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領頭人就這麼籠着袖子、交頭接耳地聊着,底下那些夥計們卻忙得緊緊張張,一時半刻都沒停,很快便将那三十個昏迷不醒的鲨皮人盡數裝進了麻袋裡,緊接着拉起十幾輛闆車朝死人街的方向疾奔而去。
月光下,三個領頭人看着這收拾完畢後重新清朗起來的牆角,相視一笑,各自打道回府。
此刻,午夜裡大理寺府衙外的街道又一次恢複了甯靜。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理寺院内喧嚣的人聲。
衆人經過今日這一劫後,個個人心惶惶,他們看着地上五具齊齊擺放的人屍,直感橫禍飛來、欲哭無淚。
劉驽先前已把自己的例銀送出,用來安頓那個死去的衙役小夥兒的家屬,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兩來應付眼下的窘境。
他直感束手無策,正所謂一文錢難死英雄漢。更何況即便有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回這些死者的性命。
他站在人群中央,靜默無聲。衆人皆是瞧向他,卻也不敢胡言亂語,生恐讓這位不怒自威的正卿大人生氣。
“都回去歇息吧,把死者都擡下去,待明日再想辦法!”他無力地朝衆人揚了揚手,接着朝東廂房的方向走去。
衆人聽了他的話後并沒有離開,而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劉驽這才明白過來,衆人經過今日這番驚吓之後,恐怕暫時都沒有膽量離開這衙門大院。
這夜色看似平常,其實不知隐藏了多少危機。這些官差衙役多是普通人,若真遇上甚麼事,恐怕很難應付。
他停下腳步,朝人群中的那名總管老兒命道:“既然你們都有顧忌,那就都留下來過夜吧。你作為總管,快去派人去将沒人住的屋子都打掃打掃,讓大夥兒擠擠,過了今晚上再說。”
衆人聽了他的這話後方才大松了一口氣,那個總管老兒聽命後自然不敢怠慢,忙招呼着衆人,“走,跟着我,屋子不多,今晚大夥兒就将就将就吧!”
衆人哪敢挑剔,皆是連連擺手。
“沒問題,隻要能過夜就行!”有人表現得頗為知足。
“就是,這府衙的院子我可是自當差以來從沒住過,今日算是劉大人開恩,哈哈!”更有些樂觀的人開始笑出聲來,仿佛将前面的不快忘得一幹二淨。
“張老四,你又說笑了,但願今晚咱們能夠太太平平地度過吧,千萬不要出甚麼事,否則咱們全都得完蛋!”有人則是憂心忡忡,生恐下半夜不會太平,還會有不妙的事情發生。
然而此人的話剛說完,便引來衆人讨伐,“李金柱,閉上你這烏鴉嘴,還是别說話了,大夥兒肯定會沒事的!”
管家老兒是個頗為精明的人,平日裡十分擅長處置物事,此刻卻也不知該說甚麼好,隻得幹笑道:“大家都别說了,還是趕緊找下地方歇息吧!”
他說話的同時,心裡其實早已打好算盤,要将這些人盡量安排到距離東廂房稍遠的住處,以免打擾到劉大人的歇息。畢竟眼下時局混亂,劉大人作為大理寺的主心骨,可容不得半點閃失,必須休息好身體,方能有充沛的精力應對後面可能發生的不測。
東廂房内,劉驽正盤腿坐在床上,面色頗為痛苦,大粒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沁出,順着臉頰滑落,潤得衣襟透濕。
強勁至極的炁在他腹間的氣機内部左沖右突,好似刀戳針刺一般。他的氣機已被炁撐大至極限,随時都有可能被撐破爆裂。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貿然将炁長時間地逼出體外,否則體内的萬靈大蛇之力在失去炁的制衡後,最終必将暴走。
更何況他眼下的問題并非出在體内的萬靈大蛇之力與炁的制衡方面,而是由于位處他腹間的氣機再也無法容納這股如此強勁的炁。
早知如此,他便不該急躁地将這股炁提升至如今這般強盛的境界。可眼下事情已經發生,再想追悔已是晚矣。
他起身下榻,走至窗前,推開兩扇窗,任由晚風從拂過自己的面頰,期圖通過晚風帶來的清涼感稍微轉移身體的痛楚。
他在窗前靜立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可腹間的痛楚愈來愈烈。他心情煩躁,正欲關上窗戶,隻見遠處屋頂上突有白乎乎的甚物向着這邊飄來,細眼一看,竟是一隻紙鸢。
他心中大奇,想道:“何人竟會在這麼晚的時候放紙鸢玩?”
更讓他感到的驚訝的是,這隻紙鸢并未向高處飛,而是向他的窗戶這邊飄來,一直飛到他的面前,方才陡然向下墜落。
他急忙手一抄,将紙鸢撈在手中,隻見紙鸢身上寫着兩行總共八個字,看字迹竟與那個失蹤已達半年的狄辛十分相似。
“狄辛還活着,他能給我通知消息,這說明他肯定過得不錯。”劉驽心中一陣狂喜,這是他數日來第一次聽到好的消息。
他本想跳出窗戶去追狄辛,可一想狄辛之所以用紙鸢的方式送信,必然是不願暴露自己,于是便将這念頭作罷。
紙鸢上寫的那八個字乃是,“欲破周公,在于曹氏!”
前面的一句話尚好理解,所謂“周公”指的便是周朝初期的輔國之臣周公旦,此人曾作為天子的叔父攝政七年,堪稱權傾天下。
而夔王李滋正是當今皇上的叔父,又把持朝政,說起來地位與那周公無異,用周公來暗諷此人,倒也沒有不妥之處。隻不過那個千年前的周公雖然是個權臣,卻因賢良美名得以千古流芳,哪裡是這個李滋所能比得了的。
“欲破周公”,直白的意思便是“如果想打敗夔王李滋”,如此說話倒是符合狄辛此人說話喜歡繞彎子的個性,這令劉驽對這八個字出自狄辛之手這件事更加深信不疑。
可下一句“在于曹氏”,卻令劉驽實難理解,簡直是毫無由頭。在他看來,在方今世上,無論是武林中還是朝堂上,都沒有哪個姓曹的人堪與夔王決一高下。憑借所謂的曹氏人來打敗夔王李滋,實在有些天方夜譚。
他将紙鸢緊緊地抓在手裡,暗道:“狄辛用這般隐晦的話語與我通信,他究竟是想向我傳達甚麼意思?”
他眉頭緊鎖,所有的心思皆被吸引到了這紙鸢身上的八個字上面,便連腹間傳來的痛楚也顧不上許多。
長夜漫漫,疲倦至極的他不知不覺間靠在窗沿旁打了個盹。時間就這麼悄然流逝,待他再次睜眼時,窗外的天空已是微微發亮。
他腿一軟,身子往旁一傾,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名衙役有些慌張的喊聲,“啟禀大人,當朝宰相孫钰孫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