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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九秋露行霜(一)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287 2024-01-31 01:06

  大理寺照常又走了一遍流程,素绮、閑雲、冉雲及宮内一幹人等全部被傳召過來細細再盤問一遍。但他們的說法都一樣,并無差異,無非是王妃到雍淳殿,夔王爺來訪,王若一人呆在東閣,其他人離開不過頃刻時間,她就在閣内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時,王若與李舒白及院落中的三十餘人都沒有發覺王若什麼時候進出内殿,甚至在右閣的幾位宦官,僅僅隔着一個大殿,也沒有覺察到左閣的異樣。

  而當時在東閣窗外守衛的兩名侍衛,當時皆忠實履職,證實自己始終盯着窗戶,那裡隻在事後被黃梓瑕打開過一次。

  “是王大人囑咐我們一定要緊盯窗口的,所以我們的眼睛一直沒有從那裡移開過!”侍衛們信誓旦旦地說。

  “果然還是王蘊設想周到啊――可惜千防萬防,終究王妃還是出事了。”崔純湛歎道,他茫然無頭緒,神情為難地看着黃梓瑕,“真是咄咄怪事……不知公公可有什麼發現?”

  黃梓瑕搖頭道:“大人到來之前,我與夔王已經檢查過多遍,都是白忙一番,毫無所獲。”

  等到一幹人等都問詢完畢,天色也已經近晚。長久的搜尋之後,毫無發現,隻有一位檢搜後殿小膳房的士兵呈上一塊燒焦的木頭,說是在竈台裡發現的。

  崔純湛接過來一看,無奈搖頭:“蠢才!膳房燒些零碎木頭有什麼打緊的?這也值得拿過來給本官看!”

  黃梓瑕接過來仔細瞧了瞧,這是一塊已經燒得半透的木頭,外面已經焦黑,形狀輪廓倒是基本存着,依稀是一塊馬蹄形的樣子,前面是撅下來的斜面,後面是半圓弧度。

  她還在看着,崔純湛在旁邊說:“宮中膳房偶爾也有木作司的一些邊角零碎拿來作柴的,我看此物大約是什麼木器餘料,并無異樣。”

  黃梓瑕點頭,然後又交給大理寺的人,說:“還是先存好,以防萬一。”

  “嗯,楊公公說的對,先收着吧。”崔純湛随口吩咐,轉頭命人整理檔案,說今日先到此為止。

  黃梓瑕向他告辭時,他叫住她笑道:“今日難得相見,日後還要合作許久,我定要請你吃飯不可。”

  黃梓瑕如今是王府派遣參與此案的人,自然隻能答應。但等到了西市綴錦樓,一看隔間裡已經坐着的幾人,不由得有點無奈。

  抱着琵琶坐在旁邊的錦奴算是熟人,還有一個身穿着湛藍錦衣配胭脂紅滾邊,系着鵝黃腰帶的周子秦,他正眉飛色舞地分析如何從肉質口感和腐爛程度分辨死亡時間,完全不管他人看着桌上雞鴨魚肉的感受。

  另一個含笑站起迎接崔純湛與黃梓瑕的人,雍容溫雅,如行春風,正是王蘊。

  “崇古!”一見到黃梓瑕,周子秦興奮地忘了自己的話題,趕緊朝她招手,“我聽說有夔王府的楊公公幫崔兄一起辦案,就在想肯定是你,果然我沒猜錯!”

  黃梓瑕無視王蘊身邊的空位,甯肯選擇在一身藍配紅可怕服飾的周子秦身邊坐下,說道:“沒想到你也在。”

  崔純湛笑道:“子秦對案發現場體察入微,尤其是對遺體的研究頗有一套,是以大理寺也常有求于他。可惜子秦很快就要随周大人入蜀,以後與我們京中一夥人相見的機會也是稀少了,趁今日我們多喝幾杯吧。”

  周子秦鄙視地看着他:“每次都是我們喝,你仗着家中母老虎在,從來都是一杯兩杯就完事,京中第一懼内名号舍你其誰!”

  崔純湛哈哈一笑,顯然毫不介意,隻随口問了他父親周庠何時出發,燒尾宴的時間等。

  待八個熱菜擺好,衆人同飲一杯之後,王蘊才開口問:“不知夔王妃失蹤的事件,如今是否已有頭緒?”

