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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節可汗之葬

飒飒西風 居簡 5477 2024-01-31 01:03

  冬季裡草原上的夜晚實在太冷,就連平時活潑好動的草原鼠們此刻也全都縮回了地下,尖尖的腦袋絕難一見。劉驽轉過身想原路返回,去找本隊人馬,卻被李菁一把拉住,說道:“你受了這麼多處傷,要是被耶律适魯的人碰見,還能跑得了麼?”劉驽聽了她的話,不得不停下腳步。

  李菁拍了拍寶馬,馬兒明白她的意思,順從地屈腿卧下。二人倚在馬身上,将它當作抵擋冬夜寒風的屏障。然而後半夜的草原實在有些太冷,便連草葉上也結了霜。二人不得靠在一起取暖,李菁直凍嘴唇發白,将身子蜷作了一團。

  劉驽見狀忙脫下了自己的皮襖,披在了她身上,不好意思地說道:“這襖上又是劍窟窿又是血的,你千萬不要嫌棄。”李菁急要脫下還給他,假嗔道:“蠢蛋,你這傷痕累累的,還是先顧着自己要緊。”

  劉驽伸手止住了她,道:“我是個爺們,照顧你是應該的。”李菁聽後臉色十分地不屑,冷嘲道:“喲!那為甚麼今天晚上反倒是我一個娘們救下了你一個爺們。”

  劉驽撓了撓頭,道:“就是,今天晚上的事兒我得謝謝你!不過你是怎麼找過來的,你不是去尋你那都波部的老家人了麼?”

  李菁道:“甭提了,甚麼老家人,一個部落就來了一個老頭,性格和你一樣地悶。我和他連一壇酒都沒喝完,便忍不住拍屁股走人了。後來我在路上聽說了耶律氏和遙辇氏正在打戰的消息,便趕緊趕了過來。

  “沒想到半路上,我卻遇見了銅馬,就一直悄悄地跟在他身後。後來我發現他遠遠地跟在一輛篷車後面,卻也不接近。我的馬比他快,便從一旁悄悄地超過了他,但仍是讓他發覺了,跟着我追了上來。我騎馬一直沖到篷車前,結果發現那個駕着篷車的人竟是你,便趕緊帶着你逃了,不然讓那個銅馬抓住了可不得了。”

  劉驽道:“你有沒有覺得柳哥公主和銅馬的關系非同一般?銅馬此番一直跟在篷車後面,恐怕就是為了保護她。”李菁聳了聳肩,撇嘴道:“這有甚麼奇怪的,柳哥那個女人就是個狐狸精,哪個男人見了她都被迷得神魂颠倒,都願意為她生為她死。”

  劉驽搖頭道:“不對,我總覺得銅馬不是那樣的人,女人沒那麼容易就迷惑他,他和柳哥之間肯定有甚麼計劃?”

  李菁将他的頭一把掰過,正對着自己,說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柳哥了?”劉驽道:“我才沒有!”李菁道:“你騙人!隻有喜歡上一個人,才會不希望别人也喜歡他”

  劉驽道:“那是你,不是我!”李菁道:“那你好好跟我說說,銅馬到底想要做甚麼?這些日子他可一直纏在我們陰魂不散。”

  她說着從劉驽披在自己身上的皮襖内側口袋裡取出一本紅皮書冊,正是那本《六軍鏡》書,劉驽見後一驚,他倒是忘了書的一茬事兒。

  她說道:“先前我聽人說起過,銅馬闖入遙辇泰的大營,殺死了韋圖南,奪走了《六軍鏡》書。這本書現在竟然在你這,是不是他給你的,難道你忘記了殺師之仇了?”

  劉驽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本書是他給我的。但他一直是我的仇人,這點我從未忘記過。按他的話來說,我和他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他的計劃是……要讓遙辇氏和耶律氏兩大勢力互相消耗,将他們削弱到不能與中原為敵。”

  李菁一聽怒道:“他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陰狠了!所以你就聽了他的,幫着遙辇泰打仗,讓契丹人互相内耗?”

