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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七何妨微瑕(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754 2024-01-31 01:06

  松花裡,傅宅。

  傅辛阮十二歲起便名聞江南,各歌舞坊園競相聘她編曲編舞,而且她又沒有媽媽嬷嬷克扣,是以來到蜀郡之後,便買下了松花裡的一間小院,獨自居住。

  周子秦到院前撕去門上封條,拿出鑰匙準備開鎖。

  黃梓瑕看見門上另貼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我現在紫竹裡雲來客棧,務來。”

  下面沒有落款,隻畫了一隻小小紙鸢。

  黃梓瑕還在看着,旁邊的一個大娘出來看見了他們,趕緊上來對周子秦說:“年輕人,這可是官府封的,你扯掉了要吃官司的!”

  周子秦扯着自己身上的公服,笑道:“大娘,我就是官府的。”

  大娘又趕緊問:“這麼說……是這個案子有了着落了?”

  “這倒沒有,我們這不是正在查麼?”

  “哎呀,趕緊查啊!這院子裡出了人命案,還一死死倆,我們旁邊人心惶惶,晚上都睡不好覺了呀!”

  “行嘞,大娘您就交給我們吧。”周子秦說着,忽然又想起什麼,問,“對了大娘,請教您個事情啊,那位溫陽大爺經常過來這邊嗎?”

  “我怎麼知道?這個傅姑娘啊,脾氣古怪着呢!家裡就一個婆子伺候着,每日不出門。我們日常連她的人影兒都見不着,她在這邊住了約有一年多了,我都隻見過四五面,何況什麼溫大爺呢?你别說,長得是真漂亮,就是一臉薄命相,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模樣就覺得她命不好!”大娘搖着頭,又打量着周子秦,“哎我跟你說啊,大娘我見的人多了,眼光很準的,比如你吧,我一看你就和我娘家一個小侄女有夫妻相,不如這樣,你給留個地址,我侄女改天來了我叫你一聲,你看好不好呀?”

  好容易甩掉這個忽然湊上來做媒的大娘,周子秦開了門鎖,一進門就趕緊把門關上了,靠在門上喘了口氣:“難怪傅辛阮整日不出門,要是被這鄰居逮住了,可不就是一天辰光完蛋了?”

  黃梓瑕和李舒白深以為然,安慰了他兩句,到屋内去查看去了。

  前院是一個小天井,種了兩叢花果,放了幾盆蘭花。堂上供桌上,擺着香爐香器,供奉着一個女子。那女子錦衣玉貌,持劍起舞,衣衫绶帶迎風飛舞,狀若仙人。

  黃梓瑕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持着的劍,是一把顔色暗沉的鐵劍,劍身短而小,并不像一把長劍,更不像是拿來舞劍的器具,反倒像是一把不起眼的生鏽匕首。

  李舒白的注意力也在這把匕首之上,低聲說:“你看到那把匕首了嗎?”

  “嗯,王爺知道它的來曆?”

  “這就是當年太宗皇帝賜給武後,用來制服‘獅子骢’的匕首,後來賜給公孫大娘,并傳給了她的弟子李十二娘。十七年前,雲韶六女進京,公孫鸢當時獻舞所用的,就是這柄匕首。”李舒白說着,目光又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身上,“這柄匕首本是太宗随身之物,當時是海外送來的寒鐵,鑄成二十四把,唯有這一把被太宗選中,随身佩帶。傳說海國寒鐵永不生鏽,誰知乍離宮廷,竟會變成如今這樣鏽迹斑斑的模樣。”

  黃梓瑕說道:“可見傳聞不足為信。”

  李舒白點頭道:“所以當時先皇自公孫鸢手中看到這柄匕首之後,大為歎息,說,當年太宗皇帝摯愛之物,如今竟成這樣,時光荏苒,真是半點不饒人。”

  黃梓瑕想起先皇曾被人稱為“小太宗”,最是仰慕太宗風華,再看看畫上女子手中的匕首,想着李舒白父皇的心情,也不禁生出唏噓來。

  身後周子秦上好了門闩,跑過來叫他們:“可以開始查看了嗎?”

  “先去後面看一看吧。”三人走到後面,見後面小庭中紫薇花正在盛開,一簇簇紫色花朵開得層層疊疊,分外豔麗,掩映着琴閣書房。

  他們進入書房一看,裡面陳設着幾個落地書架,上面多是卷軸。黃梓瑕打開幾個看,都是天書般的符号。

  李舒白拿去看了,說:“四弦四相燕樂半字譜,這是琵琶曲譜,應該是傅辛阮編舞或者編曲時所用的。另外的那些,想必也是樂譜了。”

  黃梓瑕又去看了看,琴譜她還看懂一二,舞譜則一竅不通了,隻能先放下。

  周子秦在抽屜裡找到一疊紙,眼前一亮,趕緊說:“你們看這個!”

  他們過去一看,發現是一疊手抄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那字迹與溫陽書房内那半部,一模一樣。

  周子秦趕緊翻看這疊經書,發現最後一頁果然寫到“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須菩”。

  與下文的“提”字剛好接上,又是一樣的字迹。當下周子秦拍了拍手中的經書,說道:“兩人既然在一起,傅辛阮這邊必定會有溫陽留下的東西,這不就是了。”

  黃梓瑕點頭,說:“這經書,應該确定是溫陽的無疑。”

  “不過一部經書對我們查案也沒用啊。”周子秦沮喪地丢到滿是灰塵的桌上,說,“還要找找其他證據,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殉情。”

  李舒白則看着那疊紙張,問黃梓瑕:“你可看出其中不一樣的地方了?”

