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因契丹人的呼喝聲,甚是嚣雜。韓不壽的話,卻讓整間地窖裡寂靜如水。沒有人想到,這個倔強而莽撞,臉上尚帶有一道傷疤的農家孩子,竟會是“玉傅子”的外甥。
花三娘對陸聖妍道:“我剛才說讓這個小鬼上去放毒,隻是個提議,我可沒逼他去。具體的事情,還需要你來拿主意。”陸聖妍明白她的意思,乃是要為自己摘脫幹系。這樣即便劉驽出了甚事,傅靈運第一個去找的也不會是她花三娘。
陸聖妍道:“你放心,這個事兒自是我來拿主意,與你沒有半點關系。”花三娘笑道:“如此便好。”陸聖妍一拍劉驽的肩膀,道:“狗娃子,我教你功夫,你學不學。”劉驽道:“當然學,總比拿别人當擋箭牌好得多。”
韓不壽急道:“劉驽,你不能學!”陸聖妍見他還要阻止,喝道:“你若再說,我便一掌劈殺你。他若不去,我們這些人今日都要死在這裡。左右是死,我還怕你麼?!”劉驽見陸聖妍這般喝斥韓不壽,有些生氣,大聲道:“陸姨,你不能這樣跟我的不壽哥哥說話,否則我就不學了!”
陸聖妍心道:“這些年江湖上有多少人,死活要拜在我和茂哥門下,求我們傳授他們武藝,我們都沒有答應。如今我要傳你個狗娃子上乘武功,你倒端起架子來,真是不知好歹!”
然而經過這些日的相處,她已知這劉驽乃是個倔脾氣,若是強迫于他,恐是難有結果。想到這,她轉過頭去,不再惡狠狠地看着韓不壽,說道:“好了,我不跟他一般計較,你跟我學武罷?”劉驽道:“好!”接着他又對韓不壽說道:“不壽哥哥,是我自己想練的。我不練,大家多半都要死在這裡,不如我上去搏上一搏,說不定大家還能有活路。”韓不壽張了張嘴,似有萬般話要說,最後卻又将袍袖一甩,閉目不言。
陸聖妍又道:“煩請各位都轉過身去,面向牆壁。”衆人知她要傳授劉驽武藝,同時又擔心秘學外洩。
韓不壽自然不稀罕她的武功,因此一個轉過身去。花三娘沉迷毒道,對武功并無多大興趣,因此也跟着轉了過去。嶽聖歎見地窖中隻有他與薛紅梅沒有面壁,便伸手拉着她和自己一起轉身。薛紅梅一把将他拂開,自行轉過身去。嶽聖歎一愣,心想這姑娘前些日在午溝村初次見面時,還頗為水性,怎地這短短數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衆人面向牆壁,隻聽陸聖妍對劉驽說道:“我要傳你的這套武功,名叫‘犟驢亂竄功’。”劉驽奇道:“世上還有功夫叫這等怪名字?”陸聖妍道:“是,我尋找了許多年,也沒有找到适合練習這門功法的弟子。這些日我多番察看你筋骨,倒是覺得你很适合練這門功法。”
劉驽奇道:“陸姨,你甚麼時候查看過我的筋骨了,你盡拿大暴栗子鑿我腦袋。”陸聖妍強辯道:“我那是為了看你頭上的筋骨硬不硬!你到底練還是不練?”劉驽道:“練!我練!”
陸聖妍道:“時間緊迫,我隻能将‘犟驢亂竄功’中,最易練的四招傳授于你。第一招,‘犟驢東竄’,你看我的姿勢,學着擺動作!”劉驽道:“犟驢為啥會‘亂竄’?”陸聖妍喝道:“你有完沒完?你爹打你的時候,你不都是到處亂竄麼?”劉驽氣呼呼地說道:“我沒有亂竄,我那是有計劃的逃跑!”
陸聖妍道:“再犟嘴,我大暴栗子鑿你!你把腿叉開一些,這姿勢不對。胳膊擡得太高了,放下來一些。注意跟我一樣,先吸一口。對,就這樣,慢慢來。是不是感覺兇口有些熱乎?好,再慢慢将氣吐出來,同時右腿往這個方向走,對,就這個方向。”
陸聖妍武功造詣頗高,能将艱深的武學道理講得深入淺出,便連面向牆壁的嶽聖歎與薛紅梅二人,也聽得連連點頭。陸聖妍見薛紅梅微微側過頭來,便喝道:“轉過頭去!”