  劉驽無法直面她的問題,轉而答道:“若是耶律适魯統一了契丹草原,他勢必會南侵,那對中原百姓來說将是一場大劫難。”

  李菁将《六軍鏡》書一把擲在了地上,怒道:“你們中原人是人,那我們胡人就不是人了麼,誰能比誰更高貴一些?隻許你們中原人活着,我們胡人就全得死嗎!?”

  劉驽從地上撿起書,低頭沉默了片刻,說道:“誰殺誰都是不對的,老百姓都是無辜的。既然你這麼說,我從今往後不幫他們中的任何人就是了。”

  李菁歎了口氣,道:“你現在說這些又有甚麼用呢,耶律适魯經此大敗,實力已經大不如以往。他和遙辇氏這場汗位之争,怕是得長期耗下去了,不知有多少人會做了這汗位下的白骨。”

  劉驽道:“現在草原上也沒有一個特别能服衆的人,否則大家都擁戴他,這場戰也不用打了。”李菁笑道:“你這主意倒是變得快,先前你還不願意讓耶律适魯稱汗,現在反倒希望草原上出現一個能服衆的強者了,難道我的話對你就這麼有用?“

  劉驽斜了她一眼,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我會去找他談判,讓他答應永遠不會入侵中原。”李菁噗嗤一笑,道:“你還真是蠢蛋,将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對于那些高位者來說,隻有利益才是唯一靠譜的承諾。”

  劉驽捏緊了拳頭,道:“他若是敢違背承諾,南下入侵中原,我就想辦法刺殺他!”李菁笑道:“咱倆是在聊甚麼空中樓閣的故事呢,現在能在草原上稱雄的人,恐怕連個人影都沒一個,你覺得柳哥這個女人怎麼樣?她可是收服了大批的人心。”

  劉驽想了片刻,道:“她應該不行。”李菁道:“我也是這麼覺得,從來沒聽說過有甚麼人可以依靠美色治國的。就連她從抱月山大陣裡救走那些人的舉動,我也覺得有取巧之嫌。”

  劉驽點了點頭,道:“若是她真的和銅馬有牽連,那麼當時她領人出陣的辦法,應該就是銅馬告訴她的。”李菁驚道:“那殺了五萬多人的抱月山大陣,竟是銅馬他們設下的?”

  劉驽點頭道:“應該是,咱們當時湊巧闖進了虎冢,躲開了大陣,不然恐怕也要死在陣裡。”李菁騰地從地上站起,喚起馬便要走。劉驽道:“你要幹甚麼?”李菁怒道:“找他算賬!”

  劉驽道:“你現在還打不過他!”李菁道:“我不找他比武,我現在要去幫遙辇泰赢下這場戰争,助他登基為汗,然後揮師直搗長安,滅了銅馬背後的那個李唐朝廷。”

  劉驽一把拽住她,大聲道:“你要是這樣做,又和銅馬有甚麼分别!?”李菁推開他的手,翻身上了馬背,道:“血債終要血還,他既然殺了這麼多契丹人,還殺了我師父,那我就要将這些痛楚統統都還給他!”

  劉驽勸道:“可到頭來受苦的還是老百姓,況且你未必有這個能力。”李菁沉吟了片刻,眼珠子一轉,道:“或許還有一個辦法,而且也不用死很多人。”

  劉驽問道:“甚麼辦法?”李菁道:“你打赢了今晚的這場大戰,遙辇氏部衆中應該有不少人會服你,不如你趁機稱汗。到時候由你來統領契丹八部,一方面,你從此不用再擔心契丹人會随便南侵,擾害中原百姓。另一方面,你也可以用手中的人馬幫我出一口惡氣,抓住那個銅馬,将他千刀萬剮,為那些死去的契丹人報仇,也為咱倆的師父們報仇!”

