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蒼穹茫茫。
漫天的義軍鋪天蓋地而來,雖然陣型不齊,但貴在聲勢驚人,人數夠多。
大片人海烏泱泱地向沖在最前方的李菁圍了過來,人未至,箭先到。
常言道,射人先射馬,無數根箭矢向李菁胯下坐騎招呼過來,令其避無可避,慢說将馬匹射成篩子,連李菁本人隻怕也難以逃出生天。
城牆上衆人見狀皆是暗自為李菁擔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暮煙下意識地握住了身旁劉驽的手,嘴巴微微張開。
劉驽側頭看了她一眼,并未出言提醒,遠遠地眺望向雪地中李菁的身影,眉頭緊皺。
大雪落處,瓊碎無盡,如潮!
遠方,李菁見敵軍萬箭朝己襲來,心中并未驚慌,她錯足從馬背上躍起,幾乎是同時,胯下戰馬被箭矢射成了刺猬。
她身子尚在半空中,便揮出雙刀橫斬,兩道清亮的刀光脫刃飛出,迎風暴漲,從最初的兩尺許寬,到接近敵軍時已經闊達二十餘丈。
義軍中有四五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兩道刀光迎喉掠過,從馬背上撲通墜地,自始至終未曾冒出一滴血,隻是馬蹄從他們背上踏過時,不見絲毫動靜,由此可見他們确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城樓上掌劍門群雄見此情形,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謝暮煙突然意識過來,自己的手竟然在劉驽的手裡。
她隻覺劉驽的手粗糙而溫暖,令她感到分外地安心,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怯之情。
照理說,她是看慣風月之人,本不該有這等反應,可今天卻實實在在地她身上發生了。
謝暮煙漸感手心濕潤,臉上羞紅,她倏地将手從劉驽手中抽了出來,同時偷偷地瞄了劉驽臉上一眼,發現他正皺眉凝望向遠方的戰場,似乎從未發現自己的反應一般。
她于是暗暗按捺住呼吸,自己裝作沒事人一般,調理了一番氣息,定定地望向遠方雪地中的李菁,喃喃道:“她委實以刀入了道,袈裟斬是玉飛龍遁入佛門後所創,慈悲非常,連殺人也不見血,端地是奇異。”
狄辛所處位置離謝暮煙不遠,吃吃發笑,“若真是佛,那便不會殺人。李先鋒這是快意刀法,堪稱掌門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可若說起慈悲,隻怕有些對不上号了。”
此時,一直凝眉望向遠方的劉驽突然扭過頭來,冷道:“殺該殺之人,這便是佛!”
狄辛一愣,忙笑道:“掌門所言極是!”
劉驽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狄辛見此情形,暗自捏緊拳頭,心裡捏了一把汗,城樓上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城下,李菁殺入義軍大陣之中,揮刀步戰,汪洋般的義軍人海中以她為中心生起漩渦,漩渦越攪越大,無邊無際地往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漩渦中刀光飛揚,不斷有人墜馬、死亡,戰場上喊殺生沖天,好像回蕩着某種既定宿命的回聲。
那回聲好似在說,所有身處漩渦中的人都必須得死!
潔白色的雪地變成了人間的修羅場,魂飛魄散,萬千男兒今日必将葬身于此地。
城樓上,劉驽沉聲道:“李先鋒的本領足敵萬軍,隻可惜時日尚短,未進入炁之境界。如果蘇墨山此時出手,恐怕她難以力敵。“
謝暮煙微微皺眉,“蘇墨山,他不是受傷了嗎?”
劉驽搖頭,“達到他那種境界的人,總有多種辦法可保自己萬全。我能快速恢複傷勢,難保他不能。”
“那……”謝暮煙犯了難。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隻可惜我的怪顱尚未恢複。”劉驽臉上憂思凝結。
就在他腰間皮囊中,滿身裂紋的怪顱正氣息奄奄地躺着,毫無恢複的迹象。他和怪顱本就是互利互存的關系,他主罡,怪顱主煞,罡煞相融,方可稱之為進入了炁之純青境界。
如果劉驽真的出面擋下蘇墨山,并無必勝的把握。而他通過峨眉五老的行止看出,那蘇墨山對禦煞之道十分精通。若是讓怪顱再次遇上此人,隻怕會傷上加傷,就此隕滅也未必不可能。
他凝神望向城下,隻見難了和尚和何為貴等人不愧是老江湖,穩穩把握住了李菁打開敵陣缺口的機會,護送着裝滿金銀錢财的大車以及暗黑色的鐵皮馬車向義軍的包圍圈突圍了出去。
從義軍方向,不斷射來漫天的箭雨,除部分被僧堂和劍堂衆人用兵器撥落外,還有大量嗖嗖地射中車輛。
那些蒙皮大車中沒有人,自不必擔心。而那十幾輛可能藏着蕭呵哒和弄玉的小車幸虧外面有鐵皮包裹,這才沒有被箭矢射透,暫時安然無恙。
即便如此,随着射來的箭矢越來越多,馬車廂表面的鐵皮被射出了密密麻麻的深坑,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出現破損,隻怕如此下去,再難起到保護馬車裡面人的作用。
東瀛浪人上泉信淵随車隊出了城。作為一位信奉劍道的扶桑武士,他并未騎馬。
在他看來,劍道是招式和步法的完美融合,兩者缺一不可。若是騎馬,那便破壞了步法,是對劍道最大的亵渎,簡直不可容忍!
他腳踏木屐,迎雪站在一輛蒙皮大車頂上。不斷有箭矢襲來,從他臉頰旁嗖嗖地掠過。可他并未驚慌,遠遠地望着步戰殺入敵軍中的李菁,呆呆地入了神,口中幽幽地說道:“端地是好刀法,入道的刀法!”
他神色有些凝滞,整個人顯得恍惚,久久不動,竟是在這厮殺的戰場上進入了冥想的境界。
難了和尚等人顧不得上泉信淵這個怪人,他們眼看着與敵軍就要接陣,紛紛舉起手中兵器,殺聲震天。
隻是瞬間,兵器的撞擊聲、刀刃刺破人體的汩汩聲充斥了整片戰場。
死在這些負責護衛車隊的掌劍門群雄手下的敵軍,雖遠不如死在李菁刀下的多,動靜卻大出了許多,令戰場殘忍和冷血的一面展露無疑。
就這樣,整支車隊緊跟在李菁身後,向前厮殺,逐漸深入義軍大陣之中,好似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可敵方人數實在太多,越深入越看不見突破出去的希望。
正在此時,義軍中有一行穿着江湖服飾的人踏着彼軍兵卒們的腦袋飛奔而來,約莫有百餘之多。其中有十幾人簇擁着一口裝飾華麗的大缸,急奔如風。望那架勢,竟是要封住李菁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