下來便會高燒不退。
許多人,起初便是燒得這樣不省人事,然後……
為此喪命的不在少數!
疾步奔出客棧,他徑直奔向離得最近的醫館。
畢竟是天剛亮的時候,那醫館才剛開門,他喘了兩口粗氣奪進門去,一把拽過那郎中模樣的人就往外走。
普通人哪比得過他這武将的力氣,那已年近四十的郎中被他拖得十分可憐。看看他這一身铠甲,知是軍中之人,又不敢罵人,戰戰兢兢地道:“壯、壯士?”
沒有得到回話。
席臨川隻覺得腦中都空了,從不曾見紅衣這樣高燒過。渾身滾燙、氣若遊絲,迫得他忍不住地擔憂萬一那“遊絲”斷了怎麼辦!
“壯士……?”郎中又嘗試着喚了一聲,反被他一喝:“住口!”
這一個拎、一個被拎的情況弄得路人們紛紛駐足張望,襯得愈發像他成心欺負人了。
終于有人議論起來,指指點點的:“看樣子還是個将軍……怎的這麼不講理呢?”
他強定了三分神、稍阖了一瞬眼,看一看被拎在手裡的郎中,發覺自己這樣看上去是挺不講理的。
所以……
還是不讓更多人看到為好!
席臨川想着一屏息,使了力将那郎中拎得高了一寸。恰那郎中比他矮了不少,這麼被他一拎,腳就離了地,更加驚恐起來,大喊道:“這位壯士……小的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啊!”
席臨川鐵青着臉,大邁一步跨進客棧門檻,又徑直上了樓,進入房中才把那郎中放下。
那郎中被這陣勢吓得哪敢多留,腳一碰地就想跑,席臨川複又把他拎了回來。
“得罪了……”他也知自己方才無禮之至,看看榻上的紅衣,心知說什麼也不能讓這郎中走,拱手深一揖,“我妻子病了,有勞先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