  劉驽搖了搖頭,道:“大仇必須得報!但我卻沒當可汗的本事。其實今晚這場戰之所以能赢,也是因為我采納了很多普通兵士的建議。

  “阿保和阿泰兩人想出了用牛油火把假扮吐蕃人的辦法,他倆帶着一千多人準備好大量牛油火把,早早地埋伏在那裡,在大戰時瞅準機會點亮了三萬多隻火把。那些耶律氏的人馬看見如此多的火把,便以為來了好些吐蕃人助戰,這才會吓得敗退。”

  李菁笑道:“那也不錯,有人幫你出主意就夠了,況且還有一本《六軍鏡》書可以教你打戰。”劉驽歎道:“算了吧,我是個漢人,又怎能當得了契丹人的可汗。”李菁歪着頭從馬上看向他,一頭小辮斜斜地垂了下來,說道:“你又沒試過,怎知道不行?”

  劉驽答道:“算了,我明白自己是甚樣的人,知道自己沒這麼大的能耐,也沒這麼大的興趣。依我說,我們現在不如将錯就錯,繼續輔佐我六師父稱汗。我知道他的為人,先前他雖然從中原掠回那些漢民,卻從沒有像其他契丹将軍一般虐待他們。若是他稱了汗,我再勸上他一勸,說不定他能聽了我的話,不再南侵。至于銅馬,他殺了我大師父、二師父,還有你的師父,他是咱倆共同的敵人,我們倆再慢慢想辦法一起對付他。”

  李菁歎了口氣,她見天色已亮,估計耶律氏的人馬已經撤走,便道:“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聽你的吧。”她向劉驽伸出手,“上馬!”兩人騎着寶馬疾奔而去,到了晌午時分,他二人已在廣闊的契丹草原上馳騁了上百裡路,終于在一處小山腳下找到了遙辇氏部衆的營帳。

  赤忽歹确實不是一個卓越的将領,在他的安排之下,幾百個帳篷淩亂地分布在山腳下,全沒了遙辇泰在時那種嚴絲合縫的章法。一場大戰之後,人馬都是十分地困頓,便連營門口站哨的四名兵士,也是将腦袋縮在了肩窩裡打着瞌睡。

  劉驽想拍醒其中一名兵士,讓其進去通報。李菁示意他别這麼做,兩人騎着馬徑自入了營。就在二人剛踏進營門不遠,碎碎的馬蹄聲驚醒了其中一名哨兵。那人急呼一聲,其餘三人跟着也醒了,紛紛持着長矛圍了上來。

  李菁見狀忙拔出雙刀,對準了四人。然而那四人一見馬上的人中竟有劉驽,便連忙棄矛于地,歡喜地拜在馬前。劉驽連忙跳下馬,将四人扶起。

  這時赤忽歹聞見聲音,他在幾名兵士的簇擁下沖了出來,臉上仍是睡眼惺忪。他一看見劉驽,臉色随即從驚疑轉為大喜,走上前緊緊地将他抱住。

  他看見劉驽身旁的李菁,怔了一下。劉驽道:“這是我的朋友。”李菁一聽,不滿地白了他一眼。劉驽趕緊加了三個字,“好朋友!”赤忽歹一聽,随即将她一同迎進了主帳。

  劉驽的歸來讓兵士們大為驚喜,一場大勝之後唯一的憂慮,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紛紛從各自的營帳中走了出來,在主帳外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赤忽歹堅持要将主帳讓給劉驽住,劉驽堅辭不肯,随後在主帳附近選了一頂不大的帳篷,與李菁的帳篷有意無意地挨在一處。

  此時軍營中早已沒有了酒,因此氣氛頗為清冷。這些契丹兵士們不願掃了劉驽的興,到了晚上,他們一個個地圍着篝火又唱又跳。李菁笑着對劉驽說道:“看來你在軍中真的很得人心。”劉驽道:“那是因為我願意聽他們說話,陪他們喝酒,而那些将軍們卻隻會命令他們。”

  李菁道:“我們契丹人中也有好将軍,會養士卒。隻是恰好遙辇泰的營裡卻沒有,耶律适魯那兒倒是有好幾個,隻可惜他太剛愎自用,不大願意聽這些将軍的意見。”

