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被綠袖拽着,大步踉跄地直奔青樓齊聚的平康坊去。
一路上都覺得綠袖是個拿蔔卦當幌子的人販子,自己跟要被賣到山溝裡當媳婦一樣。
――也說不清這感覺是哪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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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白天,竹韻館尚未開始營業,館中安安靜靜的,一婢子聽她們說了來意,就上樓請了“掌櫃的”下來。
眼見對方衣着華麗氣質不凡,二人當然知道這“掌櫃的”是誰,齊齊一福:“翁主。”
對方也沒什麼訝異,看向她們的眼中有些好奇,睇了半晌,一笑:“兩位姑娘坐。”
她說着,自己便落了座,紅衣綠袖也依言在側旁的位子上坐了,謹淑翁主的問話開門見山:“都在良籍?”
二人點點頭。
她便又問:“叫什麼名字?”
“紅衣。”
“綠袖。”
“哦。”謹淑翁主淺笑颔首,靜了靜,又道,“一個月二兩銀子,脂粉錢另算,如何?”
怎麼……直接說待遇嗎?不先考察一下她們倆夠不夠水準嗎?
紅衣面上分明地一詫,藏在門外靜看的席臨川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謹淑翁主看着紅衣的神色,反應了一瞬,回過味兒來。作勢一歎,自己給自己圓場:“唉……别的我就不問了,想找個良籍的舞姬不容易,你們既來了,就先試試看。問話什麼的,問上一百件事也不如看你們做一天事來的實在。”
哦,所謂百聞不如一見。
紅衣順着她的意思理解下去,面上的詫異便褪了,欠身笑道:“多謝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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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作便這樣開始了。次日再到竹韻館,由婢子領着看遍各處、又見了衆人,才知道竹韻館的規模如此之大。
這哪是個舞坊,簡直活脫脫一個藝術團!
近百舞姬在坊中置着,歌姬另算,彈古筝撫琵琶的樂姬也另算,總人數加起來,估計自己演個大型歌劇都還有富餘。
紅衣被這古代王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到了晚上,卻又是另一番體驗了:客人……不多嘛……
偶有三五個樣貌斯文的公子哥進來,叫上一壺酒、點上兩個菜,不過喚來幾個舞姬跳兩支舞,僅此而已。
怎麼看都覺得賺來的錢連買脂粉都不夠,絕對徹頭徹尾的“入不敷出”!
紅衣再度被這古代王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肩頭被人輕一拍。
紅衣回過頭一瞧,而後起了身:“翁主。”
“坐。”謹淑翁主一笑,“發愣半天,怎麼了?”
“……”紅衣啞了啞,遂委婉地道,“我在想,這地方不錯,怎的客人不多呢?”
“自然不多啊。”謹淑翁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男人逛青樓,是圖個痛快。竹韻館隻有歌舞,人多就怪嘞……”
所以你是做好準備還心安理得地燒錢啊……
紅衣心裡正腹诽着,謹淑翁主擡眼瞧了瞧她:“倒是你,既然想當舞姬,幹什麼要脫籍?既然得以脫籍,幹嘛還來當舞姬?”
“脫籍是為自由。”紅衣言簡意赅地道了一句,而後一笑,後一句說得有點傲氣,“想跳舞也是我的自由。”
謹淑翁主稍稍一怔,似有不解。
二人互相打量着,這位謹淑翁主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猶有幾分殘存的天真,眉目間卻又透着些哀愁。
如此安寂一會兒,紅衣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得太過生硬而增了尴尬,悻悻一笑,打着圓場:“我知道我比不得翁主的家世,興許不該想這些事……但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我就想為自己争一把。”
“挺好的。”謹淑翁主聳了聳肩,細一想,有點好奇,“那你最終想如何呢?喜歡跳舞,但跳舞可不算得個歸宿――你想要怎樣的歸宿呢?嫁近王府?侯門?還是如何?”
于此,紅衣心裡有十分清晰的答案。忖度片刻卻是忍了,那答案大約在謹淑翁主看來會很滑稽,索性不提的好。
“再說吧。”紅衣敷衍過去,莞然一笑,岔開話題,“我和綠袖為竹韻館做了些打算,翁主想聽麼?”
“招你們來不就是為這個?”謹淑翁主回了一笑,又道,“其實不跟我打商量也可,這地方我本來就是開來消遣的,你們要嘗試什麼,盡管試就是,隻要不違例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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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竹韻館就開始歇業了。
謹淑翁主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想說不答應都不成。
礙着席臨川的面子又不好朝紅衣綠袖發火,在府中生了許久的悶氣,終于忍不住跑去席府撒氣了。
席臨川心不在焉地聽着,寫着奏章的手沒停。待得她苦水倒完,奏章正好也寫完,他書好落款,把筆一擱,問她:“歇業多久了?”