  崔純湛搖頭道:“看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王蘊臉上稍有擔憂的神情,不過也并沒有過多表現。

  周子秦看着新上來的魚,咦了一聲,問:“怎麼後廚料理活魚的李大娘今天不在嗎?”

  上菜的小二詫異問:“周公子怎麼知道,今日李大娘家中有事,是别人料理的這條魚。”

  周子秦苦着一張臉,說:“一看就是新手弄的,我最愛的魚腹殘缺了,你看這歪歪斜斜的切線,肚子上的脂肪和表皮層都被破壞了,魚腹肉那種獨特的醇香鮮美會受到破壞的!還有還有,你們看,連□□處的黑線都未扯幹淨,哪有李大娘手起刀落、遊刃有餘的手法啊!”

  桌上人相視苦笑,王蘊轉移了話題,問:“楊公公與子秦以前認識?”

  黃梓瑕坐在周子秦身邊,神情有點無奈地看着周子秦給自己碗裡放了一大塊剔好的魚肉,說:“有過一面之緣。”

  崔純湛笑道:“子秦無論和誰都能一見如故,我們早習慣了。”

  周子秦正色反駁:“我與崇古是過命的交情,和普通人不同!”

  不就是一起去挖過屍體嗎?什麼時候已經變成過命的交情了?黃梓瑕苦着一張臉,開始吃碗裡的魚肉。周子秦還在對她說:“不是我自誇,剔魚刺我絕對是京中、乃至天下第一人。當初我被我爹關在家中,不許我跟着仵作出去見識時,我每天都隻能研究廚房做的雞鴨魚――牛有骨頭一百零八塊,雞有骨頭一百六十四塊,而魚就差距頗大,比如今日這個鲫魚,你别看鲫魚多刺,其實它魚刺的分布是有規律的,我教你一個辦法,是我獨門絕招,不傳之秘,就是鲫魚背上的肉可以分層揭開,當然這個手法就很重要……”

  衆人聽着他這些扯淡的話,喝着酒,開着玩笑,席間氣氛一片熱鬧,不多久就把商研讨王妃失蹤的事情抛到了腦後,變成了熱鬧聚餐。黃梓瑕看見王蘊的臉上頗有無奈之色,不過總算還勉強含着笑意。

  不知誰又忽然提起:“話說,今日京城流言,大家可曾聽說嗎?”

  “什麼流言?”衆人忙問。

  “就是關于岐樂郡主的傳言。”

  對于這個一直以未來準夔王妃自居,最後卻沒能如願的岐樂郡主,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席上人都暧昧地笑着,“哦~”了一聲。

  錦奴笑道:“哎呀,真是不湊巧。說起來,昨日我去給太妃演奏琵琶時,剛好在宮中就遇到了岐樂郡主呢。”

  “原來王妃失蹤之時,岐樂郡主也在宮中?”崔純湛問。

  “正是呢,她是來替太妃抄經的――聽說,之前她是許了太後身邊近身的宮人好處,才取得了這個差事,為着就是夔王爺十日要去宮中向太妃請安一次,到時候就可以與夔王說上話。”

  衆人感歎:“正是一片癡心啊。”

  “而且聽說她也向太妃明示過自己心屬夔王,太妃也有意成全。可惜最終還是命,夔王妃始終落不到她頭上。在夔王與王姑娘的婚事定下之後,她說自己病了,有段時間不去宮中了,誰想昨日去了一次,就趕上王妃失蹤了。事情發生後,聽說她還親去雍淳殿外看了呢……”錦奴說着,以琵琶撥子掩口而笑,“我也跟着去看了,說句玩笑話,岐樂郡主那神情,真有種如釋重負、夢想成真的表情呢。”

  “是啊,京中流傳夔王妃會在婚前失蹤的這個傳言時,估計最樂于聽見的人,就是她了。”除了王蘊之外,一群男人都笑嘻嘻的,就連王蘊在場也無法掩飾他們的談笑樂趣。

  黃梓瑕無奈地看着這群男人,心裡暗暗把那個岐樂郡主又過了一遍,先放在心上。擡頭見滿堂喧嘩中,王蘊一直凝視着自己,燈光下他肌膚如玉,烏發如墨,端正的眉眼與整肅的姿容,在這群不像話的男人中越發顯得出衆,通身都是晉人烏衣子弟的大家氣派,超凡脫俗的一種矯矯不群氣質。