  黃梓瑕知道桌上都是灰塵,他是不會去拿的,所以自己動手翻了翻,點頭說:“嗯,看來是有用的。”

  周子秦趕緊搶過那疊抄寫着金剛經的紙,連聲問:“哪裡哪裡?有什麼不一樣?”

  黃梓瑕解釋道:“這紙張的四周,留白甚多,我們猜想可能是要拿來裝裱為蝴蝶裝。”

  周子秦莫名其妙:“蝴蝶裝怎麼了?挺好看的嘛。”

  黃梓瑕也隻能放棄了,站起來走到她的衣櫃箱籠之前,打開來細細地查看了一遍。裡面有一兩件男人的貼身衣物,她都拿起來交給了周子秦,讓他拿去和溫陽日常的衣物對比一下。再翻了翻傅辛阮日常的衣服,見如今夏日,她大都是顔色明豔質地輕柔的紗衣,鵝黃淺碧月白桃紅,說不出的活潑盎然。

  她站在這一櫃衣服之前,不禁動容,忍不住伸手在各種紗絹绫羅上緩緩拂過,看着它們輕飄飄的顔色豔麗地在眼前洇成一整個春夏的色彩。

  正在翻着男人衣服的周子秦轉頭看着她,不由得笑了出來:“崇古,你長得像女人也就算了,還喜歡女人的衣服啊?”

  黃梓瑕無語地将櫃門關上,又檢查傅辛阮的首飾盒,說:“一看就知道,你不懂女人。”

  周子秦嘲笑她:“咦,說得好像你很懂的樣子。”

  黃梓瑕不再理他,打開面前首飾盒。盒中有許多花钗首飾,除了尋常的花鳥之外,還有蜻蜓蝈蝈等各色别緻簪環,十分可愛。金跳脫玉手環也有好幾個,都被壓在了簪钗的下面。

  在所有首飾的下面,放着一個單獨的紫檀木盒子,壓在最下面。

  黃梓瑕将那盒子打開,發現是一隻瑩潤無比的羊脂玉镯子,在窗外射進來的天光之下,整個玉的表面浮着一層微光,仿佛籠罩着一層薄煙般撩人。

  她将镯子放在眼前看了許久,那玉的顔色似乎可以随着天光的變幻而流動,裡面可以幻化出無數的形狀。

  這樣的稀世珍寶,難怪傅辛阮會将它單獨放在小盒子中,妥善保存。

  黃梓瑕将镯子又放回盒中,問:“之前,公孫鸢來過這裡嗎?”

  周子秦詫異地說道:“不可能吧?公孫鸢來的時候傅辛阮已經死了,這邊在驗屍完畢之後就封上了,封條沒有動過的痕迹啊。而且院牆也挺高的,難道她還能飛檐走壁進來?”

  “嗯……所以她應該是在傅辛阮死後,才買通了守義莊的老人,進去看了傅辛阮一面?”

  “應該是的。”周子秦說。

  黃梓瑕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與她自然心意相通,一下子便知道了她在想什麼:“那個手镯。”

  在傅辛阮死後,公孫鸢還沒進義莊之前,傅辛阮的那個手镯已經出現在公孫鸢的身邊了。

  它如何出現在她的手中,絕對是個值得追究的問題。

  李舒白拿過她手中的盒子,取出裡面的這個瑩潤玉镯,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着。

  黃梓瑕見他的眉頭略微皺了起來,便低聲問他:“王爺認得這镯子的來曆?”

  李舒白轉過頭看她,那镯子太過瑩透,日光折射在上面,又反射到他的面容上,讓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在光線的映照下,顯出一種憂慮而詫異的神情。

  他低聲說:“這是宮中舊物。”

  黃梓瑕頓時愕然。

  “而且,是父皇當年去世之前不久,内廷剛剛雕琢出來的。”

  他沒有說是誰的,但黃梓瑕知道,先皇年邁之時,身邊最親近的人,唯有鄂王李潤的母親,後來瘋癫的陳太妃。

  李舒白知道她必定是想到了,便也微微點頭,說:“宮中之物,卻出現在一個殉情自殺的歌伎身邊,其中原委,必定曲折。”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确定……是那個人的?”

  “嗯,父皇去世之前,我常去探病。那時她總是親自在病床前伺候他,這镯子也是她心愛之物,常戴在她手上。我見過的光澤紋路,便永遠不會忘記。”

  黃梓瑕點頭,将镯子交還給周子秦,見他也拿着手镯翻來覆去研究,便換了話題,問:“對了子秦,之前不是說傅辛阮在這邊有一個仆婦麼?後來因為她要成親,所以遣她回家了,如今這個仆婦找到了嗎?”

  “哦,早就已經叫人去找啦,據說是漢州人,很近,不幾日就能尋到了。”周子秦說着,又趕緊丢開了手镯,眉開眼笑地湊近她,低聲說,“據說這個仆婦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花椒雞,香得驚動整個松花巷,到時候我們可以叫她燒了吃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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