“大半個月了!”謹淑翁主秀眉一擰,氣鼓鼓道,“我賠本是我樂意,她們兩個直接給我關了算怎麼回事!”
“嗯……”他雙手墊在腦後,倚到靠背上,循循笑問,“這大半個月,你光生悶氣來着吧?”
謹淑翁主一愣,應說:“是!怎的?”
席臨川短促一笑,回想着近日所聞,悠哉哉道:“我也不知怎的。不過,近幾天,對你竹韻館感興趣的富家公子……似乎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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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到底想幹什麼,席臨川也不清楚,便不好随意跟謹淑翁主說。不過事情也并不難打聽,長陽城裡随口一打聽便能聽說,無論是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還是較為貧窮的幾個坊。
各茶肆的說書先生不約而同地說起了同一個故事,大緻就是一個書生愛上了一個小狐仙之後的恩怨情仇。席臨川聽說了這“人人都講同一個故事”的怪事之後,也特意去聽了一次,還沒聽完就明白這是有人在背後花錢了。
故事平平無奇,雖然筆者算得文采斐然,細節之處栩栩如生,但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屬于聽個開頭就知道結尾的那一種。
過程之中某些格外引人入勝的描寫倒是值得思考。比如,提起男女主的初見,故事中提到了平康坊東南角的竹韻館,接下來洋洋灑灑足有千餘字,皆在說這竹韻館裝修多麼精緻、服務多麼到位、藝術價值多麼高……加上作者近乎炫技的極力渲染,說得好像沒去過這竹韻館就枉為長陽人一樣,在場聽衆中不少都浮現了向往之意。
恰到此處驚木一拍,說書先生帶了點笑意,似是随口地續道:“這地方可是真有,不信,各位客官您到平康坊瞧瞧去!”
場中一片帶着了然的驚喜應聲。
從茶肆出來的時候,席臨川并未覺得什麼,走神想了想别的事情,然後覺得無聊了,才開始回思剛才聽的故事。
思着思着,嘴角一搐。
因為那故事太平平無奇,幾乎全靠筆力撐着,他連主角叫什麼都沒記住。但因為筆力到位,其中對竹韻館的描寫倒是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裡――要不是因為他和謹淑翁主太熟、太清楚竹韻館的情況,現下估計也會被吸引住。
又想了想,不禁有點暗驚――不論這故事有多不起眼,也耐不住全城的說書先生都在說,想去聽書解悶的怎麼也得聽上一回。如同戰場上殺敵一般,過隻一個弓箭手放箭,那邊可以躲得過去;十來個的命中率便高多了,可還是有的避;但若萬箭齊發……
就是這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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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韻館的一處雅間裡,紅衣一邊列豎式算着賬,一邊聽着後院傳來的歌聲樂聲。
綠袖側坐一旁支着腦袋,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幾度欲言又止之後,終于問了出來:“紅衣啊……”
“嗯?”
“你到底想怎麼着啊……”
紅衣把那一長串算出結果,收了個尾,擱下筆一歎:“謹淑翁主真是……有錢,人性!”
側過頭看看,綠袖還是一臉呆滞。
“竹韻館每個月淨虧損三百兩銀子!三百兩銀子啊!”紅衣看着計算結果痛心疾首,“這真是燒錢啊!”
綠袖的表情半點沒變,目光毫無焦距地轉向她,不鹹不淡道:“你更厲害,竹韻館曲譜那麼多,你非請樂工另鋪花的那三十幾兩就不提了。請個秀才寫個故事五十兩銀子砸出去,二百多個說書先生一人給一兩五錢……你這是嫌謹淑翁主燒錢不夠快啊!”
紅衣搖搖頭,一哂:“我是希望竹韻館能有該有的名氣――你看,論背景人脈,大概哪家青樓也比不過竹韻館;可論名氣,這有翁主撐腰的還比不上三流妓|院呢。”
王婆賣瓜都自賣自誇,這謹淑翁主開舞坊半點宣傳都不做,不虧才是奇怪。
竹韻館裡都是清妓,一般青樓能用的招攬客人、用頭牌叫價一類的宣傳手段擱這兒不好使,紅衣隻好另辟蹊徑。
想來想去,末了用了“寫軟文”的法子――這炒作手段,在二十一世紀有微博營銷号,放在大夏朝,說書先生也勉強能用用!
“對了。”紅衣突然想起來個正事,起身到書架前望了望,抽了兩本書出來,“我挑了幾首詞用來和舞,你看看,夾着簽子的就是。”
綠袖把書接過去,依她所言去翻夾着簽的書頁,連掃了三四首就皺了眉頭,擡起頭看向她,不能理解的神色盈了滿面:“為什麼是這些……紅衣你……沒拿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