  她隻覺得睫毛一跳,仿佛有誰拿針在她的眼睫毛上一刺,趕緊避開了他的眼神,轉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與身旁的周子秦研究起魚骨頭的構造來。

  眼看酒足飯飽,已經到了酉初。小二過來添了燈燭,錦奴重新又抱起琵琶,調弦演奏最後一曲。

  “哎呀,這種惱人天氣。”她試了幾個音,有點無奈道,“整日下雨,琵琶弦又松了,受了潮,音更是不好聽。”

  黃梓瑕回頭問:“那可有什麼辦法?”

  “拿松香擦一擦就好了。”她從懷中拿出一個十分精巧的盒子,用三根手指撮起一撮松香粉,在琵琶弦軸上仔細塗抹,又說,“這松香粉可是宮裡賜下的呢,你看,連盒子都這麼漂亮,我拿過來就直接揣在懷裡了。”

  黃梓瑕無法理解她這種愛炫耀的心态,隻能看着那把琵琶,說:“這把‘秋露行霜’真是漂亮。”

  “是呢,我師父送給我的。今生今世我隻彈它,其他的琵琶,我也已經不習慣了,因為我的手勢和動作都隻有它才契合。”她微笑着,拈着松香粉擦拭許久,眉尖微微一蹙,但随即又展笑開顔,抱着琵琶置于懷中,以手中玉撥勾動琵琶弦,歡快靈動的樂聲頓時流瀉出來。

  一曲既罷,崔純湛舉杯總結發言:“皇恩浩蕩,兢承重負。在座諸位,我們定要集中所有力量破解此疑案,不負皇上皇後和夔王的重望,希望大家都能積極獻計獻策,早日結案,以報天恩!”

  本次公款吃喝到此結束。

  大理寺的人去結賬,送走了崔純湛和王蘊兩位大人,席間隻剩下周子秦、黃梓瑕和在收拾琵琶的錦奴。

  周子秦看看桌上幾盤還沒怎麼動過的菜,招呼小二過來:“那什麼,荷葉有吧?把這個燒雞,還有烤魚,這個豬蹄都給我包上。”

  錦奴在旁邊噗嗤一笑,說:“原來京城傳言是真的,周小爺果真不浪費。”

  “雞鴨魚肉也有自己的尊嚴嘛,誰會甘心白白變成泔水啊?”周子秦毫不介意,笑道,“你前面那個,對,就是那碟櫻桃,你幫我包一下。”

  “櫻桃也有尊嚴麼?”錦奴看看自己雪白的手指,勉為其難地将櫻桃倒到荷葉上,包好遞給他,又皺眉說:“哎喲,這該死的櫻桃梗真硬,刺得我手癢癢。”

  “知道你手嫩,誰知道你連櫻桃都嫌刺。謝了啊。”周子秦随口說着,用線把東西粗粗一紮,提着跟他們一起出去了。

  黃梓瑕有意落在後面,問還在揉着手的錦奴:“錦奴姑娘,請問什麼時候方便,可以上門拜訪你?”

  “哦,楊公公你也對琵琶有興趣?”明知道她是宦官,錦奴還是習慣性飛她一個眼風,輕飄飄,軟綿綿。

  黃梓瑕說道:“隻是有些事情要請教。”

  “我師父的事?”她問。

  黃梓瑕對她那個師父完全不感興趣,隻笑道:“自然是關于……你之前的姐妹,仰慕夔王爺的那些。”

  “可以呀,讓夔王爺自己來詢問嘛,我一定清清楚楚給他指出是哪個姐妹仰慕他。”錦奴給自己手吹了吹氣,然後笑道,“好啦,我先走了。”

  “錦奴姑娘。”黃梓瑕不得不攔住她,低聲問,“那一日在蓬萊殿,你曾經說過一句話,讓我十分在意……”

  “什麼?”錦奴神情無辜又單純地望了她一眼。

  “你說,王妃不應該是……她。”黃梓瑕在她耳邊說,聲音極低,卻一字一頓,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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