  劉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仍然不能輕視他們?”李菁道:“是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耶律适魯還沒到失敗的地步,隻是落進了土坑了。他吃了這次的教訓,遲早能爬得出來。”

  随後的十幾日裡,他二人常在一起厮磨,相處的時間比以往的日子加起來,還要多出許多。劉驽養好傷後,常與李菁一道,帶着兵士們一同出營打獵,帶回的獵物便成了大夥兒晚上圍着篝火時的烤食。赤忽歹不肯一同前去,按他的話來說,“作為一名将軍,必須保有最起碼的威嚴,不能讓士兵們看輕你。”

  但是劉驽每次帶着兵士回營的時候,他總是會站在營門口,等着給他送上一個大大的擁抱。這一場戰争,讓兩人之間的友情增進了不少。赤忽歹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三王子若是知道你打了這麼大一場勝戰,他肯定會很高興,一定會重重地賞你的!”劉驽聽後,與李菁相視一笑。

  這麼一段平淡而快樂的日子,結束在了一場大雪來臨之前。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下個不停,到了第二天足有數尺之厚。劉驽與赤忽歹率領大軍冒着風雪,往草原的西面遷徙而去。聽赤忽歹書,那裡的氣候更加溫暖,尚有良好的草場可供放牧。

  這一走就是好幾天,大軍路過抱月山時,劉驽命令所有人停下。赤忽歹見狀趕緊策馬上來詢問,劉驽道:“粘珠可汗的遺體至今未葬,我們還是将他尋了出來,為他舉行一場葬禮吧。”

  赤忽歹猶豫道:“照理說,這本是極應該的事情,但是就怕因此耽誤了時間,那樣我們就在這場大風雪裡走不出去了。随軍攜帶的牛羊所剩不多,隻夠大軍支撐半個月的時間。”

  劉驽道:“哪怕再緊張,也不差這半日的時間。若是連遙辇氏的人都不願為先可汗舉行葬禮,那其他的部落又怎會服我們,他們會用怎樣的眼光看你們?”

  赤忽歹悶聲不語,随後帶領大軍重新進了抱月山大陣。在李菁的提議之下,衆人一路在雪地上留下了諸多記号,以便出來時尋路。

  衆人在一堆山石下找到了粘珠可汗的遺體,屍體已經腐爛見骨,唯有一身華衫燦爛依舊。李菁頗為感慨,對劉驽說道:“你看,粘珠可汗尊貴一世,死後缺連一身衣衫都帶不走。”劉驽歎道:“道理誰都懂,可誰都做不到。”

  李菁閃爍着眼睛問道:“那你能做到麼?”劉驽道:“我是個笨人,即使做得到,别人也不會學我。”

  粘珠可汗的屍體腐味沖鼻,衆人靠近時不禁紛紛捏鼻。劉驽見狀歎了一口氣,他轉頭向赤忽歹問道:“草原上的可汗,一般死後都用甚麼樣的葬禮。”赤忽歹答道:“火葬。”

  劉驽于是命兵士支起一堆柴薪,親自抱起了粘珠可汗的遺體放在了柴薪之上。李菁捏着鼻子說道:“哎呀,你這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

  劉驽肅然不語,他從一名兵士手中接過火把,點燃了柴堆。火越燒越旺,竟将周圍地上的積雪都融了開去。部分捏着鼻子遠遠地站在後面的人,這時都紛紛湊過來取暖。

  劉驽見此情形,心中不由地一涼,“這些人都在為自己活着,将他人看得并不重。先前粘珠可汗的屍體太臭,他們便不肯靠近。這時火堆暖了,卻都紛紛湊過來烤火。遙辇氏的人若都是這般想法,哪裡還能鬥得過耶律适魯?”

  李菁見他在發呆,便走過來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傻瓜,你在想甚麼呢?”劉驽道:“沒……沒想甚麼!”此時一股寒風卷着雪刮來,将柴堆上的火焰吹得紛亂,他覺得身體很冷,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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