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驽心中納悶,此人剛才這刀并非橫削,而是豎劈。他的身前仍擋着一片足以遮身的灌木,又是如何被發現的?
他暗歎了一口氣,打算想法兒與這些賊人周旋,等到身體能夠動彈為止,又或者幹脆喚醒腰間皮囊中沉睡的怪顱。憑怪顱的能力,想殺死這二十來号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喵!”
就在他擰眉思索時,一隻綠眼黑貓從灌木叢中跳了出來,直朝遠方奔去。
那為首賊人見狀怒喝一聲,“畜生,還逃!”,說着持刀跟着貓追了過去。
其餘十幾名賊兵見狀也紛紛系上褲子,去包圍那隻逃跑的黑貓,口中喊道:“抓住這貓,殺了它!”
“半夜遇貓,小命不保,兄弟們可千萬别放它逃了!”那為首賊人不放心,大聲叮囑道。
所謂的“半夜遇貓,小命不保”,是關西地界上這幾年方才流傳起來的謠言。劉驽回到中原已有三載,對此略有所聞。
據說凡是半夜遇見了貓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不是暴亡家中,就是無緣無故地跌進河裡淹死。
是以人們若是半夜遇見了貓,往往會追上殺死,以免自己中了這可怕的詛咒。
這二十多個賊人雖然壞事做盡,但究竟憐惜自己的性命。他們皆是些不願受拘束的義軍逃兵,本就十分害怕本部人馬前來追殺,見到這隻黑貓後,心中更是不由地犯了嘀咕,也不管那傳說中的迷信靈不靈,反正一定要追上那黑貓殺死。
黑貓十分靈動,一轉眼的功夫跑出了很遠。那些賊人見狀紛紛上馬,緊追黑貓而去,如臨大敵一般。
劉驽見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即便如此,他心中仍留有一絲不安。他怎麼看都覺得,剛才那隻逃走的黑貓,和丁鐵曾經用來監視自己的那隻黑貓長得何其相似。
丁鐵曾經說過,隻要有這隻貓在場,那麼自己便永遠無法被偷襲,顯然已是将這隻黑貓當作了自己的眼睛。
總得來說,剛才那夥賊人固然萬惡不赦,見财起意,連無辜的客棧老夫妻也殺,但無意間趕跑了這隻丁鐵用來監視他的黑貓,于他而言總算是一件好事。
卧倒在他身旁的飛龍見賊人離開,大感輕松,沖着他臉上噴了口氣。
他身體麻痹,隻得報以一笑,繼而合上雙眼,凝神靜思,想要找出一個擺脫被炁控制的法門。
他右手食指端部的那縷無形流質越轉越快,在夜色中模糊得幾不可見。若非親身經曆,他絕不肯相信,便是這團小東西将自己鉗制得動彈不得。
他體内的真氣在急速流逝,氣海中空空如也,将近枯竭的境地。
體内殘存的幾縷真氣若同遊絲般從丹田升起,徑直往他的右手食指尖上遊去。
他十分清楚,體内真氣若盡,自己勢必生機耗盡而死,這副軀殼恐怕從此成了炁的傀儡。
他沒想到,原先給予厚望的玄微指法,此時此刻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生死關頭,他腦海中冒出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
早年在草原上時,他曾與普真和尚有過一段談武論道的經曆,并向這位老僧口中讨教過一些改變真氣性質的法門。
老僧曾說,真氣好比滄浪之水,既可化形為氣,又可凝結成冰,是以雖是一滴水,亦可堅硬若鋼,傷人于無形之中。
想到這,他急忙以老僧所授法門催動體内真氣,那幾縷已經遊至右臂上的真氣很快開始凝結,固化。
他直感右臂火辣辣地一陣疼痛,心中明白這是真氣阻滞帶來的後果。此法十分危險,若是右臂上的真氣凝結固化持續太久,勢必導緻右臂血液阻滞、無法循環,那麼這條右臂很快便會失去知覺,進而壞死。
他一咬牙,鼓動空蕩蕩的丹田,右臂處固化的幾縷真氣如堅硬的鐵梭一般,往丹田中倒吸了回去,所過之處血肉破損,雖無外傷,但内損極重。
約莫過了幾息功夫,他直感丹田中一陣劇痛,明白這幾縷真氣已被召回,自己這條命總算撿了回來。
他一不做二不休,兒時那股拼命的精神似乎又回了來。他繼續催動這門自己并不知曉名為“滴水功”的神奇内功,右手食指端部那些被炁吸出體外的真氣迅速凝結。
指尖上那團急速旋轉的流質受到阻滞,越轉越慢,到後來隻能繞着指尖緩慢遊動,宛若一條奮力遊動的透明小魚。
他鼓動丹田,指尖上凝結的真氣漸漸滲回指尖,在自己體内的血肉骨骼中開拓出一條條血道,直奔丹田而去,随之而來的是骨骼損毀、血管刺破和肌肉斷裂的可怕聲音。
“哇!”他受傷極重,忍不住張開嘴,鮮血狂噴。
與他曾經遭受的筋脈寸斷相比,這次受傷尤重。筋脈寸斷後,好歹還能做一個普通人。但眼下他骨骼、血管和肌肉盡毀,即便能僥幸活下去,恐怕連做一個普通人也是奢想。
一場生死劫難來得如此突然,令他無絲毫防備。他一時間萬念俱毀,甚麼生平大志,甚麼統一武林,到底都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而已。
晚風吹來,曠野上的草木發出沙沙聲,他黑發四散,滿腹雄心壯志緊随這陣晚風而去。
他撲通一聲,往後仰倒在地。雙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回歸丹田後的真氣,在他的腹部凝結成團,堅硬,難以撼動,如同一整塊冰晶般。
那縷透明無質的炁依舊在他的食指尖上遊動,似是閻羅無常在催動命符,将三魂六魄從他的軀殼中絲絲抽離。
他眼白一翻,不禁昏厥了過去,做起一個昏沉夢。
夢裡他依舊站在浩蕩無際的血海中,血海中央空空蕩蕩,那團朦胧的炁升至半空,與血海相隔遙遠,天各一方。
血海在失去炁的制約後,開始如沸水般咆哮起來,他發覺自己又一次化身萬靈大蛇,翺翔九天,對着天空中的那團炁拼命咆哮。
一陣聲嘶力竭的嘶喊之後,他驚醒了過來,發現雙臂雙手開始隐隐發紅。若是他能夠看見,會發現自己的臉龐乃至被衣服遮蓋的遍體肌膚皆是如此。
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透出肌膚表面的朦胧血色逐漸清晰成形,呈現出蛇鱗狀的紋理,與他在袁岚墓中見過的萬靈大蛇無異。
柔若無質的炁依舊在他的食指尖上遊動,而那些被他吸入體内的萬靈大蛇精華,在長時間失去炁的制約之後,終于毫無顧忌地爆發了出來,開始逐步侵占他的身體。
他驚恐地意識到,自己的體内同時存在有兩個不同的惡魔,一個是炁,一個是萬靈大蛇!