嶽聖歎自思:“這薛紅梅的師傅,乃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羅刹崔擒鷹,其人武功之高,衆所周知,怎地他的兩個徒弟都是普普通通?而這個薛紅梅的武藝,比起她的師兄唐峰,還要差上幾分。”
陸聖妍初授劉驽武藝時,心中憋着好大一口氣,不時趁他出錯之時,狠狠鑿上一記暴栗子。教到後來,她竟有些喜歡上這個“狗娃子”,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上去笨得很,學得倒挺快!”劉驽問道:“陸姨,你說的是我嗎?”陸聖妍道:“我說的是驢,你學驢挺像!”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劉驽已将這招“犟驢東竄”學會。
這時地面上方契丹人的争吵聲越來越大,那名契丹女子聽着也在聲嘶力竭地喊,雙方應是在争論甚麼極其重要的事情。
花三娘面對牆壁,說道:“陸姑娘,麻煩你盡快,我的‘七重桃花瘴’所剩時間不多。到時候他們攻進來,我們死了不打緊,你的男人可要跟着一起倒黴。”
陸聖妍道:“我知道,請你放心。”又對劉驽道:“我再教你三招,分别是‘犟驢南竄’、‘犟驢西竄’和‘犟驢北竄’,這三招與‘犟驢東竄’道理相通,你用心地學,自可觸類旁通。”劉驽努嘴道:“陸姨,這功夫盡是竄來竄去麼?”陸聖妍道:“信不信我鑿你大暴栗子?等會你上去了,給我好好地竄,别被那些蠻夫傷到了。否則你自己死了不打緊,你的功夫是我教的,還會連累我壞了名聲。”劉驽道:“明白!”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陸聖妍道:“諸位可以轉過身來了!”應是已将四式“犟驢亂竄”盡數傳于劉驽。花三娘從懷中掏出那包“五蠱散”,交于劉驽,道:“我這包‘五蠱散’乃是選用五種不同的蠱蟲之卵制成,你試着拈一拈這粉,是不是輕飄飄的?”
劉驽聽了她的話,便将手伸進繡袋中去捏那粉。陸聖妍、嶽聖歎和薛紅梅見了這可怖之物,不自主地往旁避開。薛紅梅一個不慎,身子碰到了韓不壽的後背,頓時紅霞滿面。
花三娘又道:“我這‘五蠱散’最是神奇,粉末撒出去後,不是向下沉,而是向上飄,因此你施毒之時,盡可往下灑,切不可往上抛,否則這麼寶貴的藥粉可都浪費了。你可不知道,老娘花費了多少心血才……”還未說完,劉驽打斷她,道:“好啦,好啦,還有甚麼要說的嗎?”花三娘道:“省着點用,最好給我留點,沒了!”
劉驽蹬着梯子要爬出地窖,陸聖妍掌力在他的屁股上一送,他頓感整個人輕飄飄地飛了上去。隻覺陸聖妍這一掌,雖遠不如午溝村那名老和尚雄渾,卻也非常有力。
劉驽看見那名契丹女子,仍穩穩地坐在步辇之中。車辇之外乃是毒圈,數名契丹人死在圈上,手中握着刀。看這些人的姿勢,乃是要去抓步辇中的契丹女子,卻都被毒死在了路上。
幾十名契丹武士見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個人,乃是大驚,又見這人不過是個孩童,緊張的心思便又都放了下來。那名契丹女子看見上來的人是劉驽,眼神中頗有些失望。在她看來,隻有先前那名武功高強、蠻不講理的女子,方能與這些契丹武士一戰。
那契丹女子道:“小兄弟,你那個陸姨不上來了嗎?”劉驽道:“她不上來了,姐姐你不用擔心,我來保護你!”
嶽聖歎從地窖中微微探出頭來,緊張地看向劉驽與那名契丹女子,又輕聲向陸聖妍問道:“你教他的那些甚麼‘犟驢亂竄’,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真的有效麼?”陸聖妍見他不信自己,頗有些生氣,道:“師兄,都到這種時候了,你覺得我會耍着玩麼?”
花三娘勸道:“嶽先生,你就下來吧。這件事情是陸姑娘拿的主意,咱們還是都聽她的好!”陸聖妍知她一語雙關,表面上是在勸和兩人,實際上她是在又一次提醒自己,劉驽這件事情與她花三娘毫無關系。
陸聖妍沒好氣地說道:“王夫人,請你放心。将來‘玉傅子’找人算賬時,我自會一力擔下,絕不會跟你有上半點幹系。隻盼你能在我男人的病勢上,多下點功夫。”說着她将嶽聖歎一把拽下梯子,自己伸出頭去觀望。花三娘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韓不壽道:“如果劉驽出了半點差錯,你倆都沒好果子吃!”花三娘聽言,尴尬地望了望陸聖妍,乃是害怕韓不壽将來告知傅靈運實情。陸聖妍道:“王夫人放心,那狗娃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宰了這個韓不壽!”花三娘哈哈一笑,道:“我倒沒啥事,就是擔心那孩子的安危。”語氣頗為勉強。
薛紅梅武功在衆人中最弱,本來不敢多插口,這時也說道:“王夫人,讓劉驽上去毒殺契丹人的主意,本就是你出的。你再怎麼說,也脫不了幹系。凡是江湖中人,皆是知曉,那‘玉傅子’是何等聰明人物,怎能任你這等欺瞞!”她心恨花三娘逼自己服下“三蟲三屍丸”,而後又在衆人面前構陷自己。因此逮着機會,便決心要在衆人面前殺殺她的銳氣。
說完,她又轉頭看了看韓不壽,心想,若是劉驽真的死了,自己又說了這番話,陸聖妍與花四娘定然饒不了自己與韓不壽。她本是極怕死之人,此刻卻想着,若是能這韓公子死在一處,真是生平第一願事。
花三娘怎能容薛紅梅這樣一個黃毛丫頭說她,忍不住張口便要罵。這時梯子上方的陸聖妍,不耐煩地回頭說道:“都靜一靜,别說話,那狗娃子沖到契丹人堆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